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聊几句,姜奇就说要来接他去玩,他脑袋还昏沉着,连指尖都浸在高潮后的酥麻中,反应很慢,莫名其妙就答应了姜奇。
一行人吃完晚饭,姜奇还觉得不够尽兴,直接拦了辆出租,说要去唱歌,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到了地方,陈津南一看招牌,还是上次的“捌零后”。
晚上的“捌零后”和白天不太一样。
白天,这里隐在一众门脸房中,很不起眼,客人也不多,等到了晚上,门口的一道拱形光带亮起来,变幻的色彩像鱼市的灯箱,构建出梦境之门,再搭配上鼓点极强的音乐,便给人一种灯红酒绿的迷醉感。
这回姜奇是以合伙人的身份,熟门熟路地开了间卡拉OK包房,还点了酒水。
今晚有七八个大学同学到场,大家都是刚步入社会不久,哪怕有不适应,也只能默默吞进肚子里,面上继续装大人。难得出来疯玩一次,几杯酒下肚,大家都放开了,开始抢麦克风。
姜奇牢牢掌握着一只麦,已经连唱了好几首周杰伦,又加了一首《可爱女人》,动情又卖力地独唱:“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温柔的让我心疼的……”
音乐太响了,陈津南听得头疼,起身去外面透气。
他下午睡了太久,紧接着又被塞进嘈杂的环境,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总有种还在梦里的感觉。
推开包厢门,他看着对面墙壁上的抽象画,一时没能分清方向。
大厅里传来《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迪克牛仔唱的,99年挺火的一首歌,大街小巷,不管是音像店还是理发店、两元店,都在放。
而在陈津南背后,姜奇的《可爱女人》刚刚唱到第二段副歌。
姜奇极力向他推荐专辑时,曾说过:周杰伦于新世纪前夕横空出世,新世纪即是属于他的音乐时代,他的作品将影响整个华语乐坛。
此时此刻,门内门外,仿佛是被新世纪隔开的两个世界。
陈津南松开手,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姜奇的歌声变得不再清晰。
“捌零后”宾客盈门,卡拉OK区的每个包房都在传出音乐声,不同的节奏交叠起来,十分混乱。陈津南揉了揉耳朵,往大厅的方向走,渐渐地,只能听到《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不知不觉,他快要走到店门口了。
“捌零后”一进门的位置放着一张台球桌,不按点收费,专门用来切磋球技,旁边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擂主”的字样,只要兴致上来了,谁都可以上来挑战,赢了即可将擂主换成自己。
眼下这里正进行着一场精彩对决。
随着一声清脆的击球声,七号球一杆进洞,围观的人纷纷鼓掌欢呼。
玩的是十五球规则,每人各七颗球,八号球为公共。两人轮流击球,不打进交换击球权,谁先将自己的球全部打进,并率先打进八号球,则获得胜利。
方才击中七号球的人已经打完了所有自己的球,即便桌面上还有对方的两颗球,但对他来说,只剩下最后的八号球了。
角度刁钻,很难一次成功。
但他表现得异常冷静,任由观众如何讨论和支招,只一言不发地思考击球位置。
倒是他的对手,一边绕着球桌踱步,一边感叹:“看来公主的水平和我不相上下嘛,我原来小看他了。”
店门开着,在大厅里能吹到外面的风,陈津南正靠在墙边吹风,捕捉到“公主”两个字,条件反射似地,朝台球桌望去。
“我宣布,一会儿不管谁赢,从今天起,我和公主并列为北四环草根台球明星。”
“你快得了吧,这都哪跟哪啊,你钟春雨是草根没错,我们公主哪能和你一样?”另一个声音笑骂道。
“公主是自愿下凡,你是一直在土里,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仙!”
被叫做钟春雨的人深吸一口气:“逸哥,虽然你说得很对,但我还是想踹你,你要不是我老板,我肯定已经上脚了……”
“哎,你可别瞎晃了,赶紧给公主腾地方。”
眼看着正进行到赛点,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台球桌旁,将比赛的主角挡得严严实实。
陈津南明明对台球不感兴趣,连球杆都不会握,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站在外围,试图挤进人群中,往里看。
--------------------
谁赌公主赢!
