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方向
等到向丽萍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会议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在看完和听完六具尸体的现场情况和法医报告后,都沉默了下来。在几天前,谁能想到在即将迎来农历新年的这几天,在平安无事了几十年的台澳村会突然发生这样一起谋杀案——
不,不能算是谋杀,而是灭门般的屠杀!他们的死因是什么?谁是凶手!究竟是谁与这家人有如此深重的仇恨?那一个神秘的客人究竟是不是凶手?唯一活下来的沈明非究竟是否知情?而他是否是凶手?越往深处想,众人越是觉得头皮发麻。
几人都汇报结束后,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陈光明,等着他确定侦查方向,大伙儿就好开展下一步工作。
陈光明脸上没有一丝轻松的神色,语气也很严肃:“经过短短一天,大家成果都非常丰硕。大家的水平毋庸置疑,对于遇到困难和瓶颈的地方不要运用寻常的侦查思维。不管遇到任何困难,坚持一个原则——重回现场。所有的答案都在现场。下面,我抛几个问题,大家讨论下。”
“我们先来谈一谈沈明非。1月21日凌晨至凌晨一点,沈明非突然出现在距离台澳村十五公里外的三样村村道上,被赶夜路回家的司机撞见发现此人。发现他时,他的脖子、脚板和上衣都是血,神智不清。这里就有个疑问,沈明非是怎么回事?”
甘霖想了想,道:“按照李主任的物证分析,桌面上有八双筷子且院子中央的那一串脚印就是沈明非的,证实沈明非参加了当晚的家宴,那么除了他,沈家家宴其实邀请了一个客人。如果这场灭门案是临时起意,那么凶手就会准备不充分,现场也要更加的凌乱,因为沈家人不可不反抗,尤其是沈家有三个男人在。但恰恰相反,现场除了圆桌四周稍显凌乱外,其余地方都没有打斗追逐的痕迹,加上死者体内都含有氰化钾,说明凶手是有预谋的犯罪,就是要置沈家人于死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何单单沈明非活了下来呢?”
陈光明道:“所有的推理都合乎逻辑,可是,唯有沈明非,他在另一个地方出现,却是整个链条上不合乎逻辑的一环。”
周民举了下手,得到陈光明的眼神鼓励后,他弱弱地开口:“会不会压根就没有第八个人,一切都是沈明非自导自演的。”
陈光明说:“说说你的想法。”
周民受到了鼓励,音量都抬高了几分:“我觉得我们可以推测一下,整个沈家小楼只有客厅圆桌附近有血迹,而根据医生对沈明非的检查,发现他周身没有外伤——也就是说,他身上的血都是来自于三号死者,他的大哥沈明理。这里就可以推断出一个结论:沈明非是见到了沈明理的死亡,他靠近过沈明理,所以才会沾染上他的血迹。刚才向主任说过,六名死者的死亡时间都在1月20日深夜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沈明非是在凌晨一点出现在三样村的。三样村距离台澳村十五公里,假设他是步行前往,我刚才电子地图查了下,15公里正常速度要两个小时半小时。他那个时候已经受到了刺激,速度一定不是正常人的速度,人在极度惊恐下行走速度会加快,要确保他在凌晨一点出现在三样村,他只能在十一点就跑出门了。所以,沈明非在案发现场离开时,已经目睹了父亲沈德、大哥沈明理、二嫂刘婷的死亡,母亲吴素芬、大嫂肖琴和二哥刘明义已经在濒死边缘。他看到亲人的惨状,说受到巨大刺激,直接夺门而出!”
话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思维发散了,一张脸立马涨得通红。他往周启贵和李侠那里瞟了眼,两人都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这让他松弛了不少。
陈光明毫不保留地称赞了周民:“周警官思维很灵活,从这些细节李推断出了沈明非在当晚离开家的时间,我个人认为是可以采纳的。但是关于沈明非还有疑问,第一,凶手预谋杀人,为何独自留下了活口沈明非,在凶手的眼中沈明非有什么地方是可以例外的?第二,在走访村民时,提到有村民在1月20日晚上六点见过沈德在杀鸭子,农村吃饭时间一般早,五六点就已经做好饭了,沈家却在六点钟才开始杀鸭子,明显是刚开始做饭,说明这个时候客人还未到。那么从当晚六点到十一点沈家人肯定都是活着的,十一点沈家人从沈德开始陆续出现抽搐、呼吸困难的症状,这个时候沈明非看到了这种情况,为何没有施救也没有拨打120,而是任由亲人毒发身亡,甚至在沈明理被餐刀刺穿心脏时,现场也没有任何外来抵抗的痕迹。这太不正常了,他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在面前死去而无动于衷呢?”
