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那些玉板搭成的桌椅床榻上,顾峤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还差点东西——他该去寻京都的匠人要些斫玉的工具来。
商琅先前同他说过,比起白玉本身,他更喜欢亲手去雕琢。所以顾峤给人换的大部分白玉物件,用的都是璞玉,或者是磨平了的玉板。
不过他准备的这般齐全,也不知道,商琅会不会做他想。
毕竟原先顾峤还同他开过玩笑,说他与他的一位故人相像。
无妨。真要那般想了,届时他寻个理由将人给哄过去便是了
顾峤将要做的事情想明白,也没有了再到御书房去处理公务的心思,便准备着到温泉当中沐浴一番直接歇下来,等明日下了朝跟商琅好好地聊一聊大婚的事情。
只不过顾峤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去温泉宫的路上遇见商琅。
而且看着那个方向,也像是与他同行。
顾峤眉梢顿时一挑:“夜色已深,王爷这是要去何处?”
商琅原先的那件满缀银饰的衣裳已经换了下来,秉着入乡随俗的原则换了大桓这边的衣裳,用的却大都是银线,在月光下亮闪闪的。他瞧见顾峤,略显敷衍地行了个南疆的礼节,随后答道:“在下听闻陛下宫中有一眼温泉,一时好奇,便想来寻一寻。”
商琅神色自若,像是已经消化好了先前顾峤絮絮叨叨同他说的那些东西,甚至还隐约有了点曾经的温润影子,顾峤多瞧了他几眼,确定下来他没有先前的那些记忆,这才问道:“此事,是何人告知的王爷?”
“怎么,陛下是想要追责么?”商琅淡淡开口。
“怎会,”顾峤摇头否认,“朕应当重赏才是。”
无论顾峤眼里,将商琅安置在未央宫是如何的原因,其他人都能明白这位南疆亲王的重要性。
对他自然是百般讨好,告诉他有这一眼温泉,也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那人没有告知王爷,这温泉宫是独属于君主的地方么?”顾峤问他。
“若未曾告知,在下怕是就要同陛下在温泉当中见面了。”商琅道。
也就是有这一层关系,商琅才没直冲着温泉宫那边去,而是在宫道彳亍。
没想到会遇见要往温泉宫去的顾峤。
“如此,不如王爷与朕同往,”顾峤听完他解释,笑着开口邀请,“宫中温泉极大,王爷就是同朕一起沐浴,也无妨。”
他跟商琅认识这么多年,肌肤之亲无数,甚至都在一个浴桶当中沐浴过,自然不会多在意。而这偌大一个温泉,水雾弥漫的,离远了连长什么模样都难以难见,顾峤想着,商琅如何也不会太扭捏。
商琅也的确遂他愿地答应了下来。两人一同往温泉宫去,见到守在殿门口的宫侍,顾峤便直接吩咐了一句,让人拿两套中衣过来,紧接着直接抬手拉着商琅往殿中去。
又猝不及防地被人拽住袖子,商琅垂眼瞧着帝王那一只一瞧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尖动了动,有些想要握上去。
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他有些庆幸,今夜因为出来的时候换了衣裳,又是想要到温泉宫这边来,并没有将白蛇一起带着,不然或许小皇帝都没有办法这么安安稳稳地牵着他衣袖。
商琅思绪乱飞的这段时间,顾峤已经将他给带到了殿中。
温度一下子便高了起来,商琅回过神,瞧见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再定睛一瞧,皇帝陛下已经在更衣准备下水了。
白皙光滑的后背即使在这一片朦胧里面也分外显眼,商琅的喉咙无端发干,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一定是受到了先前小皇帝说的那些大婚的话的影响。
商琅在南疆,这么多年只与毒虫为伴,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倒也不是说他真那般洁身自好,而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入得了他眼的人。
南疆民风开放,商琅对风月事知道得并不少,却也只算是纸上谈兵,甚至于,他连自己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清楚。
一直到碰上顾峤。
难不成他自己还真有断袖之癖?
