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裴断看它的眼神彻底变了。
“做得好。”裴断揉它的头,“他肯定会开心。”
忽然咪老师的耳朵动了动,朝大门看去。裴断回头,见侧门的自动铁栅栏打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走进来。
裴断一眼看出那是关绪,低下头对咪老师笑着说:“咪老师,去给他看看。”
咪老师便撒腿朝关绪奔去,裴断慢慢地朝他走去,远远见那个身影蹲下来,轻柔地抚摸小猫,从他嘴里接过手链,接着便愣住了。
裴断走到他面前,从上至下俯视他:“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关绪缓缓地抬头,眼神里还透露着难以置信:“是我的手链……你找到的?”
“是咪老师找到的。”
关绪将手链紧紧攥在手里,又低下头看咪老师:“……谢谢你。”
裴断俯身:“又哭了?”
“没有。”关绪仰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好开心。”
裴断一直觉得他是个漂亮的男生,但是漂亮这个词太宽泛,也不够贴切,直到现在,裴断忽然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干净。
从皮肤、五官,到眼神、气质,无一不透露着他与常人的不同,世人经过世俗的熏染难免产生烟火气,可关绪却好像周身笼罩一个厚厚的保护罩,不接受别人的情绪传递,也不散发任何情绪。
他看人的时候时常透露出一股缺少人味的无情,虽然无情让他看上去更加干净剔透,却让人感觉他很空,只有哭或者笑的时候,那层厚厚的保护罩才会消失。
裴断忽然想让眼泪和笑容都在他脸上停留久一点。
关绪回教室后从抽屉里拿了一瓶旺仔牛奶给裴断,裴断不经意扫了一眼他的抽屉,满满当当全是零食,几乎看不到一本书。
“谢谢你。”关绪把旺仔牛奶放到他桌前,神色变得别扭,“谢谢你帮我找回手链……还有昨天晚上送我回家。”
裴断接过牛奶:“你天天都喝酒喝到这么晚吗?”
如果天天一两点才宿醉回家,那白天这么爱睡觉的理由就找到了。
“也不是天天。”关绪小声说,“这是我的工作,一般不喝酒,昨天是例外。”
“工作?”
“我在酒吧工作。”
裴断点点头,点到为止没再追问别人隐私。
-
放学铃响起时关绪早早没了人影。他一直如此,没有老师的管束他来去自如。
街上车流匆匆,裴断撑着头往窗外望,忽然目光一滞。
川流不息的道路上,一个身影突兀地立在中央,不断有车子从他身边绕行,却无人为他停留。
关绪跪在地上,背挺得很直,旁边一只猫对着他喵喵叫。
车在绿灯亮起的瞬间往前,周围景色缓缓加速向后退,裴断也在远行中看清——他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小动物。
衣服上沾着鲜血,可他浑然未觉,一手轻柔地抱着它,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快速点戳,也许因为手上的血打了滑,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急躁。
“停车。”裴断对司机道。
司机迟疑的声音响起:“少爷,这里是禁停区……”
“我说停车。”裴断打断他,冷冷道。
轮胎“嚓”一声在喧闹的街上响起,接着就是车门被打开,鞋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裴断撑着车门,俯视这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关绪闻声抬头,满脸无措,眼底蓄着一汪眼泪,嘴唇细微地颤抖着,在他的注视下张合,发出低哑的呢喃:“它……”
“上车。”
关绪眨了一下眼睛,珍珠大的眼泪便簌簌滚落下来,他敛去目光,毫不犹豫地站起身,钻进车里,裴断抱起一旁着急叫唤的猫,关上车门。
关绪递过来手机,显示地图。
裴断稳稳接过,在沾满血痕的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下,锁了屏抬头对司机简洁地吩咐道:“往前过两个红绿灯,然后右转,去xx宠物医院。”
关绪怀里的猫突然颤颤巍巍地“喵”了一声,紧接着就呕出一口血,在他腿上晕出一片鲜红,他拍拍它的身子,微微放松手臂,试图让猫躺得更舒适,然而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手指在细细颤抖。
裴断扫了一眼,对司机说:“尽快。”
裴断怀里的猫挣脱他的怀抱,蹲在关绪身边用舌头不停舔舐那只奄奄一息的猫,他的脚掌在昂贵的皮革上落下一串印子。
裴断从车上拿了包纸巾,连手机一起递过去。
关绪接过纸巾擦了擦车座,垫了几张在腿上:“对不起。”
“不重要。”裴断问,“这是威士忌还是伏特加?”
