许昭和曹志平也正往这边走来。
屈粤率先招呼了一声:“老大,这边!”
“许队、曹队。”围观的几人也礼貌叫道。
“哎你们二队队长呢?”曹志平奇道。二队干活的年轻人几乎来全了,偏偏最该关心这事的队长没了影子。
“队长出任务去了,一个外地的案子今天回不来。不过郑支队说一会儿来看看小魏的情况。”
屈粤原本耷拉着的脸,立马来了精神:“老郑还亲自过来呀,那靠谱!”
许昭笑问:“老郑不来就不靠谱啊?”
“那是,你没见里面那医生,不是我挑起警医矛盾噢,那医生就一小年轻,年龄看着还没我大呢,能有什么经验?”屈粤一脸不满,“还说是我们市局联合第二医院搞的一线民警心理调研的项目组专家,就不说专家了,这个年纪的他有主治职称吗?”
“那只能说你长得显老,人家医生可比你大,二十七呢。”曹志平调侃道。
“不是,你怎么知道人有二十七?”
“忘了跟你说,这位医生就是今天凌晨案子的报案人,手机尾号1892那个。”曹志平说。
“啊……这么巧的吗?”
几人正说话间,诊疗室的大门被推开。
许昭闻声抬头。只见房间里走出一名青年男性,长相很是清俊,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清俊”,也确如屈粤所言的年轻,乍看仿佛还是大学刚毕业的相貌。不过,他的气质、穿着比长相成熟许多,一身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副金色细框眼镜,气质又有些清冷,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如若不是熟人,应当很难跟他攀谈、搭上话来。
这些医生保养得真好。许昭心里暗道。
“林医生?”屈粤急切地上前询问。
“嗯。”林清禹顿住了脚步,礼节性地点了下头。
“请问魏晓滨的情况怎么样?他什么时候能恢复上岗?”屈粤急切道。
“他的情况比上次好一点。至于什么时候能上岗,要看你们的程序规定,我说了并不算。”林清禹淡淡道。
“那……就不说上岗,他什么时候才能克服对枪支的心理障碍?他是个警察,害怕用枪就等于断绝了他的刑警生涯啊。”面对对方公式化的回答,屈粤愈发焦急。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咳……你稍等。”林清禹掩着嘴轻咳了两声,声音略有些沙哑。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一个半小时的心理咨询和催眠治疗,作为治疗师,他需要通过连续不断的言语暗示,引导受试者进入指定的环境。
因为魏警官的情绪不是很稳定,林清禹得保持十分专注,以防催眠治疗中出现意外,引起受试者的记忆错乱、惊厥等后果。林清禹甚至无暇喝一口水,现在正准备借着空隙出门倒水。
“要水吗?”许昭一开始就听出林医生声音低哑,顺手从旁边办公间顺了瓶矿泉水。
“谢谢。”
林清禹伸手接过矿泉水,许昭拿的位置低,林清禹也习惯拿低处,不经意间手指和对方短暂相触。
许昭微微皱眉,他闻到医生腕上飘来一股若隐若现的檀香味,仿佛是深山寺庙中焚香缭绕的味道,而医生的手指冰凉,更给人一种冷冰冰不好接近的感觉。
“是许队吧?”林清禹突然开口。
“哦?”许昭意外道,“我们还没见过吧。”
“我见过您——”
林清禹微笑道:“的照片,贴在门口宣传栏上。”
“哦?宣传栏什么时候换了,我记得以前没有啊。”许昭奇道,他印象中的宣传栏都是些“奋进新征程,建功新时代”“赶考路上贡献公安力量”“以高质量公安工作护航新发展”的醒目标语和局里笔杆子的好文章。
“嗨,不是局里要来一批新警嘛,为了展示市局风貌和精神气,特地把您几位警草的警服帅照贴在一楼大厅,保管每一个新警进门就能一瞻风采!”曹志平笑侃。
“……除了我还有谁?”许昭一脸无语。
“您放心,中生代绝对是您独挑大梁!除了您,就找了几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年轻人嘛还没经过通宵办案的洗礼,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哪像我们都饱经岁月沧桑了。”曹志平边说边感慨。
“谁他妈……是中生代?”许昭当着“外人”的面生生把粗口憋了回去,维持住文雅的形象,“搞搞清楚,不是我们,沧桑的是你不是我。”
“谁沧桑了?”
隔着五米远,郑支队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走廊。
“郑支队,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许昭赶紧和曹志平撇清关系。
“郑队。”林清禹也礼貌道。
“小林啊。”郑支队拍了拍林清禹的肩,两人看着很是熟络的样子。然后,郑支队视线环视了众人一圈,收敛笑意:“你们都回去工作吧,有我在还不放心?”
