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上班后,沈书临约了医生去家里,给沈父检查身体。检查结果没什么大碍,只是说尽量戒烟戒酒,多散步,又开了些补品。
等医生走后,沈父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对沈书临道:“我早就说了,我身体好得很,你们就是不信。”
见沈母在花园里剪枝,他向沈书临招了招手,偷偷摸摸地从沙发缝里摸出一瓶二锅头:“陪我喝一口。”
沈书临一脸无奈:“爸,医生刚说了,要戒酒。”
沈父像个老顽童一样,非喝不可:“就一口,一盖儿的量。”
沈书临拗不过他,便道:“只能一口。”
沈父嘿嘿一笑,往瓶盖儿里倒酒,他手稳得很,一点也不抖,倒了满满一个瓶盖,一脸陶醉地喝了下去。
“你来?”他说。
沈书临说等会要开车,下午要开会。沈父就切了一声,倒也不强迫他,做贼似的把二锅头塞回了沙发缝里。
饭后,两人去了花园里。
沈书临看出父亲有话要说,便一边给花剪枝,一边静静地等他开口。
“唉,你……”沈父咳了一声,有点别扭地揪了揪花白的头发。
“你那事儿吧,反正我反对也没用,你翅膀硬了,也不听我的了。”沈父说,“你姐都结婚这么久了,孩子都有两个了,你也别拖了,赶快也找个……男……对象吧。”他实在说不出男朋友这个词,只好说对象。
沈书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微笑道:“爸,谢谢。”
听到谢谢,沈父别扭得不行,拉下脸又冷哼了一声:“人家老李头老王头都抱孙子了,我倒好,一辈子都别想抱孙子。”
沈书临知他只是抱怨几句,便微笑着,也不反驳。
沈父叹息了一声,语气伤感起来:“老了,老啦……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你和兰兰定下来。”
“当然可以的。”沈书临宽慰他,“刚才医生说了,您的身体好着呢,只要戒烟戒酒,再活二十年绝对没问题。”
沈父只是叹气摇头。
沈书临温言劝慰了许久,沈父又说不抽烟不喝酒活再久都没意思,趁机让沈书临给他买烟丝回来,自然是被拒绝了。
开春时候,公司最是忙碌。沈书临天天加班到夜深,庭院里的迎春开得灿烂,鲜黄的一大片。
别墅外面的那条路上,长满了野生的夜来香。洁白的花朵,越到夜里越香。他开车经过,夜风送来一阵香气。
在那香气里,他透过玉白栅栏的缝隙望向家门,却再也没见过那一盏昏黄幽暗的玄关灯。
大四开学后姜一源就忙了起来,理论课和毕业设计,样样都让人头大。他没时间天天赖在沈书临身边了,忙起来的时候连消息都顾不上发。
当然,他也是有意不往沈氏跑的。他和家里闹翻,若他爸见他仍天天和沈书临呆在一起,少不得让沈书临帮忙劝劝,他不想给自己的男朋友增加负担。他希望他们的关系是纯粹的。
与此同时,他还在忙另一件事。
他在画一幅画。
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在他心里。一望无际的柏油马路,透明绸子一样的月光,一闭眼就能闻到的青草芳香。黑色轿车从身后驶来,男人摇下车窗,对他说上车。
平时他画画很快,可这一幅他画得很慢,非常慢。每一个细节都斟酌了无数次。他要把那一晚画下来。他会把这幅画珍藏起来,藏在心底最深处。
一人工作忙,一人学习忙,见面自然就少了起来。姜一源不是那种会事事交代的人,沈书临更不是。有时候接连几天,消息都只有寥寥几句。
姜一源发:晚安啊哥,早点休息。
沈书临会更晚或者第二天一早回复:好,你也是。
当晚又会继续重复这样的对话。
到了清明前,沈书临终于稍微清闲了下来,他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去云南喝茶。
在西双版纳,比较有名的茶寨都是拍卖包树的。每年一次拍卖,价高者得,包下一棵茶树,这棵茶树一年产的茶都是你的。茶农会把做好的春茶和秋茶寄来。
沈书临包了很多棵茶树,在不同的山头,不同的寨子。这么多年来,茶农们早已知道他是位低调有钱的大老板,每年的茶都是用最原始的工艺做出来的上品,最好地保留了韵味。但沈书临仍觉得不够,他每年都要亲自去山头,喝明前的第一波春茶。
既是仪式,又是放松的旅游。
他从未带过任何人同行,一来志同道合的人实在是少,二来,这是他的一处隐私,一处密境。他对家人也没有说过。他年年去云南,家人只当他是去旅游的。
沈书临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常备药品,东西不多,只装了个小行李箱。路过茶室时他往里看了一眼,便看见窗框旁的那幅《追冬》。
