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问题就在这本书的尾页。”叶行言停住脚步,目光直视谢文杰,“是不是?”
谢文杰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皮,显然是任何话都不打算说了。
叶行言也不急,自行推理道:“七层同心圆包围的万物生华——是物华保卫军的标志吧?”
最鼎盛时期,云汉帝国拥有六大海外行省,分别被称为物华三洲与天宝三洲。
物华保卫军出现于四十多年前,彼时一些境外势力煽动物华三洲闹独立,灵洲、景洲和盛洲相继脱离云汉,物华保卫军在那边组织了多次武装反抗运动。
然而云汉本土这边为了保住剩下的天宝三洲,选择了与勃铎等国家妥协,公开承认上三洲独立。
物华保卫军功败垂成,宣布自此将回到本土作战,以彻底废除帝制、在云汉建立合众制国家为行动纲领。
一开始,大多数云汉人都是同情物华保卫军的。
随着几起伤亡人数众多的袭击事件发生,风向改变,人们逐渐厌弃这个危险又激进的组织。
后来,物华保卫军被宣布为非法组织,其首脑人物被金翎军彻底剿灭,才算天下太平。
再后来,新盟党、云汉纲领、先锋会之类温和的改革派出现,满足了人们对政治进步的要求,可怕的物华保卫军自然再无人提及。
如叶行言这般年纪的人,大多数甚至不知道那个组织曾经存在过。
踱步走回大木箱旁边,叶行言感慨道:“当年你们与勃铎作对,如今却是与那边联起了手,真是世事无常啊。”
低头看向木箱顶盖,年轻人的眉心渐渐拧起,喃喃自语:“不,或许是我搞错了。”
既然梁祺以为的核弹来历是假的,那么这东西外壳涂刷的勃铎文就不能是假的么?
不止梁祺是用来背锅的,连勃铎也是。
这招可谓一石二鸟,利用曦曜城这三十万人的性命,激起国民对皇室与勃铎的仇恨……如果幕后主使是物华保卫军,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然而那个销声匿迹多年的非法组织,还能有那么大能量发动这场阴谋吗?
一个问题解决,又一个问题出现,叶行言捏了捏眉心,头疼地看向地上的俘虏,他没有严凡生的本事,也不觉得自己能靠严刑拷打撬开这位谢处长的嘴。
“这颗核弹是从哪儿来的?”他问。
没有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缇顿吗?在云汉制造动乱,将仇恨引到勃铎,他们就可以坐收渔利……”
根据叶行言从叶初嘉那里了解到的信息,目前在核技术研究领域,只有缇顿可以和勃铎一较高下,其他国家都只能算这两个国家的后进晚辈。
缇顿与勃铎存在全面竞争,而且确实对云汉的天宝三洲有想法,理论上说得通,但是——
如同一开始对“勃铎将一颗摩洛弹交给梁祺”心存猜虞,叶行言对这个“提顿将一颗摩洛弹交给物华保卫军”的新设定也疑虑重重。
投射在远处墙壁上的光圈微微闪烁,接着黯淡了几分。
从纷乱的思绪中收回心神,叶行言深吸一口气,决定放弃这种闭门造车似的猜想。
他径直走到谢文杰面前,道:“谢处长,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看到自己的谈话对象垂头闭目,他以为这人睡着了,蹲下身打算推醒对方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的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谢文杰!”
翻开这位内阁顾问的身体,叶行言看到一大摊血迹,来源于这人被捆缚在背后的双手间。
他掏出匕首,直接割断捆在谢文杰身上的绳索,后者手腕处的伤口就显现了出来。
随着他的翻找,一块细小锋利的玻璃碎片掉落在地面,带着微微的弧度——这是一块眼镜玻璃片。
这人一定是趁着他离开的那段时间将眼镜打碎,然后收起了碎片。
伸手摸了摸谢文杰的颈动脉,确定这人没救了,当然就算有救,叶行言也不会将其送医。
他站起身,看看手上的血迹,又看看那人。
“你就这么放心?你相信你的同谋——或者应该说是同伴——能完成你未竟的遗愿?你就不打算留下来亲眼看看,看看你口中轻描淡写的牺牲会是怎样一种景象?”