“威士忌。”关绪深吸一口气,用手背囫囵擦掉脸上的泪水,反而蹭的脸上都是血,“可能是被车撞了。”
流浪猫被车撞死是常有的事,幸运的猫被人爱到老,不幸运的猫注定会死于颠沛流离。
不幸运的小猫闭着眼露出尖尖的牙齿,关绪晃晃它,轻声唤道:“威士忌。”
它在他怀里艰难地睁开眼睛,小声“喵”了一声,算作回应。
裴断摸了摸伏特加的背,算作安抚。
威士忌始终安静地躺在关绪的臂弯,闭着眼睛,如果他晃晃它叫叫它名字,它会微睁眼看着他,然后张张嘴回应,有时候能发出声音,有时候不能。
任谁都能感觉到在这个小家伙身上,生命在快速流失。
火急火燎进了医院,医生用听诊器听了一会,然后用手在威士忌肚子上轻轻按压,威士忌立马抽搐两下,又呕出一口血。
医生摘下听诊器,摇摇头:“内脏破裂严重,救不了了。”
裴断站在一旁,看见关绪怔愣好几秒,突然皱着眉露出迷茫、荒唐的眼神。
他一身血污,垂着双手,像个突然丢了玩具的无措的小孩:“那、那……”
关绪欲言又止,最后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还能说什么呢。
“它是你家的猫吗?”
“不是,流浪猫。”
医生“啊”了一声,露出一个习以为常的表情:“流浪猫太容易遇到危险了,旁边这个是它的同伴吧,可惜了。”医生怜悯地垂头看了眼威士忌,“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喂它?它一直看着你,应该很舍不得你,你好好和它告别吧。”
关绪抿了抿唇,走到手术台旁边,轻轻抚了抚它的耳朵。
在经过关绪的同意后,医生最终决定给威士忌打安乐针。这期间他一直陪在威士忌旁边,抚摸着它,回应它湿润的眼神,听它发出的呜咽与悲鸣,感受它强烈的不安、不舍,以及在手中渐渐干涸的生命。
伏特加像是感受到同伴的远去,开始大声叫唤,急促不安地用脑袋顶威士忌。
但是有什么用呢,小猫的生命如流沙,哪怕是紧紧抓在手中,被风一卷,就零散地飘散在空中。
医院最后主动帮忙联系宠物殡葬机构,签署火化协议时护士问它叫什么,关绪说叫威士忌。
关绪抱着伏特加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无声地哭泣,泪如雨下,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裴断坐到他旁边,轻轻拍他的后背。
回程的路上他还一直在哭,头靠在窗户上,整个人侧背对着裴断,瘦削的肩颈蜷缩颤抖,车厢内只听得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和伏特加时不时的叫嚷。
很快,裴断发现了不对。
车辆在关绪的楼下停着,裴断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他恍若未闻,依然缩在角落哭泣。
裴断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下车绕到关绪的那一侧,轻轻地打开车门。
伏特加从车上一下子蹿下来,朝外奔去转瞬消失不见,而裴断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它了,因为关绪看上去很不对劲。
他此时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簌簌抖动,小脸上仍然挂着泪痕,面色却苍白无比,嘴巴微张着大口呼吸,一只手攥着胸口的衣服,看上去很不舒服。
裴断俯身:“关绪?”
