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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刷锅水给他端上来了?
展所钦难以置信地定睛一看,里头除了茶叶之外,居然还有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皮、薄荷,拿鼻子一闻,又麻又辣又甜又涩,外带奶香和油腥味儿。
这什么意思?
展所钦看看周围几桌客人,这才反应过来他闻到的做饭一样的气味不是旁边饭馆传来的,就是这家茶馆的味道!
其他客人吃的也是这样的茶,但他们镇定自若,谈笑风生,拿着勺子一碗一碗又一碗。快乐都是他们的,只有展所钦被冲击得头晕目眩。
好咸。
展所钦舔舔嘴唇,只得管店家又要了壶白水。
可怜的展所钦压根不知道,陆羽《茶经》那样优雅的煎茶法是上流社会贵族人士拿来炫技的,民间就只有这样加作料的茶。可惜穿越前没人提醒他带本历史书什么的。
展所钦就着白水干耗着,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果然有人开始谈论李府的事了。
“依我看,李员外这回是凶多吉少了,钦差都来了。钦差是何等人物,那可了不得!”
“我从前往江南做生意,也见过钦差,来的时候声势浩大,全城百姓夹道欢迎,怎么这回悄没声的?”
“那还不好猜?冲着李员外来的,无意惊动旁人罢了。只可惜了李员外,多好的人呐。”
“李员外是关在了县衙?”
“听说是。到时候还要带回长安发落呢。”
“哟,那他府上的下人......”
“那还用说?都记在李员外名下呢,一个也跑不了!怎么着,你在里头有相好的?”
“别混说,我这人心肠软,见不得这种事罢了。哎,树倒猢狲散......”
......
展所钦越听越心惊胆战。
即便是他这样的现代人,也知道钦差是什么。那是代天巡狩,见了钦差就如同见了皇帝,可见钦差出马抓人,死罪起步,九族封顶。
李老爷是公认的好人,从无欺男霸女的恶劣行为,他从前又是当官的,展所钦推测,或许是他被卷进了朝堂党争之类血雨腥风、你死我活的事情里面。
他又向几个百姓打听,但他们也不比展所钦知道得更多。无奈,展所钦只得打道回府。
颜如玉此时在客栈里百无聊赖地等着展所钦,左等不回右等不回。
他还记着展所钦说不许他出门,可他爱玩,在屋里待得实在抓心挠肝,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推开窗看看外面的世界也算是凑合。而且不出门的话,也不必戴着帷帽挡脸,他都没办法抓蝴蝶了。
颜如玉觉得自己可聪明了。
但他根本不知道,区区二楼,开着窗探身出去,底下的人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
展所钦顺便买了路程书和地图,又给颜如玉买了碗酸奶酪带回去,他刚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见客栈对面的棚子下面有几个眼熟的人,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仔细一看,展所钦汗毛都立起来了。
——那是颜家村的人!
展所钦若无其事地进店,随即飞奔上楼,打开门时颜如玉还趴在窗口。
展所钦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颜如玉百分百是被发现了,但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外地,那些人不好立刻把颜如玉强行带走,这会儿就在门口合计对策呢。
“阿郎,你回来啦!这是什么呀?”颜如玉直奔展所钦手里的酸奶酪。
“酸奶酪。”展所钦把酸奶酪塞给他,顾不得和他解释,迅速给颜如玉换了胡服、戴上帷帽,再把包裹收拾好,一手提包裹,一手拉着颜如玉飞奔下楼。
今天的房钱已经给过了,展所钦直奔客栈的后门,牵上驴子一把将颜如玉薅上去。
“阿郎?”颜如玉很期待,“我们出去玩吗?”
他还把酸奶酪谨慎地护在怀里,像个护着松果的小松鼠。展所钦生不起气,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别问了,祖宗。我们得赶紧走了。”
古代和现代不同,大部分地方都是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他们避开官道,走小路。两头驴子好吃好喝休养了这么久,这下争气不少,驮着他们虽然走得不快,但一直也没有停下休息。
展所钦估摸着那群人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即使发现了也未必就会朝这个方向追,追来了也认不出他们。于是稍微放下心,转头去看颜如玉,后者躲在帽帘里吃酸奶酪吃得正香,看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展所钦从怀里摸出地图:“玉奴儿,你想去长安看看吗?”
颜如玉百忙中抽空问他:“长安是哪里?”
“长安是都城,一个国家最繁华的地方。”展所钦掀起帽帘,辨认方向,“嗯,就是这个方向。我们要往北走。”
“北是哪里?”
......