商琅蹙着眉瞧着顾峤的背影,帝王已经进了水中,又转过头来瞧他:“既然已经到了此地,王爷不如一同来沐浴。”
青年的整个身子都快要沉进了水中,只露出个头来,正目光坦荡地瞧着他。
分明顾峤才是那个真正的断袖,如此倒显得他踌躇了。
商琅想到此处,没再犹豫,褪了衣裳入水。
顾峤给他让开了一段距离。
他是怕商琅因为他先前的话,如今两个人在一处沐浴,他会觉得不自在,但这落在商琅眼里,却像帝王在有意地避让他。
“陛下不是要同在下成婚么,如今来贴近些都不愿么?”商琅声音沉沉。
顾峤没想到商琅会误会至此,给他安上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愣了一愣之后,立刻抓住了他垂下的手腕。
商琅身子一僵。
“朕原先以为这般会唐突王爷,却没想到引来王爷误会。”他笑着,轻声解释,顺便借着这力气直接贴到商琅身侧去——只差一点两人就能肌肤相贴。
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就算今夜顾峤直言要跟他洞房花烛,商琅觉得自己都不会再意外了。
“既然是要成婚,如此哪里算得上是唐突?”商琅反握住他的手,只不过还是没有再朝他靠近一步,而是和缓了声音同他道歉,“倒是在下误会陛下的良苦用心了。”
这话语里面莫名带着些讽刺的意味。
顾峤熟视无睹,主动又朝他那边近了一步,两人彻底挨到一起,他却没开口提,只问道:“王爷觉得着温泉如何?”
商琅察觉到他挨过来的时候,手中下意识紧了紧,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放松,轻声道:“甚好。”
南疆阴湿,也没有这般温热的泉水,商琅如今待在其中,只觉着浑身都放松下来,唯一不自在的就是顾峤在他身侧。
分明是他先嫌人不愿意靠近,如今真的跟人贴在一起,别扭的到也成了他了。
商琅暗自唾弃了一番自己,顾峤没在意他这纷乱思绪,一边握着商琅的手,一边将目光挪向了温泉正中。
岸边水浅,哪有什么意思?
“王爷可想到中间去瞧一瞧?”顾峤开口,却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机会,直接拉着人朝那里去。
第109章 情无绝期
【番外3】他抓住他了。他抓紧他了。
伤商琅毫无防备地被帝王拽到了温泉正中去, 才忽然发现,竟有月光打下来。
今夜并非满月,光芒便暗淡些, 商琅方才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到了顾峤的身上, 便没有察觉到头顶竟然是空荡荡的。
分明是座宫殿,却莫名让商琅有了一种身处郊野的感觉。
在温泉正中央抬头望过去,恰好能瞧见那轮弯月。
“王爷如今觉着, 此地如何?”顾峤转头问他。
商琅这个时候正抬头望着那轮弯月, 神色浅淡, 听到顾峤的声音, 才侧过头来,轻声开口:“洞天福地,无外于此。”
顾峤一下子便弯了眉眼。没了那一身银饰,又有这皎白月光映衬着,商琅作为南疆亲王的那些表征好像尽数都散了,只剩下一个温润清隽玉人,也是顾峤最熟悉的那副模样。
“王爷既然喜欢,日后也未尝不可常来。”
顾峤答他一句,商琅却是扯了下唇角:“只怕是会冲撞了陛下。”
“那时候都已经成婚, 算什么冲撞?”而且他们从确认关系之后,哪一次还不是鸳鸯浴了?
顾峤理直气壮, 商琅神色却是忽然暗了暗, 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而是挪开了话题,问他:“陛下预备何时大婚?”
“王爷心急?”顾峤笑意盈盈, 调侃他一句之后, 紧接着道, “用不上多少时日,朕想等着绣娘将婚服赶制出来,便成婚。”
京都当中的绣娘要用多长时间去绣这婚服,商琅并不知晓,但是瞧着帝王这模样,无论如何都应当比去南疆的一趟来回要快上一些。
“兹事体大,此番消息,不知陛下可曾知会南疆?”商琅听他那一句调侃,干脆地摇了摇头,移开话题,问道。
“自然——这等两国联姻的大事,朕怎么可能不传信到南疆去?”