他这一去少则一周,多则半个月,他思索了一阵,要不要告诉姜一源一声。
然后他决定不用。
他们已经快半个月没见面了,只是靠寥寥几条消息维持着联系。沈书临知道大四会很忙,可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灿烂热烈的东西褪色得也最快。就像寒雨中的山茶,冬天里曾绚烂过,但花期一过,便凋谢了。他早已在心里预设好了结束。他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可能会有一些遗憾,但比遍体鳞伤后再退出要好太多太多。这一趟,也正好散散心。
沈书临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开车去了机场。
与此同时,姜一源拿着开题报告从导师办公室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开题磨了半个月,总算是过了。那幅画也定下了初稿,接下来他总算能清闲些。
他雀跃地把开题报告往书包里一塞,连电话都来不及打,就跨上机车,打算去找沈书临。
上上周本来约了见面,沈书临却又临时有应酬,上周换成他临时有事,阴差阳错的,两人已经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姜一源骑着他心爱的机车,嘴里哼着歌,像风一样从城市的道路上飘过。他心想着,趁着清明假期,要拉着沈书临出去旅游,把这些天没做的爱都给补上。
到了别墅外面,姜一源按了门铃,没人应。他开始觉得不对劲,星期天下午三点,这个点儿沈书临一向都在家的,一期一会,他雷打不动地要喝茶。
姜一源立刻拨了电话过去,对面过了很久才接起。他立刻问:“你在哪里!”
沈书临正坐在贵宾候机室里,翻着一本杂志。他闻言皱眉:“怎么了?”
姜一源急得来回转圈:“我在你家外面啊?你不是应该在家里喝茶嘛!你人呢?”
候机大厅传来了字正腔圆的女声播报:“AXXXX的乘客请注意,请带好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指定登机口登机……AXXXX的乘客请注意……”
贵宾室里隔音很好,播报声传来已经很小,但电话那头的姜一源立刻听见了:“你在机场?是出差吗?怎么没和我说啊?不是你上回去C市出差还提前半天告诉了我呢!那时咱俩还没睡,怎么现在睡了你反倒不告诉我了啊?!你这不就是提起裤子不认人嘛!”
姜一源气得不行,喘息了几口又继续道:“你为啥不告诉我啊?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好了?我又没做错事,这才半个月你就变心了?!”他越说越委屈,焦躁地来回踱步,狠狠地踢了栅栏一脚,把街上的野狗吓得一惊,撒腿跑了。
沈书临听到那头的动静,沉声道:“不许发脾气,好好说话。”
“操!”姜一源哪里按捺得住怒火,“啊啊啊啊!操操操操操!”
沈书临直接挂断了电话。
姜一源不敢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气得一拳砸在栅栏上。他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想到对方在机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起飞。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怒火和急躁,又拨了过去。
“哥,我错了。”姜一源忍气忍得龇牙咧嘴,生硬地认错,又追问,“你去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见他态度算是端正,沈书临便道:“去云南,有点事情。”
姜一源想到去年这个时候,对方发了一条定位在西双版纳的朋友圈,脑子一转:“你是不是要去喝茶,喝那什么明前茶?”
从姜一源口中听到明前茶三个字,沈书临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是。”
“那你怎么不带我啊?!”姜一源立刻跨上机车准备出发,“我也喜欢喝茶啊!”
沈书临说:“很无聊的,山上又没什么乐趣,信号也差,你不要来了。”
“不行!”姜一源哪能答应,立刻满嘴跑马,“我喜欢喝茶啊,你喜欢的东西我全都喜欢。什么回甘生津,我现在都能喝出来了,喝茶的体感也有了,过年前你泡的那个什么……什么麻黄也很好喝!”
