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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现场所有好奇的目光都转到了裴统领脸上，想从那上面看出点端倪。
裴统领面无表情，似乎完全没接收到众人的期待。
钱曼琳到底先反应过来，笑了笑：“既然梁祺有事找你，你就赶紧过去吧，他这段时间都待在宫里没出去，想必也是无聊得很。”
叶少校欠身告退，同时离开的还有心情复杂的裴统领。
看着前方脚步轻快的青年军官，裴显暗暗蹙眉。
这人刚刚的举动，在大门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开玩笑（或者不是玩笑）、路上主动跑去给皇储妃请安（或者也不是简单的请安），全都富含深意，简直就是把“有那么多人知道我被二殿下传召进宫，你们可别乱来啊”摆在了明面上。
难道他已经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的，裴显服侍梁祺多年，知道那位二殿下已经起了杀心。
表面上风度翩翩、气质优雅的云汉帝国二皇子，惯于左右逢源，很能忍辱负重，实际却是个集心机深沉与偏执癫狂于一体的疯子。
他能在对上那些掌权者时卑躬屈膝，也能一转头就谋划炸死所有人，完全不顾后果。
几分钟后，敞篷车将两人带到了一个院落外，经过一段雅致的长廊，他们进入属于云汉帝国二皇子的书房。
叶行言又一次见到了面色阴沉的梁祺。
一切都很顺利，剧情很快推进到了梁祺让人送来茶点。
叶行言端起那杯顶级曦薇冲泡的香茶，低头嗅闻了一下，却没有喝。
梁祺问：“怎么，这茶你不喜欢？”
“茶是好茶，只是——”叶行言耸耸肩：“下官不爱喝蒙汗药。”
室内静默了几秒。
二皇子脸上的洋洋自得消失了，他将茶杯往边几上一放，眼神冷厉起来：“你这是想合作的态度吗？”
叶行言叹气：“殿下的做法也不是想合作的态度吧。”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这次会面，他从一开始就做了战术调整，态度也由上个轮回的张扬强硬变为恭顺谨慎，只是没想到对方还是如此不讲道理。
不想喝蒙汗药有错吗？
“哦，那你去死吧！”梁祺再度抄起他的转轮|枪，显然他认为那是错的。
“殿下且慢！”紧要关头，裴显开口。
面对气急败坏的梁祺，这次裴统领没有不痛不痒地说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当然也没有提醒“开枪会弄脏房间”，而是走上前去，附在二皇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因为距离比较近，叶行言听到了“宫门口”“皇储妃”几个词，还注意到梁祺脸上的表情一直在变换。
片刻之后，裴显退开。
梁祺晃晃那把枪，皮笑肉不笑道：“真有你的，叶行言！”
将枪丢回茶几，他重新拈起那支雪茄，用力吸了一口，然后架起腿说道：“所谓合作，并不是拿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就可以过来分杯羹，你必须展现足够的诚意！”
叶行言：“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说说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个信息，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下官有位朋友，唔，他从某个渠道得知——勃铎新研发出来的一颗核弹到了殿下手里，而下官根据殿下近期作为，推断您大概想将那东西用在曦曜城。”
“你那个朋友叫什么？”
“殿下，请恕下官不能透露。”
见到梁祺叼着雪茄，露出深思的神情，叶行言真的很想摇摇这位二殿下的脑袋，把里面进的水给倒出来。
云汉这个表面上幅员辽阔、繁华富庶的国家，实际上早已蠹居棊处、摇摇欲坠。
那颗摩洛弹虽然杀死不过几十万人，却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比一座高高堆叠的骨牌之塔。
核爆就是一次始于起点的坍塌，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不断放大的破坏力之后，只会是彻底地分崩离析。
大概因为这个回合叶行言准备即充分，态度又谦和，更没有咬死不肯透露消息来源，透露的消息来源还在二皇子自以为精明的推理范围内，梁祺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室内气氛被硬生生扭转，不再剑拔弩张，似乎又有了些舅甥情深的意思。
“会谈期间，下官掌管的序列负责议事厅大楼和周边区域的安保工作，殿下若是想把那东西转移到议事厅去，相信下官是可以帮上忙的。”叶行言诚恳进言。
他故意不说地下密道的事情，要让对方以为他不知情。