睫毛扇动两下,缓缓睁开,他眼神失焦地望向裴断。
裴断看了他一会,立马直起身,面色凝重:“我送你去医院。”
他正要后退一步关上车门,关绪突然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角:“不需要,我要回家。”
他起身下车,却在脚踏上地面的那一刻朝地下栽去,裴断扶住他:“你这样子,我不可能放你回家。”
裴断感觉到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正剧烈颤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以不正常的幅度发颤。
“没事。”关绪大口喘气,“家里有药。”
看他的样子,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裴断思忖几秒,还是扶着他上电梯,同时叫司机在楼下等着。
关绪进家门后从茶几下面抽出一个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盒药,但手抖得太厉害,半天没能打开包装。
裴断半跪在他面前,接过他手中的药替他掰出两片,又在桌上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他吃下药,擦掉下巴漏出的水,冲裴断扯出一个无力的笑:“谢谢……你可以走了。”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扶着墙壁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但是他虽然这么说,裴断却不敢真就这么走了,在门口听了一会,没听到房里传来任何动静,于是拿起关绪刚刚吃的药盒,上面写着:奥沙西泮片。
抗焦虑药。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紧闭的房门终于传来咔哒一声,被打开,关绪裹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走出来,缓缓和守在沙发上的裴断对上视线,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渍。
关绪仅仅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脚步缓慢地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声音沙哑:“你还没走啊。”
“我不放心。”裴断摁熄屏幕,搜索框里“焦虑症”几个字便沉寂在夜色。
外面的天几乎完全黑了,屋内没开灯,只有一点微弱的城市灯光照进来。
关绪的身影陷在黑暗中,只听见咔哒一声,火光短暂照亮他平静的脸,火星明明暗暗,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走到窗前,安静地抽了会烟,忽然开口说:“抑郁加焦虑,刚刚只是躯体化症状,我现在好了,你可以走了。”
裴断静静地看着他。
“干什么?”关绪嗤笑一声,“想说我是个神经病,还是疯子?”
裴断不语,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轻轻地牵起他的手,拉开袖子,里面盖着几张纸,甫一拉开便坠到地上,上面浸满血。借着微弱的亮光,看见他手腕内侧深深浅浅遍布疤痕,有几条还在渗着新鲜血液,将白玉手链染红。
裴断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到沙发,声音放得很轻:“来。”
关绪没有骨头似的刚坐下便瘫在靠背,冷眼看裴断给自己消毒包扎。
关绪不愿开灯,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裴断借着弱光细细地给他涂碘伏,彼此都没有说话。
“对不起。”关绪小声说,“吓到你了。”
裴断将绷带剪断,拉下袖子,轻声道:“没事。”
他看向关绪。关绪仰靠着沙发,身上裹着厚厚的外套,像裹上一层具象化的保护罩,垂眸时就好像一只即将破碎的蝴蝶。
裴断伸出手,指腹擦过他浮肿的眼皮、脸颊上的泪痕、干燥的嘴唇,温和而坚定地说:
“没事的。”
-
第16章 回家
在上班的途中裴断的妈妈给关绪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家吃饭。
他们的关系这几年可以说是非常好,江姨时不时喊关绪回家吃饭,裴断在A国好几年不回家,江姨几乎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当然裴断没出国的时候也很好,只是那时候江姨总开玩笑喊他儿媳,现在是拿来当小儿子疼。
“要叫上裴断吗?”
江姨在电话里哼了一声:“叫不叫都无所谓,你想他来就叫吧。”
关绪看了一眼驾驶座的裴断,憋笑道:“那就叫一下吧,从市区到家打车太贵了,让他当司机。”
江姨在电话那头哎了两声:“你回家还打什么车啊,我叫小李开辆车来接你就好了。”
关绪笑着说:“不用,裴断车技……还不错,他开车我不会晕。”
挂了电话,关绪对裴断说:“裴司机,今天下班接我回一趟城堡吧。”
关绪私下里总喜欢把裴断他们家住宅叫城堡,虽然裴断一再强调那只是个别墅,但是关绪见识短浅,可没见过谁家的别墅有音乐喷泉花园泳池人造湖马场森林还有直升机停机场的。
裴断浅笑应道:“好的,少爷。”
裴断把他送到公司后,跟着他一起上了四楼。
裴断说是有公务要来北星,顺便送他,但是这么多天裴断天天接送他上下班,他已经习惯懒得去追究了。
今天的拍摄主题是水下,关绪到拍摄间的时候谭尚竹、向念和小虎正在布置打光,房间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箱,四周摆满绿油油的假植物。
房间里打了一个蓝色的灯光,水箱里粼粼的波光反射到四周的墙壁上,特别梦幻。
关绪一进门就“哇”了一声,而裴断却皱起了眉。
“关绪要下水?”裴断脸色很沉地问向念。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向念看看关绪,“他来大姨妈了?”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么?”裴断皱眉道。
“知道啊,冬天。冬天怎么了,这里面暖气开得这么足,水也给他加热过了,就当洗个澡呗,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你们一拍就是几个小时,他身体吃不消。”
向念哈的一声:“他是什么还没断奶的小婴儿吗,一泡水就生病?况且,他一条视频就能把普通人几个月几年的工资赚回来了,他拿这么多钱吃一点点苦怎么了?”
12/33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