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停步回头,老者眯着眼睛,身形微微摇晃,一名随行人员凑到其耳边,小声道:“是二皇子。”
梁祺听到了这句提醒,明白对方竟是没认出自己,心中不禁怒意勃发。
冯大帅得了提示,想起梁祺的身份,便嘶哑笑道:“二殿下,托您的福,某这把老骨头还算挪得动。”
哼,老而不死,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
心中有多恨,面上笑得就有多欢,梁祺道:“大帅老当益壮,实乃云汉之福啊。”
“呵呵,殿下过誉了。”冯大帅摆摆手,“老朽可不敢当。”
“是大帅过谦了才是。”梁祺做出一个虚虚搀扶的姿势,引着冯昕往花园中灯火辉煌的那处所在走去,笑道:“今日宴上,您可是资格最老的国之柱石呢。”
虽然需要拉下身段,对这些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说好话,但此刻梁祺心里还是挺愉快的,因为在他看来,如今这些奉承和服软不过是表象,并非真的屈服。
非但没有屈服,他还将以前所未有的方法实现自己的复仇,十倍百倍千万倍,洗刷这些奸佞加诸于云汉皇室之上的屈辱。
胜利在即,他非常享受这种对比强烈的内心戏,简直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什么,陆帅没来?”在听到周大帅的侄子周令钦提到陆靖忠缺席了这次曦曜会谈时,梁祺显出失望的神情。
“听说慕危山前线形势严峻,陆帅需要亲自驻守日溯基地。”周令钦解释,语气听起来带点嘲讽。
“这样啊。”梁祺道:“那会谈怎么办?”
周令钦抬手,示意他看向不远处,“那位就是陆帅长子陆赫城上校,也就是此番会谈征原军方面的代表。”
梁祺微微眯眼,就见落地窗前正站着一位醒目的青年军官,其人身形高大、眉眼锋利,年纪约莫二十七八,一身军礼服穿得气势凌人。
很显然,那就是瀚海王陆靖忠的儿子,长得跟他老子倒是很有几分相像。
“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少帅啊。”梁祺感叹。
周延仲、冯昕、许丞、陆靖忠,这四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他的清除名单上,原本以为这次可以一网打尽的。
所以今天下午,当他在自己的合作者那里听到陆靖忠没来的消息时,心里着实很失望。
不过没关系。
这回便宜陆靖忠了,让他儿子来当替死鬼。
死掉这么大一个儿子,想必姓陆的估计也要元气大伤。
搞不好这里面还有点文章可做哩。
就在二皇子琢磨着能否利用陆靖忠没来曦曜这件事做点什么的时候,旁边来了一个周延仲的亲兵,说有事要请示周令钦。
周令钦告罪:“殿下,不好意思,下官要失陪了。”
梁祺露出笑脸:“周营长请便。”
待周令钦走开,他看向陆赫城的方向,决定过去打个招呼。
作为棋盘的主人,他非常乐于接触那些即将被炮灰的棋子们。
只是刚迈开步,那边陆赫城转身走出宴会厅,往外面露台去了。
梁祺也不着急,慢悠悠踱步过去。
出了连接宴会厅与露台的门廊,可以看到外面零星站了一些人,而那位征原军少帅正站在弧形露台的顶点处,与刚刚从楼梯上来的一个人在对话,他认得那是金翎军翊卫营的叶行言。
对于叶行言这个便宜外甥,梁祺倒也没什么恶感。
当然,如果叶训庭还活着,自然也会在他二殿下的清除名单上,不过如今叶训庭早早死了,其子被周延仲圈养着,成不了什么气候,到让他有了点惋惜之心。
此番成事之后,叶行言若是命大活了下来,将来或许可以用上一用,毕竟那小子长得出挑,而且身上还流着他们梁家的血。
打着如意算盘的二皇子向露台南侧走去,原本站在楼梯口的两人觉察了他的到来。
叶行言率先转身,鞠躬致意:“二殿下。”
“行言,你也来了啊。”梁祺笑呵呵的,仿佛是个亲和的长辈,又故作好奇地看看陆赫城,“这位是?”
