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明没有再问话,而是坐在沙发上认真回想着今天和沈明非所有的谈话内容,能够挖出他对向晚意那不同寻常的感情显然是意外之喜,但沈明非依然在有意无意地回避问题,似乎是在保护着向晚意,这让陈光明感到棘手,虽然知道向晚意是鱼竿模式的钓鱼人,但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一切都是猜测,这让他感到了冲不出去的瓶颈。
沉默了许久,沈明非才主动开口,他的神情很凄苦,这段时间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已经让这个小伙子变得异常消瘦,他声音略有沙哑地问道:“陈队长,我家人的遗体可以火化了吗,我想...我想问他们办葬礼。”
一般来说,根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二百一十九条规定,对已经查明死因,没有继续保存必要的尸体,应当通知家属领回处理,时间不超过两周。如今案发已经十一天,沈明非完全可以领回并处理尸体了。想到沈明非的具体情况,陈光明多说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告诉我们,警方会给予你一定的帮助。”
这虽然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但依然让沈明非感到了一丝温暖,他双眼通红,鼻头微微发酸,他真诚地道:“谢谢你,陈队长”,顿了下,又略带祈求地道:“陈队长,我对向晚意的感情,这件事可以替我保密吗?如果他真的和沈家灭门案有关,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陈光明答应了下来:“好,如果和案情无关,警方不会过多关注,但是一旦和案情有关,我们的办案人员会知道,向晚意或许也会知道,但范围也仅限于此,希望你能理解。”
从沈明非家里离开后,陈光明回到了刑侦大队大楼,召集所有人员开会,再次研究此案。周启贵和周民在山林里钻了一天,带着两脚泥巴走进了会议室,一看见陈光明就立刻汇报:“陈队,和村长说好了,明儿他找人帮着挖坟。”
陈光明道:“好,目前这算是在收集证据,验证结果很重要,程序上一定要做到位,绝对不能因为程序不对而弄成非法证据。其实,就算真的挖出了江梦庭的骨灰盒,在没有找到向晚意真正参与该案的确切证据之前,仍然不能认为向晚意的犯罪行为。”
其他参与该案的一行人来到会议室,坐了一会儿,人员到齐后,会议正式开始。陈光明看了大家一圈,几乎每个人都挂着厚重的黑眼圈,下巴冒着一圈青色胡茬,头发乱蓬蓬和鸡窝没两样,这样“白加黑”的破案过程着实在精神和身体上压着每个侦查员。陈光明心里多少有点不忍,但时间就是机会,他忍下这份不忍,正色道:“目前丁大国已经归案,但丁大国的证词存在多处模糊之处,这些模糊之处都是案件的关键点,上次我们讨论出了一个鱼竿模式,丁大国是鱼竿,沈家人是鱼饵,而钓鱼人极有可能就是向晚意,目前我们暂时以向晚意为幕后黑手来看待此案,有备无患。”自从提出鱼竿模式之后,陈光明就一直强调要找出向晚意的作案证据,虽然目前直接证据没有找到,但在其内心深处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向晚意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这不是来自证据,而是大量代调查之后形成的侦查直觉。
