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匆匆交谈几句,一起向主会场走去,进入那条密道,下阶梯,在脚步回响中抵达地下区域北侧的一条走廊。
原本放置在走廊尽头的一个老旧厚重的木柜被撬开,柜门掉落在地上,可以看到柜体另一头并不是墙壁,而是一道密闭的铁门。
“我听人说过,议事厅地下原本有密道通往外面,只是后来被封死了。”叶行言指着地面道:“巡查时看到附近多了个脚印,我就留了个心,看来看去觉得这个柜子位置突兀,让人把柜子撬开,果然发现了问题。”
他将手电筒对准门板,“营长请看,这里有新鲜的擦痕,证明这柜子最近被人开过。”
蒋健康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知道原本的密道通向哪里,但又不愿意事情变得复杂,“先不要声张,这事需要谨慎调查。”
叶行言提议:“营长,我觉得应该告知大帅。”
“大帅当然要告知,不过这个点不合适。”蒋健康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手表,“起码要到天亮再说,你先安排人守住这里,对了,把李琦叫来吧,天亮你还得组织阅兵呢。”
蒋营长不觉得事情紧急到了压倒一切的地步,就算皇室有暗道可以秘密抵达议事厅,只要他们这边加派了足够的人手,那边也翻不起什么浪。
叶行言理解蒋健康的想法,曦曜会谈达成之前,云汉皇室还不能动。
他没有理由说服这位长官改变主意,好在距离核爆时点还有六十一个小时,既然有了线索,哪怕只有他们翊卫营层面介入,找到皇室意图不轨的证据应该不难。
2479年9月28日,上午7点。
滋滋滋,滋滋滋——
可怕的闹铃声响起,叶行言立即睁开了眼。
凌晨回到基地,因为心绪起伏,他一直没多少睡意,只是躺了几个钟头而已。
起床洗漱之后,他换上全套军礼服,脑子因为缺觉有些晕乎,决定等下喝杯咖啡提神。
议事厅地下通道的事情,蒋健康让他不要管,想来很快就会汇报给周延仲,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搞定上午的阅兵仪式。
议事厅广场,一切准备就绪。
8点30分,潮水般的民众被挡在广场东侧的栅栏之外,受邀宾客和媒体记者填满了观礼台两翼。
8点40分,住在行宫酒店的白岩、风凌、征原三大军团代表相继出现,他们被安置在观礼台中央的高台上。
8点45分,根据翊卫营内部消息,内阁首相已从市长官邸动身,皇储的座驾已经出了行宫,金翎军督帅的车队也已从曦曜基地出发。
但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抵达了。
所谓预感,如果存在的话,大概只有一秒钟时间。
有上回的经验,叶行言几乎是在瞬息间就明白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死神挥动无形的镰刀,携带诅咒的涟漪一圈圈扩散,以整个广场为圆心,波涛所及之处,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不管是富绅还是平民,不管良善邪恶,不管男女老幼,全都迎来了相同的结局。
血雨挥洒之时,天地陷入静默,没有一丝惊叫与哀嚎,犹如默片时代的电影画面。
而叶行言看到了——
这次他视野更高,看得更远。
他看到了大地在颤抖,他看到了天穹在坍缩,他看到了无数生命在消亡,他看到了整个曦曜沦为血色地狱。
成千上万人瞬间死亡的景象如海啸般席卷而至,无边无际的血色淹没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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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三个轮回
黑白世界里的城市地图,地图上不断搏动的圆点,以及一串忽隐忽现的数字——【24790928-085552-312586】
叶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点55分。
大口喘着气,叶行言瞪视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
翻身坐起,他看向书桌上的电子钟,没错,他又回到了9月27日,回到了他位于曦曜基地的临时宿舍。
这是轮回的起点。
为什么?
为什么核爆会提前?
为什么他还能回到这里?
为什么命运在给他第二次机会之后,又给了他第三次?
7点整,恼人的闹铃准时响起,叶行言伸手关掉。
7点15分,有人敲门,敲到第三响,他说了声“进”,房门被推开,一名圆头圆脑的士兵出现在那里,“队长,队副问什么时候出发?”
他看着那个士兵,喃喃自语:“这是第三次。”
士兵有些困惑,不安地眨了眨眼,“啊?”