“殿下,这位是征原军的陆赫城上校。”叶行言介绍。
被介绍的那人收腿立正,微微躬身,道了句“殿下”,声音平静、面无表情,竟是感觉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可以啊,深藏不露。
梁祺笑得愈发欢实,“原来是陆少帅,果然颇有陆帅风采。”
听了这话,陆赫城那张生人勿近脸并没有和缓的迹象,只干巴巴回了句“殿下谬赞”。
一番往来应酬之后,晚宴正式开席。
经过乏善可陈的两个多钟头,时间来到晚间9点55分。
叶行言站在酒店停车场,目送周大帅的车队离去,然后走向自己的汽车。
上车,发动引擎。
有个人影在引擎声中打开后座车门,动作轻捷地坐了上来。
“旁边有块毛毯,路过门岗的时候委屈你藏一下。”叶行言回头提示了一句,然后转动方向盘,一脚油门,将车开出停车位。
不到十分钟,汽车开到议事厅大楼东门口,站岗的士兵见是一中队的叶队长,便推开大门,任由他将车驶入。
车停在大楼东门内侧的小型停车处,靠近围墙的地方。
叶行言下了车,后座乘客也背着包下来了,两人却没有往侧门入口去,反而顺着围墙边的灌木小径朝反方向走,很快就到了一个半掩的窗台旁。
叶行言贴近窗口,往里面看了看。
房间里黑洞洞的,但借着外面路灯的微光,约莫可以看清这是间办公室,而且内部没有人。
拉开玻璃窗,他扬了扬下巴,做出“你上”的表情,同行之人没有废话,攀着窗台边沿一跃而起,干净利落地翻了进去。
原路返回,路过停车位,叶行言从后备厢拿出一个行军包,接着从侧门进入大楼。
老规矩,照例是去值班室抓那几个打牌的。
夜间执勤巡逻的工作还是李队长手下的官兵负责,不过叶队长撞见了,也可以适当管一管。
敲打过那帮玩忽职守的家伙,叶少校拎着他的行军包到了临时指挥室。
进入办公室外间,关门上锁,放下手里的包,叶行言走到里间办公室门口,有节奏地敲了两下,敲完,也不等里面有什么反应,伸手去推门。
推门的同时,他感觉房门上有股向内的拉力。
房门打开,陆赫城站在那里,一手搭在房门内侧的把手上,显然是正好想开门。
“久等了。”叶行言说。
他迈步入内,转身去按墙上电灯开关的时候,不料却按到了一块结实又有弹性的胸肌。
啪!
房间顶灯点亮,室内出现一幅略显诡异的画面——金翎军少校单手撑墙,将征原军少帅给壁咚了。
叶少校想的是:哟,陆兄,你这身肌肉很不错嘛。
陆少帅想的是,不,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呈现于外的,就是叶少校笑眯眯,跟耍流氓似的,而陆少帅板着脸,跟被罚站似的。
“抱歉。”察觉到陆赫城的不自在,叶行言退开一步。
为缓解尴尬,他走向房间内侧的茶水台,问道:“我们还得在这里再等两个小时左右,你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没有回答。
他转过头。
陆赫城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都可以。”
“那就咖啡吧。”叶行言做了决定。
轮回开始以后,他的睡眠一直不好,亟需□□来续命。
将豆子丢进一个复古风格的研磨机,他一边摇手柄一边问:“对了,你喜欢什么口味?”
“都可以。”陆赫城又说。
十分钟后,两杯散发着焦香的咖啡端上了桌,一杯加了砂糖,另一杯原汁原味,什么都没加。
叶行言拧着眉头,一口一口喝着那杯特制的高浓度苦咖啡。
旁边陆赫城看看自己的杯子,又看看叶行言的,问:“你喜欢喝这么苦的?”
“不是。”叶行言摇头,喝药似的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为了提神,我现在,唔,好久没合眼了。”
“要不你先睡一下。”陆赫城提议。
“不用。”叶行言摆摆手,将杯子推远,从桌面另一头抓过一张空白公文纸和一支钢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画的是曦曜城地下密道的线路图,凭记忆画的,由于没有天才少女叶初嘉那般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中途需要不断涂改。
终于,他觉得自己把所有岔路口都标出来了,就将纸递给陆赫城,“这是密道地图,你可以先熟悉一下。”
陆少帅接过那张手工图纸,在办公桌的台灯下仔细察看。
上面的钢笔线条有涂改,但岔路口的标记都很好认,有些地段还注明了对应的地面建筑应该是什么。
字体略显潦草,但筋骨遒劲,有种率性而优雅的味道。
字如其人。
这是陆赫城第一次看到叶行言的字,却觉得这个人的字就应该是这样的。
转过头,陆少帅看向坐在身边的年轻人,后者斜倚在桌边,单手托腮,眼皮欲合未合,灯光下,长而翘的眼睫投下一小片弧形的阴影。
“叶行言。”他轻唤一声。
“嗯?”年轻人被惊醒了,眼睛猛地瞪大,有点茫然地眨了眨,“怎么了?”