谢文杰没有回答他,永远也不会回答了。
2479年9月29日,上午6点25分。
叶行言鞠了一捧水拍在自己脸上,任由微凉的水滴顺着面颊流淌,然后抬头看向台盆上方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长着一副端正分明的五官,挺直的眉骨下是深陷的眼窝以及明显的黑眼圈。
伸出右手食指按在那一侧的黑眼圈上,慢慢往后推开,随着手指的动作,镜中人的面颊被拉长了,看起来有点陌生。
叶行言……你是云汉的罪人……说你是蛀虫都抬举了你……
恍惚间,昨夜谢文杰的控诉在脑海中浮现,仿若隐藏于云层之上的雷声,带着沉重无际的压力。
叶行言甩了一下头,想甩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没错,他无声自语,错的是你们,上天赋予我无限重生的机会,就是为了让我阻止你们。
拿毛巾擦干脸,他开始脱下身上的作战服,将准备好的常服一件件穿上。
穿好外套,扎上黑色皮革材质的武装带,他仔细端详自己在镜中的形象,除了略显疲惫,看起来并没有太大问题。
戴上军帽,他转身走出了盥洗室。
很快,裴显与谢文杰失踪的连锁反应就要显现出来了,他必须抓住一切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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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十个轮回
2479年9月29日,上午8点35分。
深秋清澈的阳光下,曦曜议事厅正门洞开,叶行言站在门口,遥望广场南侧的青铜惊飙以及那座巨大雕塑落下的影子。
良久,感觉疲惫的双眼开始酸涩,叶行言收回视线,转身朝向建筑内部。
慢慢适应光线变化的过程中,他看见第一中队的队长李琦正脚步匆匆地走过来。
走得近了,李队长压着声音对他道:“市长官邸那边出事了。”
“什么?”
“内阁顾问谢文杰失踪了。”
“哦?”
“范义的手下发誓诅咒说昨晚没有任何异常,可偏偏这么一个大活人就是找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
“事情有些蹊跷,营长让我们也警醒些,小心议事厅这边。”
“明白。”
“昨晚这边还正常吧?”
“当然。”
8点40分开始,参会人员陆续到场。
四大军团中,征原军来得最早,陆赫城见到叶行言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然后风凌军来了,白岩军也来了。
周大帅的车队在8点50分抵达,内阁紧随其后。
谢文杰的失踪让林首相有些神思不属,其他内阁官员也是面露忧虑。
皇储梁祯是最后5分钟到的,昨日陪同前来的二皇子梁祺却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进入主会场之后,翊卫营士兵关闭了那两扇黑胡桃木大门,叶行言远远看着,脑中却是刚刚记下的纷乱信息。
29日上午会谈开始前的场景,他一共经历了3次,比较所有这些场景,或许能够找出哪里异常。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一股来自地狱的力量席卷天地——
黑白的地图,跳动的光点,不断变化的数字。
【24790929-090524-312354】
叶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点55分。
晨光乍现,一切终结。
同时,一切新生。
2479年9月27日,上午7点15分。
莫非来敲他们家队长的房门,虚掩的房门轻轻一碰就开了,房间里没有人。
几分钟后,两人在餐厅门口碰到。
叶队长左手一个咖啡壶,右手一个装面包的纸袋,呵欠连天地走出来。
莫非扬声道:“队长,队副让我问什么时候出发?”
叶队长停住晃晃悠悠的脚步,道:“我还有事,你让齐乐邦先带队过去。”
感觉早晚会猝死。
将咖啡壶和纸袋丢上桌,叶行言随即瘫倒在了办公椅上,因为呵欠打得太多,他已经满眼泪花。
发了一会儿呆,他拿过桌边的杯子,先给自己倒了咖啡,然后拿出纸袋里的面包,漫不经心地咀嚼起来。
吃完早饭,照例是给妹妹打电话,谈话内容叶行言早就想好了,列在一张草稿上。
简单的问候过后,他直接进入话题:“你觉得摩洛弹那种东西,咱们云汉能造出来吗?”
“很难。”
“那就是有可能咯?”
“最基础的理论大家都知道,但要将理论变为现实,不是几个科学家坐在办公室里研究就可以的。”
“我记得你有个学长,叫柯坚白是吧,他曾在勃铎研究那个方向吧,后来呢,他回国了吗?”
