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想了想,道:“那倒不是,它有丑丑陪,不孤独的。主要就是我想生。”
行吧,他还挺坦诚。
颜如玉今天还算有精神,吃过午饭,他跟着展所钦去给妙昙大师送了信,又一块儿去了花坊。
一段时间没来了,花坊现在大不一样。营业的间隙,乜老丈也在带着伙计们一点点将花坊修整装扮。他们还单独隔了一个小间出来,供与大客户谈生意使用。
总体来说,花坊正向着颜如玉预期的目标稳步前进。
颜如玉很是满意,大方地给了大家一人一百文钱,伙计们乖巧地感谢掌柜的赏。
展所钦跟在颜如玉身后,老老实实地当个挂坠。
“没有我那一份吗掌柜的?”
伙计们散了之后,展所钦把颜如玉怼在墙角问他。
颜如玉装傻:“啊?”
展所钦娇滴滴道:“掌柜的好偏心呀。”
颜如玉看他一会儿,噘着嘴低头认真在荷包里掏:“那,你要多少嘛……”
“……”展所钦被他可爱得抓心挠肝,狠狠在颜如玉脸上揉了一把,把他揉成个金鱼嘴。趁着颜如玉还没反应过来,展所钦已经蹿去了后院。
颜如玉揉揉自己的脸,默默把荷包系上揣好。
钱没事就好。
这时门外进来个小女孩儿,约摸七八岁,瘦瘦小小的,小脸晒得黑黢黢,一看就是经常帮父母干活的。
她怯生生地在花坊门口张望,刚迈进来两步又退了出去,但她还是没走,停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店里的伙计们都在接待客人,乜老丈也在隔壁忙活,没人注意到这个孩子。颜如玉便朝她走过去:“小姑娘,你需要帮助吗?”
小女孩抬头看看颜如玉,有些害怕的样子,一时没吭声。
颜如玉蹲了下来,和她平视。他笑道:“怎么啦,你是来找人,还是想买这里的花呢?”
颜如玉看着很亲切,小女孩逐渐鼓起勇气,嗫嚅着道:“阿娘,阿娘病了。”
颜如玉道:“你想找大夫吗?我们这里没有,我带你去医馆好不好?”
小女孩摇摇头,把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颜如玉这才看见她手里攥着一把路边摘的野花野草。虽然是野花野草,但看得出小女孩挑得很仔细,摘花摘得指甲缝都黑了。
她紧张得磕磕巴巴的:“我,我阿娘病了,以前,有一次路过这里,阿娘说这里的花好漂亮,但是我们买不起,所以,所以,我摘了这些花……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让它们变漂亮?”
这显然不是教就能有用的,但是她这样诚恳,又是为了生病的阿娘,颜如玉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站起来道:“你随我进来吧。”
小女孩惊喜得差点蹦起来,连忙跟着颜如玉进了后院。
“阿郎!”颜如玉猝不及防地大喊一声。
紧接着库房里哐当一响,片刻后展所钦捂着脑门出来:“……干嘛?”
颜如玉幸灾乐祸地笑,道:“你挑几朵花,和这个小姑娘摘的凑一起,弄好看点,她要给生病的阿娘看。”
看样子这笔生意是稳赔不赚,但展所钦也没说什么,按照颜如玉说的拿了三朵适合病人的花出来,用小女孩摘的野花野草做点缀,在后院的石桌上简单地绑了个小花束。
小女孩扒着石桌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颜如玉看她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这里找我。”
小女孩用力点头,向颜如玉道谢。她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问颜如玉这些要多少钱。
她那几个铜板买包装纸都不够,颜如玉又不想让她觉得是在施舍她,于是道:“三朵花嘛,那就是三个铜板。”
小女孩本来还有些忐忑,一听只要三个铜板,立刻数出来放在颜如玉手心里:“谢谢你,你真好看!”
她抱着花欢天喜地跑了,颜如玉看着手里三个铜板傻乐。
“那么高兴?”展所钦收拾着剩下的残叶,“就因为她夸你好看?我天天夸你也不见你这么开心。”
颜如玉把钱好好地收进荷包:“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展所钦看着他。
颜如玉想了想:“除了夸我好看之外,主要是我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说会不会有这种情况,客人出去玩儿摘些花,或者是自己家种一些,也想让它们变得更好看呢?”
展所钦明白了:“你是说,像今天这样让他们拿着自己的花来,我们收费加工?”