“告诉齐乐邦,让他先带队过去。”他做出了和上个轮回相同的指令。
士兵领命离开,他起身去衣柜拿衣服,脑子里浮现议事厅广场留给他的最后印象。
比起第一个轮回的军官俱乐部,议事厅广场就是另一个维度的悲剧现场,在死亡降临与意识消散之前,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鲜红的潮水如瀑布般从观礼台上倾泻而下,广场地面成为赤色海洋,波浪翻卷着,与广场东侧的平民聚集区交汇在一起,顺着广场边沿的几条道路向外蔓延。
即使看不到更远,他也可以确定,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北至云汉皇家行宫,南至曦曜基地,东至工业区,西至居民区,全都在这血海翻腾的范围之内。
如果说轮回之初,叶行言还有种“自己被天命选中拯救世界”的浪漫念头,那么在见识过议事厅广场的惨状之后,明确了全城三十万人的死亡之后,那种浪漫便不复存在,代之以难以言说的沉重和压抑。
死后重生、时间重启。
双手插入发间,叶行言常常吐出一口气:如果三十万人中只有自己具备这种奇遇,那必然不是幸运——
而是责任。
上午8点40分,叶行言开车抵达曦曜议事厅广场南侧检查站。
进站之前,他停车出示证件,这个检查站由曦曜基地驻军,也就是金翎军第九师第三团把手。
虽然同属金翎军,但翊卫营隶属第一师帝畿警备团,与当地驻军不熟,因此所有程序必不可少。
交出证件之后,他听到后座车门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一颗脑袋出现在了驾驶座车窗外。
“叶少校,早上好啊。”
来人三十几岁,中等个头,头戴鸭舌帽,身穿卡其色猎装夹克,肩头还斜挎着一个包。
叶行言认得,这人是《帝畿日报》的首席记者章琛,年初的时候,章记者为金翎军翊卫营写过一条专访,当时他负责接待,因此两人打过交道。
要说私交是没有的,但章琛这人很会自来熟。
“原来是章首席,”伸手不打笑脸人,叶行言同样微笑回应,“早上好。”
“叶少校,广场上布置好了吗,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
“抱歉,我们有纪律。”
“就看一眼,不拍照也可以的。”
接过士兵递回来的证件,往上衣口袋里一塞,叶行言笑容和煦,但态度坚决,“不好意思,章首席,这个我真帮不了你。”
章琛是个有眼色的,见叶行言不松口,他也不懊恼,反而笑着道:“哪里,叶少校忠于职守,是我强人所难了。”
“多谢章首席体谅——”
咔嚓!
正当叶行言客客气气跟章琛告别时,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一记快门声。
定睛一看,他发现路边灯柱后有个穿藏青外套的人影,那人侧身弯腰,似乎刚将什么东西藏进了衣襟里。
章琛也跟着回头,皱眉道:“曦曜会谈这么重要的军国大事,不知道那些个八卦小报来凑什么热闹。”
叶行言问:“那位不是章首席的助手?”
“不是,那人叫风棹,是《星道先锋报》的,专写社会版。”章琛说着就复杂地瞄了瞄叶行言,“呃,那个‘帝畿贵公子排行榜’就是他搞出来的’。”
“原来是他。”叶行言恍然。
作为一个没有官方背景的媒体,《星道先锋报》一向被归类为上不得台面的八卦小报。
最近几年,那份报纸另辟蹊径,玩起了稀奇古怪的花样,包括搞各种名媛评选和人气排行,居然还颇受欢迎。
叶行言会注意到那份报纸,就是因为自己被放进了一个“帝畿贵公子排行榜”,他原本不甚在意,后来拿那个排行榜打趣他的人多了,就觉得有些烦。
风棹是吧,叶行言微微颔首,心道有机会最好敲打一下。
告别章琛,绕过那座气势慑人的惊飙雕塑,叶行言将车驶入议事厅广场。
此刻的广场干净、整洁、漂漂亮亮,地面还有刚刚被高压水枪冲洗过的迹象。
这次他来得比上个轮回早了将近三十分钟,因为他没有给邬云熙议员打电话——那通电话除了浪费时间外加让自己被表哥训斥,没有半点用处。
目光掠过远处正在进行排练的队伍,他将视线落在了广场西侧的观礼台。
“队长。”齐乐邦跑过来,汇报道:“我们刚刚已经在广场上走过一轮了。”
叶行言点了点头,“继续练习,中午之前要完成五次,下午再排练议事厅内部的流程,去吧。”
这次他没有提醒他的副手要远离观礼台,因为这个轮回他想尝试与上次不一样的操作。
上午9点15分,议事厅广场观礼台发生一场意外事故。
观礼台扶手外侧的装饰物突然坠向站在台下的几个人,叶行言少校推开了身边的士兵,自己却被那个分量不小的金属花环砸中。
十分钟后,叶少校的额头被医务官缝了三针,随后他给日落山机场打电话,告诉他的顶头上司蒋营长,自己无法前往机场接机了。
“哎哟,人不要紧吧?”蒋营长关切地问。
他叹气,“伤倒是不重,就是样子很狼狈,不好出现在人前。”
“那行吧,今天你好好休息。”蒋营长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明天阅兵式没问题吧?”