“不错，”梁祺表示满意，“你现在的职务对我们的计划确实非常有帮助，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展现完自己的诚意，叶行言提出想知道这个计划的细节，毕竟摩洛弹是那么危险的东西，而且爆炸的时候又不分敌我，他难免有些担心。
“时间定在30日下午5点，协议签署那一刻。”二皇子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核弹的杀伤半径不超过一百米，届时你只要找个借口离开议事厅大楼便可以。”
“那就好。”叶行言说：“不过下官还是希望能够亲眼看看那颗摩洛弹，既然要协助殿下运送和隐匿那东西，总该知道它的形状尺寸才行。”
梁祺沉吟片刻，与裴显对了一下眼，道：“可以。”
二皇子指派裴统领带叶少校去观摩双方合作的基础，离开书房之前，叶少校像是灵光乍现一般，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今天早上我得到一个消息。”
对于二皇子来说，一个会导致复仇大计出现瑕疵的消息。
会谈期间，征原军督帅陆靖忠很可能不会亲临曦曜，而是派他的长子作为代表。
“不过不要紧，”这位已经投诚的金翎军少校补充道：“听说30日那天陆靖忠还是会过来签字的。”
希望这位二殿下少安毋躁，别像上个轮回那样在周大帅举行晚宴的时候就火急火燎地引爆核弹。
走出书房，叶行言在心里长出一口气，不错，这个回合进步很大。
“叶少校，这边请。”前边裴显抬手示意
叶行言跟上对方脚步。
两人沿着长廊穿过一间颇具古典风格的花厅，正待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叮铃铃——
一张胡桃木斗柜上，有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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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们的代价
因为那突兀的来电，两人都停住了脚步，裴显看叶行言一眼，道：“稍等，”随即转身走了过去。
接起电话之后，裴统领并没有说什么，只断断续续应了几声是，不到一分钟，他挂了电话，继续往前走。
那必定是梁祺的电话，叶行言在心里琢磨，不在书房里说，应该是怕他会听到。
说了什么呢？
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出侧门到了庭院，前方出现一个下沉式的通道，通道尽头有扇铁门。
裴显掏钥匙打开那道门，门后有条走廊，走廊转角之后便是步梯和电梯，步梯间黑黢黢的，而电梯门油漆斑驳。
裴显按开电梯，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电梯轿厢里装潢陈旧，连顶灯都是一闪一闪的，整体效果相当阴森。
不过叶行言没有犹豫，大步走了进去。
在梁祺的书房里，叶行言所说的“下官要协助殿下运送和隐匿那东西，总该知道它的形状尺寸”自然是借口，他的真正目的是搞清楚那颗摩洛弹的存放位置。
因此就算明知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非去不可。
咣当咣当的杂音中，电梯不断下行，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嘎吱声中停止。
出了电梯，外面又是一道铁门，裴显再次摸出钥匙开门，门外是一个宽阔的大厅，阴冷陈腐的空气扑面而来。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皇室密辛，叶行言不自觉耸了耸鼻子，感觉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比起曦曜议事厅的地下回廊，曦曜行宫地下室的规模要高出好几个量级，错综复杂程度更甚。
好在这里的管理者讲究条理，所有路口的墙面上都刷有数字编码：2a01、4b22、3c21、6e03、7g10……
一路上，叶行言都在努力记那些编码，记到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的时候，裴显总算停住了脚步。
前方是一道对开的移门，门板一看就厚度可观，总体宽度和高度都超过三米。
裴显在门口不远处墙壁上一番操作，厚重的门板自行向外移开，发出令人酸倒牙的金属摩擦声。
然后，一个巨大规整却又杂乱无章的仓库出现了。
说巨大规整，是因为里面高大的铸铁货架排得整整齐齐，说杂乱无章，是因为货架上什么都有，除了旧家具、旧布料，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刀枪剑戟。
“叶少校，请吧。”裴显说。
叶行言瞥一眼门口墙壁上的编号，没有说什么，迈步走了进去。
仓库里的灯已经全部打开，只是大部分光源亮度都不够，而且自上而下照射的效果非常渗人。
哐啷。
身后突然传来金属物品的拖曳声。
叶行言蓦地回头，就见裴显分腿站在过道中央，右臂呈45度角伸直，手中多了根铁棍，棍子另一头刚刚离地。
那是皇庭卫传统棍法的起手式。
