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不肯说,展所钦也就不好多问了,赶在宵禁之前告辞离去,顺便从万俟宗极家薅了一只很好吃的烧鸭带给颜如玉。
三天后的正午,展所钦去参加万俟宗极的烧尾宴,以自家人的身份坐在万俟宗极身边。
“烧尾宴”的说法一般认为是来自于“鲤鱼跃龙门”这个典故,但凡能逆流而上、跃过龙门的鲤鱼,天上就会有天火降下,将鱼尾烧掉,鲤鱼就能化身为龙。
因此士子登科或者升官就和化鱼为龙一样,要请同僚们吃顿饭庆祝,这顿饭就叫“烧尾宴”。烧尾宴有固定的菜肴,豪华程度可以与满汉全席媲美。
甚至还可以邀请皇上一块儿庆祝,虽然皇上不是一般官员能请动的,但可以把这一车一车的美食做好了送进宫,皇上高兴了吃两口,就是天大的面子了。
可想而知,这顿饭完全不是为了吃饭,展所钦陪着万俟宗极应酬,觥筹交错间就不知道喝了多少下去了。
而且宴会上用的是从西域千里迢迢送来的葡萄酒,卖得非常昂贵,即便是官员也不是天天能喝到。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葡萄酒后劲儿又大,等展所钦察觉到自己有些晕乎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不能再喝了。”展所钦撑着额头,小声对身旁的万俟宗极道,“我待会儿还要回家,家里的要生气……”
万俟宗极笑了笑,道:“再帮我担待些,阿兄全指望你了。今天谁都能醉,只有我不能。”
他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都说枪打出头鸟,此时盯着他的人太多,万一喝多了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今晚就能传到皇上耳朵里。
“……你就是让我来帮你喝酒的。”展所钦也明白,再说万俟宗极之前也没少帮他。
他只得重重地叹气,搓搓脸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展所钦就这么一人喝两人份的,直到宴会结束,众人陆续散去,万俟宗极将他们送走,倒回来看展所钦时,展所钦已经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万俟宗极把他拉起来:“我送你回去。”
展所钦闭着眼一个劲儿往下缩,还不忘把万俟宗极的手扒拉开:“别碰我,我是有家室的人!不要脸的玩意儿!”
万俟宗极:“……”
他忍着给展所钦一巴掌的冲动,把他拖到楼下,推上马车。
回去的路上,狂风大作,天气阴阴欲雨,马车的窗帘都被风掀到车顶去了。
“今年的大雷雨要来了。”万俟宗极一把按下窗帘,关上窗户,“哎,早来几天,也不至于烧得这么惨。”
展所钦酒品还可以,喝多了不撒酒疯,就光睡,边睡还边哼唧。颜如玉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拿他没办法,只得让万俟宗极帮忙把展所钦弄到床上去。
“我家阿郎喝这么多酒,你都不拦着他吗?”颜如玉问他,“他喝醉了多难受!”
万俟宗极轻咳一声:“他不喝不就得我喝了吗……那什么,我走了哈!”
颜如玉叉腰瞪眼,万俟宗极一溜烟跑了,倒是很有良心地留下一个小厮帮着颜如玉照顾展所钦。
颜如玉盯着展所钦看了一会儿,轻轻往他胸口拍了一巴掌,给他脱下外衣和鞋子。
展所钦醉得不省人事,颜如玉又气又心疼,又往他胳膊上啪啪两巴掌解气,然后让小厮去厨房给展所钦煮小米粥。
小厮刚出去,雨哗啦一下倒下来了,颜如玉赶紧关上窗户。
对面遥遥传来祝瑞的声音:“颜如玉——下雨啦——你收衣服没有——关窗户没有——!”
“收啦——关啦——!”颜如玉喊回去。
“好——!”
颜如玉喊完之后,无缘无故地自己笑了半天。
因为下雨的缘故,气温一下凉了许多,颜如玉找了床厚一些的被子出来,给展所钦换上。
颜如玉原本想着明早起来把展所钦凶一顿,让他以后不许再这样喝酒了,可没成想第二天他迷迷糊糊地往展所钦怀里拱时,突然感觉展所钦好像特别暖和。
颜如玉的心脏一抖,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他一下爬起来,手放上展所钦的额头,滚烫的。
“阿郎,阿郎!”颜如玉推推展所钦,“你不会晕过去了吧!”