沈书临冷静地纠正他:“那叫麻黑,易武茶区的。”
姜一源哪管什么麻黄麻黑,死缠烂打,胡搅蛮缠,大有沈书临不带他就立刻上吊的意思。
沈书临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挂屏上滚动的航班班次,说:“一个半小时后登机,你路上慢点,不用急。”
姜一源立刻喜笑颜开:“好嘞,你等我!我陪你去喝今年的明前茶!”
电话挂断后,贵宾接待员走过来,礼貌地说:“沈先生,您的航班还有二十分钟起飞,请随我去贵宾通道。”
沈书临说:“不用了。麻烦帮我改签到16:30。再加一张机票。”
第二十二章
一个小时后,贵宾候机室的门砰地一下被推开,姜一源旋风一样跑了进来,撑着膝盖累得直喘气:“哎哟,你……”
沈书临头也没抬,合上杂志放到一边:“急什么。”
姜一源喘匀了气,只道:“怕你跑了呗。”
他嘿嘿笑着走过去,按住男人的肩膀,在对方的额头上响亮地吧唧了一下,留下一个鲜明的口水印子:“想死我了,大宝贝儿。”
沈书临皱眉擦去额头上的口水渍:“没规矩。”
姜一源挨着他坐下,手开始不老实,抓过对方的手腕,摩挲着掌心和手指:“咱俩半个月没见了,还不准我亲一下吗?你忙得哟,都快成异地恋了。”
沈书临没抽回手,静静地望着他,只道:“你也很忙。”
“是啊,唉……不过这一阵已经忙过了,开题报告上午定下来,接下来就轻松多了。”姜一源用指尖描摹着他掌心的纹路,又问,“我给你寄的葛花喝过吗?”
“那是你寄的?”沈书临问。
半个月前,有一个包裹寄到公司,寄件人写的是商家店铺名称,里面装的是某种有着淡淡药材清香的干花。他没有网购过,也不知道是谁买的,便放在一边了。
“是啊。”姜一源挠了挠头,“我在网上看到说,葛花能解酒毒,醒脾养胃。你前段时间不是应酬多嘛,喝酒前喝一杯葛花泡的水,能好很多。我就直接在网上下单,地址填的你公司。”
沈书临说:“你没有告诉我。”他也不认识葛花,还以为是寄错的。
“好几次想着要提一句的,又忙忘了,见到你才想起来。”姜一源看着他,又抱怨,“好不容易咱俩都忙完了,你出来玩还不带我,哥,你太狠了吧。”
沈书临合拢掌心,握住对方捣乱的手指。姜一源曲起手指,继续在他手心撩拨。两人视线相交,掌中的动作却未停止,无声地调情。
“沈先生。”贵宾接待员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暧昧,“您的航班还有二十分钟起飞,请随我去贵宾通道。”
沈书临略一点头,从容地松开手,姜一源却不放开,手指挤入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沈书临瞥了他一眼,不握紧也不松开,任由他握着,两人向登机口走去。贵宾接待员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前面带路。
头等舱只有他们两人,乘务长询问了需求,悄声退出,掩上了舱门。
“哥。”姜一源从兜里摸了半晌,摸出一把东西,塞到沈书临手心里,“送你。”
那是一把洁白的夜来香花瓣,有些零碎,一看就是从一条花枝上捋下来的。
“你家外面那条街长满了夜来香,这花又叫千里香,夜晚香味尤其浓郁。你每晚开车回去都经过,有没有注意到,有没有闻到?”
沈书临说:“是吗?”
姜一源笑了起来:“它晚上开得最好,也最香,迎接你回家。不过不能多闻,太腻了。”
沈书临想到茂盛的夜来香花枝后面,是一圈玉白栅栏,透过栅栏的缝隙,能看到他家的门廊,那盏玄关灯没有再亮过。
飞机起飞了,穿过对流层时有一些颠簸,很快进入了平流层。今天天气格外的好,舷窗外是澄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飞机平稳,宛如静止。
他们在一万米高的天空,此情此景太过浪漫。
姜一源转过头,盯着男人英俊的侧脸,舔了舔唇:“哥,你想不想……”
18/55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