这次的旅途不再餐风露宿了,他们可以住上中等的客栈,吃上能饱腹的饭菜,偶尔还能给颜如玉买些他喜欢的小玩意儿。只不过,每一次花钱的时候,展所钦都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怀念。他舍不得那个慈祥的老人,那种感觉,就像他从未有过的父亲。他给了展所钦远超他应得的报酬,可展所钦却连他究竟出了何事都一无所知,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展所钦细细想来,他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过,只不过一切美好都是昙花一现,譬如他现在也不再是少爷了。
永远失去和从未得到哪个更痛苦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但对于展所钦而言,他更害怕前者。如果注定要失去,他宁愿从未拥有。不必把美好夺走后撕碎给他看,只要美好远远地在那儿,即便与他无关。
他问颜如玉:“玉奴儿,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他问的不是时候。颜如玉拿着个能吹出鸟叫声的“泥叫叫”吹个不停,肺活量很充足的样子。他没听见展所钦的话,展所钦也没有再问了。
走远了些后,展所钦带着颜如玉上了官道。走官道的话,路途的指示会更明确,只要沿着规则排列的树木走就不会跑偏,准能进城。而且可以根据路上经过的驿站数量来判断走了多远,类似于现在的高速路服务区,只不过驿站只为官府服务。
路程书说本朝每隔三十里有一个驿站,展所钦仔细数着,他们一共经过了整整十个驿站。
这一日,都城长安近在眼前。
如今天下太平,全国人口大概有五千三百多万,国富力强物价低廉,人民安居乐业,夜不闭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颜如玉一见长安雄伟的城墙,直接在驴背上蹦了一下:“这是谁家呀?好高的墙呀,肯定不能翻进去偷果子了!”
展所钦含笑不语。
他们下了驴,牵着驴走过护城河上的桥板,来到城门下排队进城。然而这个时候又遇到了问题,展所钦个子高,他瞧见城门口执矛的士兵们挨个将进城的百姓拦下,检查包裹,并且还要求他们出示了什么东西。
离得太远,展所钦看不清,只隐约看见是个方片片。
通关文牒?
看多了《西游记》,展所钦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这个词。
就算不是,功能应该也大差不差。但不管是什么,他们两个现在铁定都没有。
展所钦这个“外地人”毫无准备,今天这个城看来是进不去了,他只得带着颜如玉从队伍里出来,另寻他法。
天快黑了,他们在最近的小镇找了个客栈住下,打算之后再慢慢想办法。
没能进到传说中的“长安”,颜如玉有些沮丧,被展所钦一根糖葫芦给哄好了。展所钦很想知道到底要拿个什么东西才能进城,可又不敢随便找人问,怕别人觉得古怪而去报官,那就摊上大事了。
他估摸着,或许是类似于现代身份证一样的东西,又联想到之前听人说,李府的下人都记在李老爷名下,展所钦大概猜到了,他们应该也是有户口的,李府的户主就是李老爷,所以他府中的下人都跑不掉。
也就是说,即便不进长安,他也得办个户口,否则万一哪天查到他是黑户可怎么好。颜如玉应该也需要一个,他原来的户口估计是没法用了。
所以要怎么样才能办到户口呢?
展所钦思来想去,把目光投向屏风后头正在洗澡的颜如玉。
颜如玉长得非常无害,又有比较傻的“先天优势”,他出去找人问怎么办户口,应该不会显得像个逃亡的黑户,引起别人的怀疑。
思及此,展所钦走到屏风后面,轻轻叩了两下:“玉奴儿,帮我个忙?”
不知道颜如玉是不是因为终于能帮上忙而太激动了,他直接出了浴桶,从屏风后面窜了出来,速度快到展所钦来不及阻止:“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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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鹿与小夫郎
怎么说呢。
当时的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展所钦手忙脚乱地扯下屏风上挂着的衣服,把屏风都给带倒砸在浴桶上。“砰”的一声,把颜如玉给吓了一跳。
展所钦偏着头把颜如玉整个一裹,脸瞬间涨得比杀马特的头发还红,脖子像落枕一样转不过来了。紧接着他发觉自己凑得太近,颜如玉的呼吸都扑在他脖颈上了,展所钦又同手同脚地后退几步,四肢比他在养老院做义工的时候见过的瘫痪老人还要僵硬。这时候颜如玉身上裹着的衣服又快掉了,展所钦再次扑上去扯住,短短的几秒钟治好了他多年的低血压。
偏偏罪魁祸首单纯得只知道玛卡巴卡,展所钦根本找不到人家“干坏事”的证据。
颜如玉被他逗得咯咯笑,他还以为这是在跟他玩儿呢。展所钦让他笑得头皮发麻:“你开心了是吧。”
“阿郎好笨哦。”颜如玉此时此刻真心觉得自己在智商上略胜一筹。
展所钦让他抓好衣服,把屏风扶起来,再把这个不停“咯咯咯”的玩意儿推到浴桶旁边:“不要再突然跑出来了,出来前要穿上衣服。羞不羞。”
“不羞。”颜如玉跨进浴桶,撂下一句,“阿娘说了,在自家郎君面前可以不穿衣服。”
展所钦:???