展所钦眼睛睁了条缝,声音沙哑:“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生病了!”颜如玉急匆匆下床,去找昨晚睡在他们隔壁的小厮,让他去请大夫。
展所钦喝多了酒,出来又让冷风扑着了,因此发了烧,没什么大事,大夫给他开了药就走了。
颜如玉气得骂骂咧咧:“再也不许你去跟万俟大哥喝酒了!”
展所钦烧得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一直睡到下午。雨始终没停,展所钦身上发冷,颜如玉去对面找祝瑞借了个汤婆子,灌上热水给展所钦暖着,水凉了再给他换一遍。
颜如玉很细心地照顾展所钦,直到一个炸雷把展所钦吵醒,他慢慢坐起来,整个人从脑袋疼到尾巴骨。
颜如玉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展所钦抱着头,虚弱地求饶:“要打要杀,等我好了随你处置。我也没想喝那么多的。”
但颜如玉并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他质问展所钦:“管南晴是谁?”
展所钦一愣:“什么?”
“你在睡梦里,叫她的名字。”颜如玉咬着后槽牙,眼睛已经有点湿润了,“你说你再也不想看见她,她让你很伤心。”
在颜如玉的想象里,这是个旖旎的故事。他又难过又愤怒,眼瞅着就要发火打人了。
展所钦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还敢笑!!!”颜如玉刷地站起来,抄起枕头。
“哎哟,我现在娇贵,你打我我会散架的。”展所钦躲了躲,忍着笑道,“管南晴,是我生母。”
颜如玉的枕头停在半空,满腔怒火歘地被冻进冰窖,他有些不知所措:“嗯?啊……哦。”
颜如玉尴尬地把枕头放回去,拍拍好。
“那她怎么让你伤心了?”颜如玉若无其事地问。
展所钦还是想笑他,但实在没力气笑了,于是往后一靠,缓缓道:“她很有钱,她给我的东西除了这条命之外就只有钱了。从记事起,过年是我一个人,生辰是我一个人,养病也是我一个人。我很恨她,既然不打算爱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也许是因为生病,展所钦吐露了一些平时不肯轻易示人的脆弱。
颜如玉眼圈红了,他倾身过去,紧紧地抱住展所钦:“那你耶耶呢?”
提起这个,展所钦差点笑出声:“他啊,他拿我要挟我生母,让她给他钱,不然就杀了我。他是当着我的面这么说的。那天他突然来找我,我还以为他要带我出去玩,很开心地跟着他走了。”
颜如玉:“……”
他愣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展所钦还是第一次和他说起这些。
“我们都好可怜啊。”颜如玉低头在展所钦肩上擦擦眼泪,“我们以后一定会对我们的孩子很好的,他们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展所钦轻轻点头,片刻道:“……他们?”
“对啊。”颜如玉认认真真道,“我想生两个的。不管是男孩女孩还是哥儿,反正一个学文,一个学武。等他们长大了,各自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出去闯荡,不混出个名堂来就不许回来见我们……”
颜如玉在展所钦耳边碎碎念,展所钦疲惫地闭上眼睛,脸上滑落两滴泪,可他却笑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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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喜事与种玫瑰
接连下了几日的大雨。
这个年代交通不便,这么大的雨几乎无法出门做任何事,正好展所钦也病了,他就老实待在家里养病。
好在之前画的插瓶图纸他还有备份,没有全都毁在那场火灾里。展所钦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就好些了,爬起来在书房整理图纸,写下订货单。
今天祝瑞又是风雨无阻地来送饭。
流程已经形成了,他敲门,颜如玉去开,两人默契地交换一个“趁热吃”“谢谢”的眼神,祝瑞就急匆匆跑回去看孩子,颜如玉则拎着饭盒走进书房。
自从祝瑞给他们送饭以来,颜如玉多了个乐趣,就是猜测今天又是什么美食盲盒。
“哇哦,香喷喷的红烧排骨哦!”颜如玉喂给展所钦一个,“祝瑞做饭真好吃,是不是?”
展所钦刚想点头,眼珠一转觉得不妙,立刻改口道:“你洗的菜也特别干净。”
颜如玉抿唇一笑:“我以后学做饭。”
“不要太累了。”展所钦道,“闲着没事的时候做着玩儿吧。我也想试试自己做糕点,看起来挺有意思。”
颜如玉吃了饭,凑到展所钦身边:“你在干嘛呀?”