陈光明示意赵宇打开了投影仪,调出了他整理出来的向晚意与沈家、与丁大国之间的关系图,道:“这一次我们不作为正式的案情分析会,仅仅是个务虚会,我就讲几点没有得到证据支撑的想法。从我们前期对丁大国和向晚意周边情况的大量走访调查结果可知,向晚意的父亲向阳与沈涛当年是好友关系,向阳为人耿直讲义气,沈涛利用这一点,多次让向阳替他下井,直到向阳遇到矿井渗水事故意外身亡,在身亡后,沈涛提出要照顾向阳的老婆与儿子,被向阳的妻子江梦庭拒绝,但是沈涛却仍旧我行我素,甚至在外谣传江梦庭已经是他的人了。针对此事,周启贵和周民做了很细致的调查,二人从当年煤矿厂的老员工找到了沈涛当年进煤矿的介绍人,从这名介绍人杨树林处,我们得到了来个情况,一是江梦庭存在被沈涛强奸侮辱的可能,二是沈涛掉包了江梦庭真正的骨灰,而作为沈涛的弟弟沈德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却始终以此为把柄,拿捏着向晚意为他提供不间断提供金钱上的支持。基于以上两点,向晚意对沈家的恨意绝不仅仅因为年少时的虐待,正是因为这些事情才会得到丁大国的同病相怜,唤起一种‘同是天涯落人’的共情和互助。”
第72章 挖坟
参加侦查的侦查员们尽管知道陈光明先前提出来的鱼竿模式,但此时听到陈光明细细分析出来,仍然觉得十分震惊。“既然今天是务虚会,我就抛出一些调查清楚的事实,你们谈谈想法,畅所欲言,看看下一步要如何找出证据。”陈光明说道。
周启贵先说:“实话实话,我最初对陈队提出的这个鱼竿模式有点不以为然,抱有怀疑,因为这完全是推理猜测,没有证据支撑。但是,从丁大国这个凶手被捕后交代的证词来看,他一是不可能从黑市处买到氰化钾,山城市如今对重点危化品管制得非常严格,绝对不是从黑市渠道可以拿到的;二是沈家灭门案中总是有向晚意的身影出现,同时在丁大国被传唤回大队的同一天,他与向晚意在医院有过长达半个小时的见面,在这次见面后,丁大国归案,他的表现是先否认再承认,期间对警方提出的问题并没有多惊讶,仿佛早有预料般。此外,沈明非也与此案有着牵扯,我说的牵扯不是指他的受害者家属和目击者身份,而是他在外贸公司实习期间正好在12月份负责过重要化学原料的采购,而在此期间有十毫克额度氰化物丢失,且沈明非始终难以自圆其说。我认为这一切如果再用偶然来说,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周启贵喝了口水,接着道:“鱼竿模式如果成立,那么向晚意就是利用和放大了人内心的阴暗面,对丁大国来说,他内心的阴暗面就是对沈家的愤怒和仇恨,然后向晚意将自己及其父母被沈涛和其家人侮辱的事情告诉给丁大国,唤起同情,从而达到同仇敌忾的目的,这鱼饵就形成了,最后丁大国只有一个月的生存期,这就迫使着丁大国产生‘反正都是死,干脆拖着沈家人一起死’的想法出手杀死了沈家人,而向晚意藏在背后,利用丁大国的手达到了报复沈家人的目的。”
陈光明目露赞善,点头道:“是,贵叔分析得很到位。向晚意这个钓鱼人,躲在丁大国背后,和沈家灭门案没有沾边,但是我们目前虽然建立了鱼竿模式,因为缺少证据,也无法缉拿向晚意。”
甘霖频频点头,道:“确实是这样,说起容易,做起难。”鱼竿模式只是建立起了向晚意操纵丁大国进行犯罪的行为模式,但是他在整个案件中留下的痕迹究竟藏在哪里,目前还没有挖掘出来,皆是未知。鱼竿模型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思路,明确方向。
李侠大大咧咧地道:“咱们是不是太悲观过了,既然找到了模型,那就依据模型来破案,简单得很啊。”
周民立刻笑道:“别吹牛也别想当然,你来提思路,怎么找出向晚意的把柄来。”
陈光明道:“我们目前都是按照常规的办案模式来办案,这是明处。但是我们要安排一部分人隐于暗处,直接锁定那个钓鱼人,如果鱼竿模式真是向晚意的行为模式,那么藏在暗处的侦查员们一定会比面上的调查组更快接近真相。”
周启贵眼前一亮,赶紧掏出笔记本记录下来。陈光明见周启贵认真记录,笑道:“贵叔,我就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大脑的。”
周启贵道:“脱口而出的话往往具有参考价值!”