“是。”众人应声散去。
郑支队看许昭没有要走的迹象:“小许,你有事吗?”
“嗯,是今天凌晨那个案子,我找林医生做个笔录。”许昭答。
“哦,”郑支队看向林清禹,语气关切,“小林,那个张星凡是你的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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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 章
林清禹的声音有些低哑:“嗯,张星凡是我接诊过的患者。他凌晨打电话给我,表现出极高的自sha倾向,我努力了但没劝住……”林清禹说着,语气不免低落,“还是我技术不精吧。”
“医生也不是圣人。”郑支队又拍了拍林清禹的肩膀,宽慰道。
“嗯,我明白。”林清禹说。
郑支队又转向许昭:“刚好,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小林,林清禹,南州市第二医院精神科的医生,现在负责二院和我们市局的一个科研项目,调研一线刑警的心理健康状况。计划从刑侦一大队开始,一大队是我们刑警的骨干力量,小许你要积极配合,带领队员积极参与,你们大家通力合作,争取取得圆满的结果,为日后我们警员的成长提供经验……”
“是!明白!”许昭打断老郑的官腔,向林清禹伸出手,“林医生,合作愉快。”
“许队,合作愉快。”林清禹也伸手道。
许昭再次触碰到林清禹冰凉的手心,和对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檀香味——许昭这次离得更近,闻到的不仅是寺庙的燃香,还有种滇南的神秘香草气息。
虽然许昭一个刑警队的大老爷们,不爱用这些麻烦东西,但他尊敬的母上大人却格外热爱,不仅自己热爱,还热衷于给许昭挑选,并多次强调:
选香如做人。香味体现人的性格和品格,要格外严谨仔细。
所以,林医生这人,大概就是冷冰冰,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吧。
郑支队继续介绍:“别看小林年轻,人家可是国外顶尖学府回来的博士。对了,你是几月回国的?”
“一月底,把学校那边的事处理好就回国了。刚工作两个月,经验还是不够。”林清禹回答。
“小林你别谦虚,你这么一个大专家,小魏的事交给你我放心。”郑支队说着,低头扫了眼手机,“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我们改日再叙,就下周吧,来我家吃个便饭,你郑阿姨正念叨你呢。”
“好,谢谢郑叔。”林清禹改了称呼。
许昭心中纳闷,老郑算是一手提拔他的上司,两人的关系可谓熟悉,他也常去老郑家做客,竟然不知老郑和郑阿姨何时多了个国外回来的姓林的亲戚。
见老郑走远,许昭忍不住问出另一个疑惑:“冒昧问一句,您这是义务劳动,还是老郑给发工资?我记得我们市局申请了好几次心理咨询专项资金,都没批下来。”
林清禹说:“义务劳动。郑支队说信不过外面的医生,倒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不够用心,只当个行活做了。心理咨询这件事,一个用心的年轻医生可能胜过一个主任专家。”
“老狐狸,他这就是省钱!”许昭断然道。
林清禹被这话惹得笑出了声:“还真没有,我们医院和你们局本身就有合作关系,这点小忙换哪个医生都愿意的。”
林清禹发自内心而不是逢场作戏的微笑时,笑意直达眼底,冰川般冷峻的气质融化开,露出水面下被阳光照射到的金灿灿的一角。
许昭和林清禹一同并肩向刑侦支队走去,两人身量相差五六厘米,身型的差距则更甚:一个是常年奔走于抓捕现场的大队长,高挑健壮,背脊宽厚,很是给人安全感;一个是刚从学术转临床的青年医生,还未褪去实验室的清冷气,身着白大褂的背影颀长清瘦。
“许队,这个文件麻烦您签一下字。”
“老大,现场走访的情况要跟您汇报一下。”
“许队,嫌疑人的家属联系不上。”
许昭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被好几个手下截住。他转头对林清禹无奈道:
“林医生,麻烦您先在旁边会议室等一等,我这处理完马上就来,耽误你时间,不如中饭就在我们机关食堂吃吧。”
“好的,我今天没门诊,不着急。”林清禹微笑道。
林医生说起来也是市局的合作伙伴兼义务劳动工,许昭不好怠慢,赶紧招呼道:“那个新来的女警,小颜是吧,你先招待一下林医生,倒杯水,你们去209会议室。”
“是,队长。”颜楚涵恭恭敬敬地应道。
“老曹,来开个案情短会。”许昭叫上曹志平,和几个汇报的手下一齐往办公室走去。
“嫌疑人张星凡,目前在ICU观察,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清醒时间不好说。死者张平、张洪,是嫌疑人的父亲、爷爷。法医认为,两名死者均系一氧化碳中毒引起死亡,第二,死者心血、胃内容物、尿液均检出唑吡坦成分,心血中唑吡坦含量为0.01μg /mL,未检出其他常见毒物及药物成分,第三,死者身上无明显外伤、抵抗伤。”
“笔迹鉴定意见认为,我方提供的署名张星凡的遗书与张星凡的签字、作业本等材料,认定笔迹高度同一。张星凡在遗书中称,他怨恨父亲、爷爷已久,今日他忍无可忍,下药迷晕了二人,打开煤气阀门,反锁门窗,打算与他们同归于尽。”
“现场勘验和物证检验结果显示,煤气阀门上存在张星凡、张平二人的指纹,还有一个指纹,等待和张星凡母亲做对比,如果吻合就能排除是其他人打开煤气;水杯中验出唑吡坦药物,杯中和杯口验出两名死者的DNA,杯外壁验出张星凡指纹;现场门窗痕迹与张星凡遗书所说相符,排除他人入室可能。”
听完物证汇报,许昭皱眉道:“目前能排除张家以外的人入室作案的可能,嫌疑人锁定在张星凡,但是动机不完善。他为什么怨恨父亲和爷爷?今天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动手?”
