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吃起东西狼吞虎咽的小儿子比起来,长子吃相要好很多,尽管速度也很快,却带着从容不迫的架势。
“不用了,”陆赫城摇头,“今天没什么体能消耗,下午还要坐飞机,不需要吃太多。”
放下筷子,他冲桌对面的弟弟道:“吃完就给我回学校去,自己跟你们教官写检讨,我到了曦曜会打电话去问的。”
“啊,还要写检讨?”正在面汤里挑葱花的陆凌晖乍闻噩耗,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陆家长兄眉心一竖,冷冷道:“擅自离校,一份检讨便宜你了。”
“妈。”陆凌晖向母亲求助。
章映月:“听你大哥的。”
陆夫人虽然有些偏宠小儿子,但在教育问题上,她一向愿意维护长子的权威。
两兄弟差了七岁,陆大帅不在家的时候,陆赫城就会承担起教导幼弟的职责。
很奇怪,虽然总是被大哥管束,但陆凌晖一有机会就爱凑到陆赫城跟前去,反而与年龄更近的二哥没那么亲近。
陆赫城站起身:“妈,我去趟司令部。”
“这就要走了?”章映月跟着站起,“这么急的吗?”
“先去开个会,然后才出发去机场。”拿起放在边几上的军帽戴好,陆赫城道:“开完会我再来拿行李。”
征原军在霄晖城的司令部与大帅府原本就在同一条街上,距离近得很,就几步路的功夫。
看着长子大步而去,章映月慢慢坐回椅子上,不知为什么,她今天非常不安,但她不愿深入去想。
仆佣端来了托盘,小儿子快活地接过面完,窗外有清脆的鸟鸣,隐约还能听到哨兵交接班的号令。
“妈,大哥悄悄在院子里埋东西哦。”小儿子凑头过来说。
“什么?”章映月还没回过神。
“就在小凉亭旁边,错不了,我看到他拿着铁铲。”陆凌晖言之凿凿,“等下我带你去找找看——”
“不准去!”章映月突然厉声呵斥。
发现母亲骤然变脸,陆凌晖愣住了。
“不准去找,也不准告诉别人,那是你大哥的隐私,他想藏什么都随便他。”深吸了一口气,章映月将语气放缓,看向小儿子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吃完就回学校去吧。”
小儿子继续乖乖吃面,章映月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前往曦曜,去参加那场可能会影响这个国家未来走向的会谈,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那么出发之前,在自家后院里悄悄埋东西意味着什么?
她想都不敢想。
她的长子是个朴直而磊落的孩子,不像次子浑身长满心眼,也不像幼子脑子一根筋,有时候她都担心这样的人是否适合继承丈夫的基业。
“老三就算了,跟老二比起来,还是老大更适合。”当时丈夫说:“动荡时代,他能让人信服,也就是有凝聚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如果阿舜不喜欢呢?
这句话,章映月放在心里一直没说出来。
她生长女的时候难产,吃了很大的苦头,隔了五年才敢要第二个孩子。
这个孩子仿佛上天送来报恩的一样,不但出生很顺利,成长过程也不需要父母太操心,就那么符合期待地长大了。
一开始,她是非常满足的,觉得自己生了个好儿子,相比后头两个不省心的,长子实在太完美了。
但是渐渐地,那份“太完美”让她日益不安。
阿宵和阿晖都有离经叛道的时候,都提过一些出格的要求,只有阿舜没有,从来没有……
下午1点40分。
开完会,定好2点出发去机场,陆赫城回到大帅府。
帅府门口的哨兵向他敬了个礼,道:“少帅,一个叫叶行言的人往门岗打了个电话。”
“什么?”陆赫城愕然停下脚步。
“那人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他还说少帅认得他。”
说话过程中,哨兵发现他们家少帅的神情完全变了,不由暗自庆幸自己进行了汇报。
把电话打到门岗,证明对方层次级别都不够。