陈光明停下来,仔细琢磨了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然后点头道:“我仔细想了想,下一步要挖出向晚意的犯罪证据,我们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发力。”
“第一,24小时全天候监视向晚意,锁定他每日的行踪与见过的人,一旦他有离开山城的迹象要千方百计地控制住他,不能让他离开山城;第二,再次提审丁大国,针对证词里面的模糊点要将它清晰化,必要时可利用向晚意打破其心防;第三,再次调查大运村在案发当晚所有进出村子的车辆,要将丁大国返回农机厂家属院的这段行踪弄清楚,如果向晚意是幕后钓鱼人,鱼竿完成任务后,如何收鱼竿总要靠着钓鱼人的指挥,目前我们没有发现两人有电话联系,那么只能是见面安排,所以要找出作案离开到回家这段路中两人的行踪;第四,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氰化钾的来源。我们要联系大元外贸公司,调出当日起氰化物丢失的所有监控视频,重新调查氰化物的去向,一旦确定被沈明非拿走,那这就是个突破口,可以将向晚意进行传唤。”陈光明不喜欢单兵作战,绝大多数大案要案的成功侦办是整个系统体系在发挥作用,没有强大的体系支撑,个人就是瞎子和聋子。
散会前,陈光明最后强调道:“目前没有掌握向晚意的犯罪证据,大家都不要灰心。从我们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向晚意对于警方的行动都是心中有数的,我们要特别注意别让他逃跑了。在具体寻找证据的过程中,我再次重申程序必须合法,证据比口供重要,我们已经将向晚意纳入警方视线中,但是目前凶手还不能和幕后黑手画上等号,已有线索无法形成链条,只能眼睁睁看着向晚意在社会上活蹦乱跳,所以大家一定要稳住自己,保持住最大的耐心和细心。”这已是老话题,陈光明没有再多说,大家各自散开,安排即将到来的明天任务。
1月31日早上六点,陈光明醒来以后,拿起手机查看,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昨晚会议结束后就已经有侦查员前往城东新区富力花园下去监视向晚意,目前没有侦查员传来的消息,就说明一切正常。他翻开手机备忘录,今天周启贵和周民要前往台澳村挖坟,他很想问下两人的准备情况,调出周启贵的电话,又放弃,再调出,再放弃,最终他将打电话的想法强压下去,到大队健身房锻炼。
健身房里,李侠、甘霖还有任思齐都已经锻炼结束,大汗淋漓。看见陈光明过来,李侠立刻小跑到他的身边,问道:“陈队,大元外贸公司我已经联系好了,他们同意我们的调查,咱们什么时候过去?”昨晚,陈光明决定自己和李侠负责调查氰化钾这一项工作。陈光明走到沙袋前,看着沙袋下端全是打击的痕迹,道:“一个小时后咱们出发。”
而另一边,周启贵和周民正往台澳村去,昨天在得到沈明非同意挖坟之后,周启贵就拜托村长刘志国找点人手今天帮忙挖坟,后来沈明非也给陈光明打来电话,所自己要亲眼看看那座无名坟包里究竟埋着什么。由于出发得早,即使是工作日,他们也完美地避开了早高峰,只有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抵达了台澳村。村子里的村民由于听说了今天警察要来挖沈家的坟地,都早早在附近守着等着看热闹,对这些思想保守的村民来说,挖坟简直就是害人的举动,说不好就会影响后辈人的运势,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等看到沈明非回来之后,村里的人几乎是两眼放光地把他围在了中间,又同情他的,又好奇他的,又安慰他的.....总之各种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但是他统统充耳不闻,不是他装作听不见,而是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在朴实的村民眼中他是无辜的,是命大也是命苦的人,他内心恐慌,怕一旦被他们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怕是会经历“千夫所指”的大骂!