“遗书里没有说。但嫌疑人在社交软件中和朋友倾诉说,他父亲酗酒,常常在喝醉后殴打他。爷爷一个月前从老家来南州,情形变得更加糟糕,二人一起酗酒,对他的打骂也变本加厉。三天前,父亲和爷爷用木凳等钝器击打他全身,这或许是事件的导火索。他去医院开了药,留下了就诊记录,您看。”女警侯莹说着,把医院的诊疗病历递给许昭。
许昭边看边问:“嫌疑人父亲体型如何,和嫌疑人相对比呢?”
“张星凡身高170,体重60公斤,身材偏瘦。他父亲身高178,体重80公斤,可以造成体型上的压制,且从事驾驶员工作,体力不差。他爷爷身高175,76公斤,上了年纪,和嫌疑人单独比不好说。”侯莹回答。
“张星凡什么时候能醒,能不能联系医生,我们简短问两个问题。”许昭说着,似乎意识到这个提议太过残忍,“算了,改天再说。嫌疑人母亲呢,联系上了吗?”
“还没联系上,手机一直关机,我感觉有点奇怪。”侯莹说。
“查查公共交通记录,还有其他联网数据,看人在哪里。”许昭吩咐说,“还有嫌疑人的社会关系走访得如何,有什么发现?”
“张星凡是大学生,社会关系简单,基本围绕着学校。张星凡的老师和同学都反应他性格文静内向。他成绩中上,在班里任团支书,比较认真负责,也积极争取过各类荣誉奖项,无任何不良记录。询问他的同学、室友,都回答说没发现他有任何不良倾向。”一个警员答道。
许昭继续问:“邻居呢?”
“经走访嫌疑人和死者那栋楼的住户,获得的信息有限。他们邻里关系淡薄,而且租客更换频繁,基本不认识楼上楼下住的是谁,难得几户能认出张星凡和张平的照片,也只是打过个照面;张星凡对门那家空置好久了,房主电话里说住在外地,不常回来,只知道对门有人住。”另一个警员回答。
“老许,法制处那边来电话说证据方面问题不大,犯罪事实清楚。如果可以,最好再找证据排除一下张平、张洪自sha的可能,但张星凡的遗书是他们胁迫写下的可能性不大,相信辩护律师也不会轻易提出这种辩护意见。张星凡短时间清醒不了,最近刑侦、检察院都忙,你看看情况差不多就尽快移送检察院吧,大家也都喘口气。”曹志平挂了电话进门,给许昭复述道。
“放他妈的屁。”许昭听到法制处就来气,“上个月他们瞒着我移送还有疑点的卷宗的事还没掰扯完呢!这帮坐办公室的喝茶大爷倒是爱清闲,什么事都是快点移送检察院,然后大家好放假。张星凡还没醒呢,动机也没查清,就算嫌疑人是板上钉钉了,他父亲殴打虐待他的事实呢?就因为这不是我们控方的证明义务,就放着这么一个从宽情节的事实真相不去查吗?”
“老大您消消气,”屈粤赶紧端了杯水来,帮领导骂道,“法制处那帮坐办公室的酒囊饭袋就是在放狗屁,您别理他们,我们都愿意加班加点,只要能还原事实真相,让那些由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的——也能得到公正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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