“不错!”颜如玉挺起胸脯,“你看这主意好不好?”
“好!”展所钦鼓掌,“天才!”
颜如玉谦虚地接受了这个夸赞。
他满以为自己帮助了一个小女孩,又想出了个好主意,该是非常得意的。可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之后,一个虚弱的妇人牵着小女孩又回来了。
这回小女孩不像来的时候这么拘谨但又充满期待了,她低着头,像个小鸡仔似的由着母亲拽进来。
“这位客官……”豆蔻笑着迎上去。
那妇人却怒道:“你们是什么黑心店呐,啊?连小孩子的钱都骗!让你们掌柜的出来!”
豆蔻才十六岁,被这阵仗吓坏了,连忙跑到后院叫人。
颜如玉原本正在楼上窗边坐着缝肚兜,也被底下尖锐的声音惊动,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下了楼。
展所钦一听豆蔻的描述,从那妇人说的话里大概就猜出了几分。于是他拦住颜如玉,道:“你就别去了,万一她闹起来,当心伤着你。”
“不,我要去。”颜如玉坚决地拂开他的手。
展所钦没办法,只得走在颜如玉身旁护着他的安全。
妇人气势汹汹,把自己的女儿往前一推:“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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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立冬与包饺子
可怜的小姑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头低得下巴都抵在胸口上了,面对颜如玉时明显十分愧疚。
“你说啊!”妇人戳着女孩的后脊梁,因为激动而用力咳嗽,“钱,钱是不是他哄你拿的!”
眼看着女孩眼泪都滴下来了,颜如玉道:“这位夫人,你的女儿来这里是想买花送给你,我也不曾哄她,那三文钱是……”
妇人一下子得了理,指着颜如玉对围观的人们道:“大家都听见了!他用几朵花,从我闺女这骗了三文钱去!”
出乎她的意料,大家好像都没有站在她这边,义愤填膺地指责颜如玉。恰恰相反,嘲讽鄙夷一下子涌来,让她气得脸都红了。
展所钦正要上前,颜如玉把他拦住,从荷包里拿出那三文钱,原封不动地还给小女孩:“是我不好,你还是个孩子,就算是一文钱我也不该从你这里拿。但你送花给阿娘的做法没有错,不要因为这个难过。”
小女孩诧异地抬起头,眼泪一下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一个围观的妇女道:“我说婶子,差不多就罢了,你家孩儿又不是拿着这三文钱吃喝玩乐去了,那不也是对你的一片孝心嘛!你若是心疼钱,好好地在家和她说说就是,何苦闹成这样呢?”
人群纷纷附和。
颜如玉无心与他纠缠,拉着展所钦往店里去。
那妇人却还不依不饶要跟上来,展所钦按捺不住了,猛地转身指着她吼道:“你再往前走一步看看!”
像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一下就怂了,她眼瞧着展所钦和颜如玉上了楼,再也不敢吱声了。
“玉奴儿。”展所钦从背后抱着他,“你刚刚和那个小姑娘说她送花给阿娘的做法没有错,那你应该也知道你帮她的做法也没有错,是不是?”
颜如玉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就不要难过了好不好?等以后小菌子长大了,它要是送我一束花,我能给它顶头上。”
颜如玉轻轻笑笑,道:“那我可不和你一起出门。”
他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不是所有能生孩子的人都配为人父母的,如果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
展所钦道:“《道德经》里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就是因为有美和善,人们才知道什么是恶与不善;如果世上没有坏父母,那么什么又是好父母呢?”
颜如玉琢磨了一会儿,道:“你倒是看得开。”
“总要看开啊,不然多痛苦。”
颜如玉点点头,又打开他的荷包数数里头的碎银子和铜板。展所钦从自己兜里摸了三个铜板给他放进去,道:“可怜呐,我今天一文钱都没赚到,还倒赔三文,血亏。”
笑容不会消失,但会转移。颜如玉高兴了,把自己的小金库妥帖收好。
展所钦弯着腰,下巴搁在颜如玉肩膀上,鸵鸟依人。
“你这私房钱攒来做什么的?”
“将来给孩子念书用。”颜如玉提起这个仍然心有余悸,“太贵了,念书太贵了。”
展所钦有些失望:“啊?不是给我买汗血宝马和四轮马车的啊?”