陆赫城想说“你可以去外面沙发上睡”,话未出口就感觉身体一沉——对方竟然探身过来,将右臂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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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我的终生
“有哪里看不懂?”叶行言问,不但脸颊蹭到陆赫城的,连呼吸热气也喷在后者耳际,弄得后者浑身紧绷。
叶少校却坦荡得很,自然而然将身体重量转移到陆少帅身上,左手点点那张图纸,“哦,对了,这里我解释一下。”
解说持续了半分钟,整个过程中,陆少帅的肩颈肌肉僵硬到了极点。
叶少校心思敏锐,自然早就发现了陆赫城的身体反应,但他选择故作不知。
一来他正处于咖啡|因起效之前的困倦期,实在懒得动,二来么,昏昏欲睡的时候,面前有个温暖又柔韧的靠枕,着实舍不得放开。
于是干脆装傻。
奇怪的是,陆赫城明明忍得很辛苦,却还是任由他这么挂着,并没有试图摆脱。
陆兄的体温有点高啊,天冷的时候抱起来应该很舒服,唔,这感觉怎么有点熟悉?
恍惚间,叶行言忆起这人曾经背过自己。
十年前的雁矶山上,好像因为自己的脚受了伤,这人背着他走了很远的山路,具体怎么受伤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人的后背宽阔而结实……
晚间11点,来自瀚海高原的西北风拂过夜色下的曦曜城。
市中心的广场上,曦曜议事厅大楼静静伫立,万籁俱寂,只有几处微小的灯光昭示这栋建筑内依然存在清醒的人类。
大楼东侧的主管办公室里,台灯照亮了办公桌一角。
征原军少帅坐姿笔挺,如同雕像一般岿然不动,而借助他肩膀入眠的某人正睡得天昏地暗。
与此同时。
市长官邸一楼的雅致休息室中,内阁顾问谢文杰正在与人秘密通话。
“梁琪那边我们掌控得很好,不会出任何问题。”谢处长说。
电话线另一头的人道:“二殿下心浮气躁,刚刚在晚宴上差点就把得意洋洋写在脸上了,我担心他会露馅。”
“放心,这点城府他还是有的。”谢文杰解释,“只要再等两三天,他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最好是这样。”对面说。
“对了,我们打算明天晚上把东西运过去,议事厅那边没问题吧?”谢文杰问。
“翊卫营已经封锁了地下室,这段时间肯定没人会下去。”对面那人道:“不过你确定裴显可靠吗?”
“他被梁祺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计划全貌,而且那些皇庭卫都对他忠心耿耿,不会走漏消息的。”
谢文杰笑道:“退一万步,就算消息走漏了,那也是梁祺的阴谋,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对方笑:“呵呵,谢处长想的果然周到。”
谢文杰也笑,“哪里哪里,过奖。”
电话两头,两个人发出会心的笑声。
半分钟后,通话结束,电话另一头如何不知道,谢文杰这边却是立即收起了笑容,只在嘴角留下一丝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
将电话听筒放回底座,他从茶几上拿了一本书,然后坐到窗边的扶手椅上。
暖黄的落地灯光线下,这位内阁顾问开始翻阅他最喜欢的书——《云汉年鉴》第十三卷 。
其实很多云汉人都不喜欢这本书,他们更喜欢波澜壮阔的太武开国史,繁荣鼎盛的圣武中兴史,或者威加四海的道武拓宇史。
相较之下,第十三卷 着实令人郁闷。
但谢文杰不一样,摸索着这本昭示帝国落日的书籍,心中却是豪情万丈。
时间来到晚间11点30分。
在某人酣然入睡的三十分钟里,陆赫城一直在纠结于“要不要把这人抱到沙发上去睡觉”的世纪难题。
侧过身,将这人的臂膀转移到自己肩头,然后站起,一边搂着这人后背,另一边托住这人双腿,就可以把人打横抱起来,接下来轻声缓步,慢慢转移到外面会客区的沙发。
然而转移过程中,这人有可能会被惊醒。
刚刚喝了那么多咖啡,原本睡眠就浅的人,这一醒,可能再也无法入睡。
想到对方有些青黑的眼圈,想起对方独自承担着拯救这座城市的压力,陆少帅就觉得有种细微的疼痛直达心尖。
算了,就让他这么睡吧。
就在陆少帅犹豫踌躇的过程中,叶少校却舒舒服服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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