“也许那个时候沈明非正在睡觉。”周启贵出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二楼客房203号房间有有人使用过的痕迹,只要那根头发和牙刷的DNA能够和沈明非比对成功,就说明沈明非在当天睡过觉。”
“不对,这只能说明沈明非使用过203号房间,但无法证实在案发时间段里沈明非不在案发现场”,任思齐指出周启贵说法中的不严谨,其实周启贵刚发言完,他自己就意识到了疏漏。
周启贵虚心接受任思念齐的建议,任思齐和笑了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沈明非现在已经在警方手中,我觉得针对他,要做一些工作,一是既然沈家人都中了氰化钾的毒,那么需要对他也进行个血液毒理分析,看是否他也中了毒。二是我个人认为这名客人与沈家遇害的六人关系不大,极有可能就是沈明非自己的朋友,先前调查中得知沈明非是家中小儿子,备受宠爱,沈家人爱屋及乌,自然会十分重视沈明非的朋友,这里可以调查下沈明非的社会关系。三是沈明非邀请来的这位客人非常大的嫌疑,沈家人死亡后,他是何时离开的,以何种方式离开,这都是个问题。”
“我加一点,如果凶手是沈明非邀请的这位客人,他应该与沈家人是无冤无仇的,可是他却携带了已经下毒的白酒实施了预谋杀人,或许沈家人还有些隐藏在底下恩怨纠葛是不为人知的,这里也可以挖一挖。”赵宇在任思齐话尾又补充了一个想法。
“好,大家都说的很好,李侠——”,陈光明转头看向极少发言的李侠,问道:“沈明非在区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如何?”
李侠坐直了身体,看着陈光明道:“范主任对沈明非进行了PET检查,发现他的脑部并没有受到击打,排除了是器质性伤害引发的失忆,虽然对他本人进行了系列的心理诊断,最后判定他目前为受到巨大刺激而引发的心因性失忆。范主任说会在征得警方同意的前提下对沈明非开展催眠。”
“他现在状态如何?”陈光明问道。
李侠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
“怎么了?”陈光明有些纳闷:“有话就就一次性说完,别像挤牙膏似的。”
李侠慢慢将五官恢复成了原状:“沈明非还是和之前一样,傻呆呆的,我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你,嘴里除了念叨着不要不要之外,还反复念叨了一新字眼,我刚开始没有听清楚,后来我和周民使劲儿听,才算是听明白了....”
“什么字眼儿?”
“水。”
一刹那,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寂.....就像是一阵凛冽的寒风掠过,夺走了所有人的体温,只剩下一具具毫无生机的躯体。每个人都在脑海里,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字——水。
陈光明也不例外,他百思不得其解,如堕入雾里,一片迷茫。
“这水的范围可广了,究竟指的啥?”有侦查员忍不住抱怨道。
陈光明决定将这个线索暂时搁置,他说道:“沈明非也许是想告诉我们,有件事情和水有关。这个线索我们先暂时放在一边。重点是侦查方向的明确。下面,综合大家的意见,我认为侦办的方向依然是灭门凶杀案。”
陈光明每个字都说的十分清晰有力,他接着道:“大家如果没有其他意见,我们就按照这个方向进行侦查。下面,围绕侦查方向,我布置接下来我们要开展的工作,依旧保持如今的分组,同时我们欢迎寺前镇派出所的周启贵、李侠、周民三位同事加入我们这队伍,希望各位再接再厉,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再深入,要横向到边、纵向到底,深挖细挖全挖,这样我们才能掌握侦查的发言权和主动权。”
第14章 下步
“第一,扩大对沈明非的调查,所有案件的核心都是人,按照我们刚才的推断,沈家家宴上出现的第八个人极有可能与沈明非熟知,由甘霖带组对沈明非的个人社会关系进行梳理,并挨个排查。第二,要扩大视频调查的范围,一方面沈明非在1月18日七点之后的行踪还未掌握,要进一步明确沈明非1月18日至1月20日的一切行踪,画出他的行踪轨迹图,包括掌握他的住处、交通工具;另一方面,沈明非在山城市的居住地为雅筑小区,要对其住处进行实地查看,同时要借助沈明非在山城居住小区居委会的力量,寻找是否有第八个人的线索;最后,台澳村的交通视频范围可以再扩大至1月18日至1月20日,其中有几个时间点可以重点关注,1月20日晚上六点、晚上11点和1月21日凌晨1点。这项工作由任思齐带组,视频量大,我会请求局里让视频大队支援我们。第三,沈明非目前在区人民医院治疗,考虑他本人有目击案件的可能,对他进行了24小时监视,下一步法医组要跟进对沈明非血液的毒理分析,判断他是否有中毒,以此来确定他在本案中的例外。第四,沈明非邀请的这个客人对沈家人有着深仇大恨,所以沈家的社会关系也要深挖,多关注背后的成因,有时候越不起眼的事情反而越容易被忽视。这项工作由周启贵、周民负责。第五,沈家侄子也是案件的关键,按照我们的走访,沈家侄子应该是87-88年出生的,要找出他,只能用下网拦鱼的战术了,这项工作由赵宇负责。第六,鉴于案件性质重大,我会向上级请示能否对沈明非进行催眠,如果可以,由我和李侠负责跟进这项工作。”
此时,窗外的天色大亮,吹来一阵风,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不知不觉案情分析会就持续了半天。