颜如玉面带微笑,随口道:“汗血宝马?你看我像不像汗血宝马,你骑我吧。”
展所钦:“……”
颜如玉:“……”
两人呆若木鸡,片刻后展所钦默默松开颜如玉,面无表情地开门出去,紧接着门外传来他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颜如玉羞愤难当,几欲以头抢地。
这场闹剧带来的唯一好事就是,颜如玉提出的代人加工的主意也是成效显著,到后来乜老丈一个人都忙不过来了,以至于到了需要排队的地步,展所钦也不得不每天去过花圃就赶紧去花坊帮忙。
这其中还有一个缘故。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说男子若是要追求心爱的女子或者哥儿,就去山里摘一朵漂亮的花,放在心仪之人家门口。
若是对方拿一个普通的小瓶子随手把花插上放在窗前,那就是婉拒了;若是拿着这朵花去展家花坊做成漂亮的插瓶或者花束放回门口,男子就知道该上门提亲了。
这个法子很快风靡长安,展家花坊如有神助。如果不是展所钦亲眼看见颜如玉让齐顺出去散播消息,他也快信了自己是得上苍眷顾的孩子。
不过,谁说不是呢?
*
立冬照例要吃饺子,齐顺一大早就在厨房忙活着和面和馅儿。颜如玉知道今天要吃饺子,他起得也早,去拿了坨面团子出来自己玩儿。
他照着丑丑的样子捏了个面团子狗,比丑丑还丑,于是颜如玉把面团子又揉圆,捏成个猪头,还拿手指戳出两个鼻孔。
“好玩儿不?有个更好玩儿的。”展所钦给他披上个披风系好,“让齐顺拿一个铜板包进饺子里,谁吃到了,对方就给他一贯钱。”
颜如玉盘算了一下,道:“我要是吃到了,你给我两贯,你吃到了我给你一贯。”
展所钦又不傻:“为什么我给你两贯你给我一贯?”
颜如玉指着肚子振振有词:“因为我是两个人!你当然要给两贯!”
展所钦无从反驳。
他们拿着个铜板进了厨房,洗干净交给齐顺,齐顺觉得不放心,拿个小锅把铜板放进去煮。
“齐顺,你教我们包饺子吧!”颜如玉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们?”展所钦左右看看,“我还得去算这个月的账……”
颜如玉抚着肚子伤心欲绝:“当然啦,‘们’当然是我和小菌子啦,我怎么敢使唤你呢。”
展所钦:“……”
“唉。”他叹了口气,卷起袖子洗手。
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这样用的,颜如玉无师自通,曹丞相估计也甘拜下风。
齐顺教,他俩学,教的人认认真真,学的人也认认真真。
最后三个饺子并排往案板上一摆,齐顺的元宝状鼓鼓囊囊,颜如玉的蛤蜊状张开大嘴,展所钦的面饼状光滑平整。
齐顺的沉默震耳欲聋,倒是颜如玉泰然自若:“其实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差别。”
展所钦随声附和:“对,有道理,我明白了,你是想把铜板塞你包的那个里面吧,所以它还张着嘴,你特意留的对不对?”
“是的。”颜如玉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齐顺,“就放这个里面吧。”
齐顺忍着笑点头:“是,主子。”
颜如玉立刻拉着展所钦出去了,不继续丢那个人。
除了饺子,今天还要吃羊肉火锅,他们在院里的秋千架底下放上炉子和小桌,颜如玉坐在秋千上晃着腿,等着羊肉煮好。
“先吃饺子还是先吃羊肉?”展所钦问他。
颜如玉想也没想:“一起啊!”
展所钦舀碗饺子给他,拿另一个碗舀羊肉。颜如玉在饺子里扒拉两下,很快找到了他包的那个饺子,夹开一看,果然有个铜板!
颜如玉伸手:“两贯钱!”
“吃完饭给你。”展所钦笑笑,道,“吃到包了铜板的饺子有福气,玉奴儿是最有福气的。”
他家最有福气的玉奴儿刚吃完午饭就又收到了一封信。
展所钦眼巴巴看着他拆开,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气呼呼想着,我看你看不看得懂。
果然,颜如玉向他求助:“阿郎,给我读读嘛。”
展所钦故作大度地把信拿过来一看,乐了:“是杜若望寄来的。”
颜如玉看信封上寄信人的名字是三个字的时候,就猜到应该不是元溪,而会给他寄信的、三个字名字的人,基本上也就杜若望了,纪咸英有事的话会直接让丫鬟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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