后退一步，叶行言问：“裴统领这是何意？”
“抱歉了，叶少校，”裴显抬起那根棍子，向前直指，“二殿下改主意了。”
“那么多人知道我被殿下邀请进宫，你们难道一点都不顾及？”叶行言觉得不可置信，“过了十二点，我的手下会向翊卫营汇报的。”
裴显撇了撇嘴角，不屑道：“再过几个钟头，你那些小动作都没人会在意。”
“你们打算今天晚上动手，在金翎军的晚宴上？”叶行言恍然。
裴显愣了一下，看叶行言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不错，你猜得很准。”
“进宫之前，我写了封信交给一位可靠的朋友，如果今晚我没有跟他联系，他会把信打开——”叶行言道：“信里的内容现在看来像危言耸听，但如果应验了，那就是确凿无疑的证据，二殿下的所作所为必定为全天下知晓！”
裴显冷笑：“你以为二殿下会在意？”
这下轮到叶行言愣住了。
是啊，能想到用核弹来炸死一国军政首脑的人又怎么可以用常理来揣度？
梁祺的行事风格他早已见识过，那位二殿下疯起来完全不顾后果，说那人会在意事后消息泄露与否，或许真是他想太多。
叶行言愣神的当口，裴显一个箭步上前，同时手中铁棍挥出——
当！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在密闭的空间内回荡。
叶行言翻滚着避开这一击，他也想从货架上拿点趁手的武器，可惜他这一侧架子上堆的都是旧家具，而裴显当然不会给他挑挑拣拣的机会。
当、当、当！
巨大的货架在撞击下震颤，叶行言踉跄倒地，额头的鲜血顺着面颊流下来。
妈的，又输了，真是好废！
身后裴显的脚步越来于近，叶行言却只能双手抓地爬行，因为他的左腿胫骨已经断了，右膝盖估计也是。
爬了两下，知道自己逃不了，他干脆回头：“你们真的什么后果都不顾？你们有没有想过，事情发生后，勃铎会做什么？缇顿会做什么？纳靼会做什么？周边其他国家会做什么？而云汉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一个浑水摸鱼的投机者，”裴显讥笑道：“有什么资格提云汉的未来？”
只要死亡就可以重来。
然而当你失去反抗能力同时又死不了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一呼一吸间，断掉的肋骨不停在戳刺着心肺，痛到脊椎都在哆嗦，相比之下，断了骨头的两条腿都不算什么。
“杀了我吧。”叶行言说。
靠墙站着的裴显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烟，咔嚓点火，烟草味儿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不管做什么，都是有风险的，不管要什么，都是有代价的。”黑暗中，裴显悠悠开口，“二殿下会为他的疯狂付出代价，我会为我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你也一样，叶行言，你要为你的贪婪付出代价。”
“杀了我吧。”叶行言又说。
“听说摩洛弹的杀伤机制很特别，”裴显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人类在被那种辐射波照射的时候，全身细胞都会由内而外爆开，是一种彻底的解体。”
尽管正痛得天昏地暗，听了这话叶行言也不禁冷笑，“你好像还挺向往的啊，到时候可要好好体会。妈的，裴显，有种你就杀了我！”
裴显没有回应这句挑衅，他突然拧灭烟头，大步走过来。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叶行言想。
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双手被左右分开捆缚在架子上，他现在能动的也就一颗脑袋而已，偏头往铸铁货架上撞了一下，撞得眼冒金星，离撞死却还差很远。
他不是吃不得苦，也不是挨不得痛，只是满血复活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偏偏得不到的感觉太煎熬了。
距离晚上的金翎军晚宴还有七个多钟头，如果自己因为腿部失血过多而死，倒是可以提前一点。
叶行言苦中作乐，为自己设想了好几种死亡方式。
拥有了死而复生的能力，死亡对他来说已不再是永恒的终结，更像是获得新生的契机。
一点都不令人畏惧，反而充满向往。
昏昏沉沉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显去而复返。
裴统领解开捆缚叶行言双手的绳索，揪着后者衣领，将其拖着走。
周边光线发生规律的明暗变化，叶行言张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两侧的货架不断后退，好似逆行的列车，一节又一节地驶过。
咣当、咣当、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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