“好,以上就是六个侦查重点。”陈光明用浑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在散会前,我再强调几点要求,一是各位要紧密协作、互帮互助,我是反对单兵作战的;二是目前侦查方向已经确定为凶杀案,犯罪嫌疑人在逃,在侦查的过程中一旦发现有偏离侦查方向的情况要第一时间与我报告,我会进行及时判断;三是所有案件的核心都是人,人都是社会网络中的一个个结,不管多复杂,把握住人这个基本原则;四是这起案件是重大刑事案件,新闻媒体一定会闻风而动,一拥而上,这里有个纪律我要重点强调,大家都要把自己的嘴管紧,嘴巴闭严实点儿,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说,区新闻办公室会统一对外发声的;五是廖副局长虽然没有限定破案时间,但目前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24个小时,大家都知道案发后的72小时内是黄金破案时间,随着72小时过去,破案的难度将会逐渐增加。所以,我还是要给大家加压,各位要做到心中有数。好,散会,大伙儿去吃饭,咱们是体力脑力活儿,必须得有个强壮的身体。”
周民和李侠都是第一次参加重大刑事案件的案情分析会,一场会下来,两人都听得心服口服。什么是大队长?大队长就是在最关键时候能够一锤定音,把舵航向的核心人物。尤其是那句“重回现场”和“所有案件的核心都是人”更是让两人对下一步侦查的思路维持端正。
会议结束,所有的警察都起身往院子走,小年轻接了钱所长的要求,让派出所不远的小炒店送来了盒饭,大伙儿去领了盒饭,直接就蹲在院子里大口刨饭。
1月22日中午12点10分,李侠几乎算是风卷残云的吃完了盒饭,他不好因为自己的个人习惯而耽误陈光明的安排。等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陈光明夹了个黑色手包走了出来,抬眼道:“走,去区人民医院。你开车。”
正值工作日的午休时间,路况极好,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只用了四十分钟就提前抵达了枫林区人民医院。心理科范开琼主任的助手曾彤正在门诊楼门口接上了两人。不过并没有直接进入门诊楼,而是带着两人从右侧楼梯下去,穿过一片香樟林,一栋白色小楼映入眼帘,上面挂着几个大字——枫林区精神卫生鉴定中心。从外表看来,这卫生中心的小楼已经发灰,六层楼层阳台上都挂着生锈的铁丝网,站在楼外也能时不时听见一两声骤然发出的尖叫。
曾彤回过头冲着两人温和一笑,解释道:“范主任在办公室里,这外面这栋楼是普通的精神病患者,我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侠闻言,心里一动,追问道:“里面还有栋楼?”
曾彤点头:“是,里面那栋楼就是用来羁押患有精神疾病的犯罪嫌疑人。”她顿了下,刻意多说了两句:“沈明非虽然没有患精神疾病,但是为了他的安全还是将他暂时关在里面。”
陈光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认为他们的考量很有必要。
三人进了大铁门,而后进入一条漆黑狭窄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有一扇用铁栅栏封住的窗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这通道里渐渐有了瘆人的回音。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正背对着三人,站在一间办公室的玻璃书柜前,低头翻阅着什么资料。
听见三人进屋的动静,她将书合上,回头冲着陈光明和李侠大方一笑,说道:“陈队长,你好!”而后看向了李侠,李侠忙自我介绍:“我是李侠,范主任,叫我小李就行。”
范开琼可没真的叫“小李”,她没等陈光明开口询问就先介绍起了沈明非的情况:“上午又给他做过一次PET扫描,发现结果和昨天的一样,大脑活动稍微有放缓,但这不是导致他失忆的主因,他的其他症状还需要继续观察....这边请,他在我们的特需病房里.....”
说着,四个人一起往通道的右侧走去。不过两分钟,四人就在一扇银灰色铁门前站定了,铁门外侧特意放置了一把长凳,一个身穿制度的武警见来人立马从长凳上站了起来,目光警惕地看向陈光明和李侠,一板一眼地道:“两位,请出示一下证件。”
范主任有点抱歉地回头冲着二人笑笑,陈光明掏出警官证,还说道:“这是应该的!”
看完证件后,武警往右侧一跨,让出了铁门前的区域,范主任推开铁门上的一个长方形小窗户,透过有机玻璃往里面看去,可以看见一个背影清瘦的背影。范主任刷卡开了门,侧身让陈光明和李侠走了进去。而后门在他们身后自动上了锁。
灰色地面,白色墙壁,墙壁下端贴满了泡沫垫,白色铁架子床焊死在地面上,一个两层抽屉的床头柜,柜上放着一个不锈钢水杯,里面还装着满满一碗水,床头柜对面有一个掉了漆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叠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柜旁边摆着一张靠背椅,上面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人,沈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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