等到周启贵和周民那辆桑塔纳警车在村口停好后,刘志国赶紧带着沈明非走过去,那些村民们对于警察还是有着天然敬畏,不敢围拢过来打听,只好远远看着两人过去。
周启贵先和刘志国打招呼,再看向沈明非,他见他的次数很少,多数是在案情分析会上会出现他的名字,此时见到真人,第一印象就是白,不是白皙而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想起他所遭遇的事,周启贵年纪大了,心肠很容易就软了下来,道:“听说你要给你家人办葬礼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明非认识这个老警察,知道他是寺前镇派出所的民警,下辖乡村的村民都爱叫他贵叔。此时,见到他一脸温和的问自己,不自觉就少了几分距离,回道:“联系了殡仪馆,明天日子比较好,明天火化完后直接在殡仪馆举办葬礼。”
“好,到时候把地址发一个给我,我去祭拜下”,周启贵道。
沈明非很真诚地道:“谢谢贵叔,到时候我给您说。”说完后,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那个疑问:“贵叔,我能问下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挖坟吗?”
周启贵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说得很含糊:“待会儿就知道了,我此时也只是猜测。”这样的回答没有让沈明非放下疑问,反而更加的紧张和不安了,他总觉得隐隐和向晚意有关。
第73章 骨灰
刘志国带着几个村里面的年轻人,和周启贵、周民、沈明非一道往后山去了,不同于大运村后山满山的竹林,台澳村的后山满是松林,重重叠叠将大半阳光都遮挡,所以一进入后山原本明亮的天色霎时像是锅底一般,黑沉沉的。因为要挖坟,刘志国还特意请了个道士先生,到了那个无名坟包前,又是烧纸又是点香又是磕头,周启贵和周民没有出声反对,一地有一地的风俗习惯,在尊重当地风俗习惯的前提下办案,这是最简单的原则。
等这一切流程结束后,道士先生识趣地退到了另一侧,将场子留给了周启贵他们。刘志国看向周启贵,道:“周警官,你看咱们这是就开始挖了?”
周启贵转头看向沈明非,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又似乎只是告知他一声要开挖了,沈明非对周启贵微微点头。而后就听见周启贵道:“开始吧!”
声音落下,几个年轻人就把外套脱下挂在旁边的树枝上,举起锄头开始挖坟,一捧一捧黑褐色的泥土被锄头掀出,带着一阵腐败的泥土气息。众人精神都高度紧张,闻风而来的村民站在坡下也紧盯着这无名坟包,眼睛一动不动,生怕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山林间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刮过,让围观的人都无端感到了一阵无法言说的阴冷和森然,大伙儿将衣服裹得更紧,似乎这样就能抵御那袭来的寒冷。终于,耳边响起了一道极为短促的噔的声音,像是锄头碰到了什么陶瓷一般,周启贵和周民对视了一眼,两人直接走到坟边,看着几人将那覆盖在上面厚重的泥土刨开,渐渐露出了深埋在泥土之下的物体——那是一个白色的长方形陶瓷盒子。“挖出来了!”有个小伙子忍不住惊叫出声。
“快拿出来,小心点儿!”刘志国并没有多惊讶,他一直都知道这里面是埋的沈家那只大黄狗的尸体,只是他没有想到沈家会给大黄一个骨灰盒装上下葬。而始终站在一旁没有言语的沈明非却觉得惊疑不定,他没想到这里头果真有东西,而这东西居然是骨灰盒?!这是谁的骨灰盒?为什么会葬在沈家坟墓的旁边?和沈家有什么关系?!无数个问题争先恐后的奔出来,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很快,一个长方形骨灰盒被抱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方在了地上铺好的塑料薄膜上,周启贵和周民戴着橡胶手套蹲在骨灰盒旁边,周启贵上手用力抹去骨灰盒上覆盖着泥土和杂草,一下一下非常的轻柔,好似生怕会惊扰到谁似的。此时,风声渐起,从山林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发出一声一声类似哭声的呜咽,久久盘旋在后山上空。当泥土全部抹去,露出了骨灰盒的真实面目——这是一个白色陶瓷制成的骨灰盒,铭牌位置上空白,没有写上姓名,像是个无名氏的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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