第32章
===================
隋陆今晚本来没打算来“捌零后”,只是因为昨天在店里帮忙时接到了家里电话,他赶着回单位一趟,难得粗心了一次,把背包忘在了店里,刚好有空,便来取一趟。
他更没打算和钟春雨打这场球。
他球技算不上好,对此兴致不高,胜负欲平平,不过偶尔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今天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钟春雨连赢了三局,正愁没人跟他玩了,刚好他拿了包准备走,被拉了过去。
逸哥也在,似乎格外有闲情逸致,正靠在球桌旁等着观赛,见他被拉进场子,扬了下啤酒罐:“公主,今晚我赌你赢。”
这下隋陆是没法拒绝了,他低头笑了一声,放下背包,去挑了跟趁手的球杆。
钟春雨自称北四环台球明星,爱好嚼着烟打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摸着下巴琢磨战术,新烫的头发看起来咋咋呼呼的。
他是痛快了,有人可要破功了。
逸哥最近在尝试戒烟,周围没人抽的时候还能勉强管住自己,一闻到烟味就被勾起了瘾。他叼了根烟,点着之前凭空按了一下打火机,看向隋陆:“公主来一根吗?”
隋陆的目光从球桌上移开,点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烟,咬着烟嘴,凑过去借火。
烟燃起的同时,咣当一声,钟春雨的13号球偏了一个角度,擦过球洞,撞向了另一边。
“嗨哟——太可惜了!”钟春雨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现在桌上还剩1、3、7、10、13号球,三个是隋陆的,两个是钟春雨的。
——击球权转向隋陆。
逸哥没再点自己的那根烟,只干叼着解馋。
只见隋陆安静地吸了一口烟,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而后将手掌贴在台面上,准备运杆。烟还在燃,他拿着球杆俯下身,面庞靠近弥散的烟雾,眼睫轻颤着,瞄准了母球。
逸哥似笑非笑,嘴唇抿了抿烟嘴,仿佛从中品到了几番滋味。
公主这个绰号是逸哥给取的,也数他叫得最起劲。
事情要追溯到隋陆刚来北京的时候。
全国油田体系的总部位于北京,他听从家里的安排,提前修完大学的全部课程,进入机关单位实习,为陆家铺路——这是给他的机会,同样也是惩罚。
实习生工作不忙,上班下班,仿佛只是走个过场,他有意脱离家里的控制,经济独立必定是第一步,为此他打过很多零工,第一份零工便是在麦当劳当服务生。
彼时程家逸是麦当劳的服务生领班,只比隋陆年长四岁,却处处流露着老成。
隋陆刚开始熟悉工作,不小心碰倒了饮料机,沾了一身黏腻,第一反应竟是把机器扔在一旁,先去洗自己的手,还要用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干净。程家逸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笑他:“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当公主的?这么讲究。”
如果不是长得好看,经理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把他辞退。
但他长得好看,甚至有顾客专门去排他收银的那一队,再加上程家逸说情,隋陆的第一份工作还算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后来,隋陆早就不在麦当劳打工了,但和程家逸的联系始终没有断。
程家逸北漂多年,不可能一直辗转着打工,总要破釜沉舟一次。终于下定决心的那天,他抽着烟,给隋陆打了个电话,什么计划都没说,只问了一句:“公主,跟着我干吗?”
因为逸哥叫隋陆公主,周围的人听习惯了,就算不知道缘由,也都跟着乱喊。
并且显而易见,公主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之中,像钟春雨,标准的北漂一族,在一次群架中认识逸哥,服气了以后就一直跟着他混,现在在俱乐部里负责各种杂活。反观公主呢,人家可是高材生,名校毕业,有份体面的工作,可以养尊处优但偏要出来打工,“捌零后”只占他名字中很小的一部分。
“公主是自愿下凡的”,这个说法实至名归。
……
随着1、3、7号球被依次打进,这场对决进入高潮。
隋陆今天的运气实在好得令人惊叹,倘若他一次性将八号球打进,那就没钟春雨的事了。
钟春雨倒是没太在意这局的输赢,他和兄弟从来不算得那么清,面子不面子的,都无所谓,甚至很乐意把草根明星的称号分给公主,可惜被逸哥无情拆穿了——这称号配不上人家。
他等着隋陆擦球杆,一边跟着音乐哼:“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
哼了两句突然觉察到怪异:“我靠,怎么感觉这歌放了一晚上了,今天是谁管音响啊?能不能放点阖家欢乐的?”
另一边,逸哥拉了张椅子,坐下观战。
烟嘴被他咬得湿漉漉的,代表着烟瘾被严严实实地压住,他随口说的赌公主赢,似乎要成真了。
*
台球桌正上方吊着一盏白光灯,将球桌照得清晰明亮,不远处就是门口的那道拱形光带,和它造出的光怪陆离的梦,罩住台球桌的白光并不意味着回到现实,而是把梦变得更像梦。
“哎你这人瞎挤什么,踩我脚了!”