展所钦道:“刚刚把要订的货写好了,现在在准备一种新的东西。”
颜如玉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是西式的花束。
之前本金没那么充裕,又是刚起步,展所钦就没着急往这方面发展,但现在有了条件,他就可以开始了。
但是由于纸的价格比较昂贵,花束注定就只能卖得贵了,展所钦先浅浅画了那么几张图,做一点来先试试水。
他按照颜色分了五大类,分别是白色系、红色系、粉色系、橙黄色系和蓝紫色系,每一种色系画了两到三种出来。
“哇,这个好好看!”颜如玉抽出一张白色系的。
这是以白色的桔梗和马蹄莲为主花,绿色的火龙珠和它的叶片点缀其间,整束花看上去干净又活泼。
展所钦道:“白色桔梗代表不变的爱,白色马蹄莲代表永结同心。我们玉奴儿真是会挑,你想把它送给我,对不对?”
颜如玉头也不抬:“昂。”
展所钦:“……”
颜如玉笑起来,凑过去亲他一口:“逗你的。”
“……说真的,这叫做花束,比起插瓶的优势就是抱着就可以送给别人。”展所钦道,“不过啊,我最想做的是这种。”
他说着抽出一张红色系的图纸。
花束界亘古不变的扛把子自然就是一大束红玫瑰了,不需要其他搭配,就足以引人注目。
“哇!这个好好看!真的好好看!”颜如玉问他,“这是什么花?”
“玫瑰。”
颜如玉琢磨半天:“玫瑰……好像不是这样呀,没有这么漂亮的。”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在那个时候,玫瑰并不像现在一样是代表爱情的最经典花朵。它最大的作用是在江南一带用作食材,以玫瑰做糕点、酿酒、熏茶等等。
但并非古人有眼无珠,看不出玫瑰漂亮,主要是当时的玫瑰它真的不漂亮。
《长物志》中就记载:“嫩条丛刺,不甚雅观,花色亦俗,宜充食品,不宜簪带。”
所以,虽然玫瑰已经在我国生长了大约五千年,但它花小又多刺,始终不堪清供、不受待见。
现在的玫瑰其实是与玫瑰同为蔷薇属的各种本土月季,被带出国门,与欧洲那边同样又小又丑的玫瑰和蔷薇杂交,逐渐培育出来的色彩繁多的新品种。它就这么镀了层金,风靡全球。
展所钦算算时间,现在离这种玫瑰的诞生还早得很得很。如果他能把玫瑰花束做出来,不用想都知道会在长安引起怎样的轰动。
那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用月季和本土的玫瑰、蔷薇杂交试试,看能不能培育出漂亮的玫瑰来。
展所钦打定了主意,琢磨着去弄块地,整个大棚。
他扭头对颜如玉道:“崽,有好玩儿的了。”
颜如玉眼睛一亮:“嗯?”
展所钦问他:“喜欢这个花吗?”
“喜欢!”颜如玉就喜欢颜色明快鲜艳的东西。
展所钦笑道:“将来送你一大片。”
*
雨停之后,西市开始准备重新盖房了。
市面上对竹木砖瓦等建筑材料的需求井喷式暴涨,所有能买到的都被抢购一空。官府因此出台了政策,规定这段时间销售建筑材料不用交税,以此来鼓励商户们积极拿出自己的存货。
展所钦趁此良机抛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大批建材,一夜之间将本金翻了三倍不止。
他赚得盆满钵满,把跟万俟宗极借的钱还了之后,立刻去给颜如玉买了马车。
他没想到马车是真贵啊,一匹马加一辆双轮车,马行掌柜开口就要他四十两金子不讲价,而且只卖不租。原因是押金三十两金已经跟售价差不多了,三十两都有了,何不再加十两直接买下呢?
其实这个价格也算合理,这马看上去很健壮,并非驽马,而且市面上多得是价值千金的极品宝马,一马一车四十金再正常不过,还送马鞍嚼子和缰绳的套装呢。
展所钦算算自己手头的存款,一咬牙一跺脚,给了钱赶着马车回家了。
“玉奴儿!”展所钦把马车停在大门前,在门口就按捺不住地喊,“快出来看看,阿郎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但里头迟迟没有回应,展所钦心里一沉。
颜如玉该不会又回到笨笨的状态了吧?
他这次受的刺激非常大,生死攸关,颜如玉维持正常的时间也就比较长。长到展所钦几乎都快忘了,颜如玉的病依然是个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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