如果不是那人说“我只等到两点,两点后你们少帅就该出发去机场了”,哨兵都不会进行汇报。
“电话呢?”陆赫城倏然看向哨兵。
“呃,挂掉了。”哨兵道:“不过那人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写在我们的登记簿上。”
陆赫城大步向门岗的值班室走去,很快,他在一本登记簿上看到了那串号码。
这时哨兵想起自己漏了一条信息,赶紧补充道:“那人知道少帅下午要去机场,他说他只等到两点。”
登记簿旁边就有一部电话。
陆赫城拿起话筒,拨号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蓦地停住。
放下话筒,陆少帅从登记簿上撕下了写着号码的那一页。
穿过前厅,母亲正从西侧走廊那边过来,远远朝他说了什么,他含糊应了声,径直走向最近的小会客室。
几个仆佣正在会客室里做清洁,陆赫城让他们先出去。
把门关上,他拿起话筒拨号,很简单的一串号码,却看了好几次纸条才拨完。
等待对面话筒被拿起的几秒钟里,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呼吸不稳,不由自主解开了军服领口的扣子。
漫长的忙音过后,“喂,”对面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时隔十年,关于对方样貌的记忆通过照片得到了不断强化,但声音可没有,尽管如此,在听到这个“喂”的一瞬间,陆赫城依然心神巨震。
“叶行言?”他问。
万幸发音没有颤抖。
“陆赫城,我以为等不到你了呢。”对面说:“想找你可真不容易,光是查你们家的电话号码就花了我不少时间。”
这种熟稔、随意,甚至带着些亲昵的抱怨让陆赫城无所适从。
“对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更方便的号码?”对方问。
“哦,好的。”他有些慌张地报出一串号码,“04、16、37、07,这是我家客厅的电话,一般都会有人接。”
对方将那串号码重复念了一遍,然后问:“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他立即回答。
“那就好。”对方道:“你正打算去机场是吧?听我的忠告,想办法找个理由,退出这次曦曜会谈吧。”
“为什么?”陆赫城问。
意外之喜与困惑不解混杂在一起,各种问题在脑子里打架,让他对眼下自己听到的内容都有些不真实感。
“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对面的人叹了口气,“好吧,简单来说就是有人将一颗威力巨大的核弹运到了曦曜,打算这几天引爆,目的是炸死参加曦曜会谈的各方代表。”
陆赫城心中一凛,“你说真的?”
帅府前厅,章映月叫住一个女佣,“阿舜在做什么?”
女佣回答:“大少爷好像是要打电话,他让我们先出来。”
这么急,应该是公事,但人刚刚从司令部回来,如果是公事,在那边打电话不是更方便?
章映月让女佣离开,自己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这里有个角度可以看到会客室房门。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她心中愈发不安,发生了什么,与曦曜会谈有关吗?
“现在的问题是,核弹已经进了城,只要有任何一人按下开关,整个曦曜城区都会成为死地。”叶行言说。
他透露的信息不是很详尽,因为很多事情没法解释,隔着电话线,说服力更加有限,但对于那颗摩洛弹的杀伤力,他毫无保留,所有可能的危险和后果都坦诚相告。
“对不起,更多信息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叶行言道。
“我相信。”陆赫城的回复与过去那些轮回毫无二致。
“谢谢。”叶行言轻笑一声,“那么你接受我的忠告了吗?”
陆赫城不答反问:“你有什么打算?”