“……你怎么关心起这个?”
“唔,回头再跟你解释。”
“我只是听系里的老教授提起过,当年他拿了全奖去勃铎留学,师从渠伯恩,后来——”
“等等,他的老师是渠伯恩?”
“是啊。”
叶行言不认识渠伯恩,但知道这个人。
渠伯恩是世界知名的云汉裔科学家,据说其父母那一代从云汉移民至勃铎,入了那边国籍。
渠伯恩在数学和物理上都颇有建树,二十多岁就拿了好几个博士学位,还曾被帝畿大学聘为客座教授。
“柯坚白上大学的时候,渠伯恩正好在帝畿担任教职,后来渠伯恩返回勃铎,柯坚白就跟着去了。
“渠伯恩帮他争取到了安托理工的全额奖学金以及一家工程研究所的工作机会。
“不过几年前柯坚白从那家研究所离职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叶行言将话筒丢回座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更希望那颗核弹来自外部,勃铎也好,缇顿也罢。
内外勾结固然可憎,但也好过自我毁灭的疯狂。
如果那颗将曦曜拖入地狱的摩洛弹来自国内,那表示物华保卫军在云汉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蛰伏二十年,一朝卷土重来。
那种力量,可以凭借自己一人之力阻挡吗?
上午8点35分。
议事厅广场南端检查站出现在前方,叶行言看了眼手表,将车靠边停下。
今天来得早了点,章琛还没出现。
根据以前的经验,用不了多久那位《帝畿日报》的首席记者就会来敲车窗了。
降下驾驶座一侧的车窗,让清晨的新鲜空气进入车厢,他闭上眼睛,梳理起今天自己要做的事情。
过了几分钟,他睁开眼,重新发动汽车。
车辆匀速驶向检查站,他把着方向盘,状似不经意地左右张望了一番。
章琛没看到,却看到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风棹,那个《星道先锋报》的记者,来得倒是准时,可惜八卦小报公信力不足,对他的计划没什么用处。
上午8点45分。
执勤士兵查看证件的时候,后车窗被人敲响。
“叶少校,早上好啊。”
叶行言回头,“原来是章首席,早上好。”
章琛凑头来到窗口,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叶少校,广场上布置好了吗,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
叶行言微微一笑。
上午10点,李琦照例去日落山机场接机,叶行言关了临时指挥室房门,来到里间给远在帝畿的一位朋友打电话。
那人叫赵恪,是叶行言在云汉总参时候的同窗,毕业后进了金翎军总装备部工作,是位消息灵通人士。
“咦,叶少校这大忙人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赵恪笑嘻嘻问。
叶行言开门见山道:“找你打听个事情。”
叶少校打听的事情有关金翎军的一项新武器研究计划,属于高度机密,赵恪只知道那个神秘计划每年都会得到一笔拨款,至于研究方向和成果,他也一无所知。
“咦,你不是在曦曜吗?”赵恪狐疑,“怎么突然问这个?”
叶行言故作高深,“最近看到了一些事,预感接下来的世道可能会不太平。”
赵恪来了兴趣,“怎么回事?好好给我说说。”
“电话里说不清,”叶行言敷衍道:“回去再告诉你吧。”
稍微糊弄了一下老同学,叶行言又追问了几个问题。
“那个研究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多年前吧,至少我进装备部之前就有了。”
“负责人是谁?”
“应该是司令部直接负责,唔,去年周营长过问了拨款进度。”
“研究地点在哪儿?”
“具体地点我可不清楚,大概是西北熠洲那一带吧。”
约好回帝畿之后一起喝酒,叶行言挂掉了赵恪的电话,话筒落到底座上之后,他将目光移向办公桌上的一堆纸牌。
他从纸牌堆中选出几张,依次摆好,牌面分别是:草花3、方片J、红桃K和一张小王。
拿过草花3,将牌翻过来背面朝上,他在上面写下一个“梁”字。
接着是方片J,他写了一个“裴”字。
再接着是红桃K,这次写的是“谢”。
然后是小王,上面写“物华”两个字。
最后他又从纸牌堆里找出了大王,拈起那张牌,用两根食指夹住对角,对着牌面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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