“阅兵式的话——”他迟疑了一下,“属下有个提议,能不能请李队长和我交换一下工作职责。”
交换工作职责的提议得到了蒋营长首肯,叶行言立即去通知第一中队的队长李琦,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样子出现在人前就是给金翎军丢份,只能麻烦李队了。”
李琦瞅着他额头上的一圈纱布,摇头道:“自家兄弟,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放心,我跟手下那帮人说一声,让他们这几天都听你的。”
“多谢。”他拱了拱手,接着像是突然想起,“对了,大帅的专机是不是快要到了?”
李琦火急火燎地出发去机场,把办公室留给了叶行言,等人走后,后者轻车熟路找出了议事厅建筑图,再次研究起地下区域部分。
上个轮回他做的所有事情中,最有可能导致核爆提前的,应该就是突击检查地下区域。
在他向蒋健康汇报以及蒋健康向周延仲汇报的过程中,消息外泄到了幕后黑手那里,于是那边狗急跳墙,提前引爆了摩洛弹。
上个轮回核爆发生的时点,可以确定白岩、风凌、征原三大军团代表都在观礼台上,也就是许丞、冯昕和陆赫城同时死亡。
当时内阁、金翎军、皇室尚未出现。
目前在叶行言的嫌疑名单上,皇室排在首位,内阁与金翎军的嫌疑也没有完全消除,最后还有一个可能“虎毒食子”的陆靖忠。
收好建筑图纸,叶行言去了东侧门旁边的那间休息室,那里是二中队官兵轮岗休息的地方,大白天的,房间里倒是没人打牌,不过看报喝茶、抽烟闲聊的不少。
找到余遇上尉,他告知自己与李琦互换工作范围的事情——李队长走得急,没来得及跟手下交代。
余遇不疑有他,这事也没什么好疑的,恭敬道:“但凭叶队吩咐。”
叶行言询问了巡逻值守的人员安排,评价说:“已经很周密了,你们就按照这个计划执行吧,对了,钥匙挂板在哪儿,我想到处看看。”
趁着余上尉去找钥匙,他从旁边柜子上顺了个小手电塞进裤兜里。
不一会儿,余上尉拿着缀满议事厅各处钥匙的金属挂板回来,“叶队,需要我们派多少人同行?”
他摆摆手,“不用,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去就可以。”
这个轮回,叶行言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搜索地下区域,他现在非常确定,没有十足把握之前,绝不能暴露自己。
离开休息室,他开始漫不经心地到处溜达,走到穹顶之下的主会场门口,发现里面有保洁人员在擦桌子。
除了翊卫营士兵在旁监督,大楼管理科的简新安也在。
见他出现,简新安迎了过来打招呼。
叶行言打算将话题转移到地下室,便问:“简科长是曦曜本地人吗?”
“不是,”简新安摇头,“十几年前,因为侥幸考上曦曜的公务员,才从帝畿迁居于此。”
“定居曦曜是个明智的选择。”叶行言笑着道:“简科长的生活想必也是惬意得很。”
“是啊,曦曜是个好地方。”简新安附和。
虽然在当地定居了十几年,但当叶行言问起六十年前那次大修缮的事情,这位简科长还是面露难色。
“这事我只隐约听人提起过,市政部门并没有保存相关资料,至少我这些年里没见过。”简新安表达了歉意,又问:“叶少校为何对此感兴趣?”
“就是有些好奇。”叶行言随便搪塞。
简新安似乎不太相信,但叶行言不说,他也不好追问。
两人寒暄几句,简科长就离开了。
叶行言信步在会场内走动,所有胡桃木桌面都被擦得锃亮,空气里飘散着清洁剂独有的柠檬味。
他沿着阶梯走到会场最后一排,然后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做清洁,一边无意义地拨弄着挂板上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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