叶行言的选择从来没有改变过。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一切,我就有责任。”他说:“我会留在曦曜,努力阻止那场阴谋的发生。”
“现在我也知道了这一切,”陆赫城道:“那么我也有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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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轻浮
2479年9月27日,下午2点10分。
日落山机场,候机楼。
叶行言挂掉电话,走出办公室,对几个穿地勤制服的工作人员道:“各位,我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办公室可以还你们了,耽误这么长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
一名工作人员赶紧道:“哪里哪里,叶少校的正事要紧。”
叶行言对几人颔首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办公区,拐过两个弯,前方就是候机大厅。
曦曜机场规模不大,候机大厅也就几百个平方,不过面向跑道的落地玻璃窗还是挺气派的,可以将整个跑道尽收眼底。
叶行言站在一处玻璃前,看看远处停泊的几架飞机,又转向西北的天空。
用不了多久,陆赫城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在他们两人被死亡强行分离九个小时之后。
下午四点整。
来自帝国西北的军用运输机在日落山机场上空盘旋。
蒋营长道:“行言,征原军代表团落地之后,我要赶回基地向大帅汇报工作,你负责送他们进城吧。”
叶行言立即道:“请营长放心。”
这是他第三次来机场接机,一应流程都很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问题。
与其他军团不同,征原军并没有选择舒适的客机,而是选择了乘坐体验不那么美好的军用运输机。
当军机后方的舱门缓缓降下时,叶行言的心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
陆赫城沿着舱门大步而来的画面,他见过两次,第一次基本没什么感想,第二次因为已经知道两人在雁矶山的那段过往,便有种隐秘的欢喜。
而这一次……
穿过两排征原军士兵的队列,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出现在曦曜的阳光下。
年轻的征原军少帅有张端正而硬朗的脸,眉骨与鼻梁的线条很利落,配合颇具强悍气势的凛冽步伐,仿佛自西北高原席卷而下的寒潮。
这人眼型狭长,有点不明显的内双,微微眯起的时候,眸中的情绪便被眼睫的阴影所遮盖。
看起来高深莫测。
但那只是看起来。
过去那些轮回,叶行言一直以为这人城府深重、喜怒不形于色,行事也是自律甚严的风格。
如今用心探究,才发现他以为的严肃,有可能是克己复礼,也有可能只是这人害羞了。
原本线条硬朗的脸,因为害羞而板起来,但眼睫细微的颤动还是泄露了那副坚硬甲胄内的柔软。
因为那一天我遇见了你……
“陆少帅,欢迎欢迎!下官金翎军翊卫营蒋健康。”
蒋营长上前致欢迎词的时候,他手下的第二中队中队长已经与来客对上了视线。
老天,我以前的眼睛到底有多瞎,叶行言想,居然会以为这人沉着脸是因为天性冷峻?
那紧抿的唇角与微蹙的眉心,明明是内心克制与压抑到极点的表现。
甚至自己的每一个眨眼与每一次呼吸,都能在对方脸上找到相呼应的微表情。
“少帅,这是我们翊卫营的叶行言少校。”
蒋营长见来客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青年军官,便为两人做介绍。
不知为何,往常滴水不漏、礼仪完美的叶少校此刻却有些走神,在上司干咳提醒后,才举手行礼,问候道:“陆少帅。”
远道而来的陆少帅并没有因为叶少校的反应表现出情绪,他用平静而略带冷淡的声音道:“很高兴见到你,叶少校。”
回礼之后,陆少帅伸出了手,显然是要与对方握手的意思。
刚刚蒋营长都没有这待遇。
得到礼遇的叶少校粲然一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于是征原军少帅与金翎军少校的右手便握在了一起,外界看来仅限于礼节层面的握手,却经由皮肤的摩擦与体温的交换,引发双方血管中澎湃的悸动。
从日落山机场到曦曜市区的一路上,叶行言基本都在闭目养神。
这并非因为他困倦到睁不开眼,而是因为只要一睁眼,他就会不由自主去追逐陆赫城的视线。
说到这个他就不得不佩服陆赫城了,暗恋一个人整整十年,一朝重逢还能维持如此镇定的表现,属实难得。
换了他就做不到。
如果不是见识过对方情动时的失控,打死叶行言都不相信后座那个板着脸的家伙正偷偷喜欢着自己。
还不是简单的喜欢。
是那种可以付出所有,甚至生命的喜欢。
一想到那人冷冽凝肃的表情下埋藏着那般炽热而隐忍的感情,他就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感受对方的心跳,也想要对方因为自己而失去冷静和自持。
哎,淡定一点。
叶行言用两根手指拍了拍自己的额。
这般心浮气躁、急不可待的样子,简直就像个初涉爱河的愣头青。
不过话说回来,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除了曾经得到几位年轻小姐单方面的青睐,确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感情经历。
这次动心,确实也是他的第一次。
下午4点25分,车队抵达行宫酒店。
叶少校引着征原军代表团穿过酒店主楼,进入花园中的一个庭院。
旁边还有酒店经理跟随,叶少校并未显示出与征原军少帅有什么特别关系,态度彬彬有礼,生疏而客气。
陆少帅一路表现高冷,因为他的身份,酒店经理都不敢与之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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