“嘶——你有病啊,挤什么挤?这么多人呢,就你想看是吧?!”
挨了几声骂,陈津南终于挤进了人群,却在下一秒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全身的关节都僵住了,只有思绪在乱糟糟地蔓延,他怀疑自己一整天都在做梦,在那条游不到终点的泳道里挣扎,现在唯一不同的是,他好像突然看到了终点。
隋陆适合穿浅色衣服,因为他皮肤白,五官精致,像公主。
眼前的隋陆不是浅蓝色衣衫的少年,他好像又长高了些,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衬衣,腰身处空荡荡的,衬得整个人很瘦,袖口挽到小臂,绷紧的线条又充满着力量感。
他已经再次俯身,瞄住了母球,黑沉的眼睛如一汪平静的湖水,手指修长,松弛地贴着台面,指节的凸起不过分夸张,连拇指翘起的弧度都漂亮惹眼。
逸哥靠在椅背上,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睛。
烟嘴已经被他含得过分湿润了,触感暧昧,反而勾起了更深的瘾。他给自己换了根新的,重新叼上,再看向隋陆空着的指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顺口问道:“公主,再来一根?”
隋陆没有答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仔细斟酌角度和力度时,毫无预兆地,他这一杆球就这样无比随意地打了出去。
打歪了,歪得不是一星半点。
8号球打着旋撞向钟春雨的13号球,鬼使神差地,将它送进了球洞。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没见过把对手的球打进去的,这该怎么算分。
只有隋陆的表情毫无波澜,无所谓一般,仿佛他可以认真对待一场对决,也可以在瞬间感到索然无味,做出类似于弃权的举动。
紧接着,他的状态一下子从球桌上抽离,看向左前方,冷声道:“别动那个包。”
但已经晚了。
他原本把背包放在台球桌旁边的椅子上,随着围观的客人越来越多,椅子也在被往外推,眼看着就要脱离他的视线范围。包里无非是些工作资料,但上面挂的钥匙扣本来就已经松动了,他被钟春雨拉过来时没来得及扣紧,这会儿椅子被人推走,钥匙扣随惯性甩了出去。
——别动那个包。
熟悉的声线响起,陈津南像是梦醒,也像是梦得更深。
他看到一只汉堡包钥匙扣掉在了不远处,和他包上的冰淇淋是一对,那年麦当劳豪华套餐赠送的。那个叫逸哥的人起身捡起,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接着朝隋陆走去。
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眼前,陈津南全身的零件都失灵了,却在此刻本能地感到危机,像是被冒犯到了私有物品,手指颤抖着,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的力气忽然间大得可怕,一路挤过挡在自己前面的人,也不管有多少人在骂他神经病,甚至在最后一刻撞开了逸哥。
梦中25米长的泳道,终于被他游到了终点。
逸哥脚步一顿,眼睁睁看着有个小孩冒冒失失地冲过来,确实也用一种小孩守卫心爱玩具的姿势,双臂环紧,抱住了隋陆。
“我靠,什么情况?!”
钟春雨下意识后仰,扶着台球桌,目瞪口呆:“公主这、这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啊,这还没赢呢,都有路人投怀送抱……”
今晚“捌零后”的音响管理确实出了问题,《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莫名其妙在单曲循环。
和周杰伦的风格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声嘶力竭,每个字都沉重的唱腔,不适合到处是阳光的新世纪,适合一段被遗留在上世纪的青春期感伤,乱缠到难理,最后烂尾。
陈津南把脸埋在隋陆身前,像害了病一样,急促地喘着气。
隋陆穿得单薄,但因为先前紧张的回合,身上很热,他埋入这份熟悉又陌生的温度中,恍惚间听到油田大院的整点报时、奶奶收音机的军旅歌曲、小春讨食时着急的叫声。
“隋、隋陆……”
他急急地想要说话,喉咙却哽住了,溢出几声哭音,隋陆的名字磕磕绊绊地夹在里面。
钟春雨觉出不对劲,看向逸哥:“哥,这人谁啊?认识咱公主?”
“应该是吧。”逸哥笑了笑,收拢掌心片刻,将那枚钥匙扣放在了球桌上,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答案,转身走了。
“哎逸哥,这……”
钟春雨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否要叫保安来赶人。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隋陆松开球杆,仿佛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来错愕,手指便搭上怀里人的腰,用一种他在隋陆身上闻所未闻的语气,低声叫了句:“南南。”
24/4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