*
深夜,榻上的人睡得呼呼的,不一会儿从被子里伸出一条笔直匀称的小腿,展所钦轻轻给他塞回去。
方才的事情对颜如玉来说连插曲都算不上,但却让展所钦久久不能平静。
颜如玉那句“郎君”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在说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自然不可反驳,居然让展所钦莫名生出一种抛弃糟糠之妻的罪恶感。
展所钦这才想到他从未细想过颜如玉对他的称呼。
而且还这么坦然地接受了。
而且还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
虽然在客栈的时候是不放心颜如玉的安全,在李府的时候是不好意思再管李老爷要一间房。但是......
展所钦这些年男的女的都没喜欢过,他对人的戒心让他根本没考虑过找对象的事情。来到这里以后,虽然知道颜如玉和一般男子不同,但他也没把颜如玉当“异性”,自然也谈不上避嫌。不过颜如玉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展所钦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他希望颜如玉这个没心眼的小傻子永远陪在他身边,让他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抚慰,但从未认真想过应该让颜如玉以什么样的身份陪着他,这对颜如玉是很不公平的。
现在颜如玉已经把他当夫君了,其中也许还有展所钦无意中的“引导”的功劳,那么自己呢,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如果有友情亲情之外的东西,他能承担起这份责任吗?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又回到现代社会?
最重要的,父母失败到一塌糊涂的婚姻让展所钦对这种东西毫无向往和信心。没人教过他该如何经营一段感情,他们所有的言传身教似乎都在告诉展所钦,对待爱情的最佳对策就是风紧扯呼。
睡梦中的颜如玉这时腿突然抽了一下,他有些醒了,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腿一抬就把被子压在了下面。
这两天降温,展所钦怕他冻着,于是一手握着他的小腿抬起来,一手扯被子。颜如玉彻底醒了,有点闹脾气,另一条腿又蹬了几下,把被子一整个踹开。
“这个被子太厚了是不是?”展所钦问他。
颜如玉闭着眼睛不吭声,整个人大字形摊开,又是几脚连环踢,把被子踢落一半在地上。
展所钦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被子捡起来,叠好放进衣柜。衣柜里还有备用的薄一些的被子,他拿来给颜如玉盖上。
颜如玉这下合意了,睁开眼拉着展所钦的袖子:“阿郎,你不睡觉?”
刚睡醒的人身上没力气,颜如玉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声音也糯乎乎的。展所钦坐在床边,垂眸看着这个对他毫不设防的小家伙。
借着月色,他用目光描摹颜如玉的眉眼。
“阿郎......”见他不出声,颜如玉又唤他,并悄咪咪地在展所钦手心里塞进自己的三根手指头,挠挠展所钦的掌心,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展所钦依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就在颜如玉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展所钦的手微微收紧了,握住他手心里颜如玉调皮的手指头。
他俯身,像往常每个晚上一样在颜如玉额头上落下一吻。但这次他加上了一句话:“别离开我。”
颜如玉鸦翅般的睫毛在他眼前轻轻颤动,两人呼吸交缠,耳边是他自己杂乱的心跳,颜如玉的嘴唇近在咫尺。
直到展所钦贴上颜如玉的唇,他快要冲破胸膛而出的心脏终于宣告它被一只小鹿创死了。
*
第二天晌午。
“......就这样问,记住了吗?”展所钦边问边给颜如玉整理衣领。
颜如玉点头:“记住啦。”
昨晚睡得迟,展所钦日上三竿了才艰难地把颜如玉从床上薅起来,又艰难地哄颜如玉穿了身不好看的旧衣裳,再艰难地让他记住词儿。
“我家乡遭了灾,流亡到此,想在本地入籍,求阿婆指点。”颜如玉背书似的摇头晃脑。
“乖。去吧。”展所钦捏捏他的手心。
路边有个简陋的小茶棚,只有一个装着水的大桶和几副木桌椅,是一个老妇人在操持。
展所钦先去坐下,要了碗水。过了一会儿,颜如玉装作与他不相识,过来按照展所钦教的话询问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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