不过邀请人过来就罢了,原先子桑琼想着在大桓择一个公主嫁到南疆去,最后却折了一个亲王,怎么想心里也不会舒坦,若是等到人跑到京都来再大婚,说不定会平添许多的麻烦。
而且,顾峤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应当不会再在此处长待。
所以,他得尽快将这些事情给处理掉。
如今朝中没什么大事,最重要的,也就是他和商琅的大婚了。
他可不能让其他的事给轻易搅了局。
商琅也听出来了顾峤话里的未尽之言,垂下眼,竟然显出了点可怜模样来。
顾峤一愣一愣的。
商琅已经许久没有那么明显地在他面前示弱,尤其是到了这边来之后,身为南疆亲王,远离了大桓朝堂那些勾心斗角,也不必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竟然也会在他面前做出如此神色来么?
心都软了,顾峤攥着他手腕的手还没有松,向下挪了一挪,强硬地穿进去同人十指扣紧。
商琅也没有挣动,顺从到让顾峤觉得讶异。
按照商琅惯常的性子……短短一日,就能这么逆来顺受地乖乖跟他成婚?
还是说他们之间的姻缘真就已经到了这般一见定终身的地步?
顾峤觉着这些还不如商琅对他是假意逢迎这个猜测来得准确。
不过,管他假意逢迎还是真心实意,只要人能在他身边,顾峤就不怕别的。
至少该占的便宜,他总是能占到的。
说做就做,人都已经在他身边了,还是这般坦诚相见的,顾峤自认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偏头便直接凑了上去。
他想要试一试如今商琅对他的容忍度如何——他想要吻他。
顾峤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商琅半步都没有退让,反倒是主动地抬起另一只手来,扣住了他的后颈。
攻守立变,顾峤被迫仰起头来,眼底映出来了那细碎的月光。
商琅动作娴熟得让他错愕。
顾峤察觉到不对劲,想要退开,甚至想要质问,却被人察觉到了他抗拒的动作,转而拥得更紧。
手从后颈落到腰间,死死地扣住他,顾峤挣脱不得,又狠不下心去咬他,只能由着人吻到两人都呼吸不畅的时候才松开口。
温泉中央的水深,两个人都浮着,顾峤叫他这一个吻夺走了不少的力气,差点就要手软脚软地跌下去,腰却还被人环着。
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方才动了情,商琅那双桃花眼里带着点朦胧雾气,温和得出奇,顾峤心软得半点火也发不出来。
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王爷先前在南疆的时候,与人做过这等事?”
不然怎么会熟练至此?
“陛下何出此言?”商琅连声音都变得柔和,像含着湿润的水汽。
“何出此言”,还要他多解释这一句么?!
顾峤不想理人,商琅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帝王所言何意,这才轻叹一声:“不曾。”
商琅否认,顾峤狐疑地看他一眼,没有多言:“在此处已经待了许久,王爷早些回去歇息吧。”
“陛下不走?”商琅问。
顾峤摇一摇头,并未说话。
商琅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揽他揽得更紧。
隔着流水顾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商琅每一寸的反应。
“陛下是不相信在下年已而立却不曾沾过风月这件事么?”商琅问得直白,顾峤听他这话,反倒是相信了他先前所说,便轻扯了一下唇角:“朕并非不信王爷,只是有些没想到。”
说来也有意思,明明南疆那边民风开放,这几个王族的人却是一个比一个的像孤家寡人。
甚至顾峤都怀疑,若是他真的在大桓的宗室当中选出来了一位公主送到南疆去,子桑琼也只会将人好好地养着。
“而且……”顾峤伸手勾住他一缕湿漉漉的发丝,直勾勾地瞧着他,“若当真如此,那么王爷对朕又是如何?是真情还是假意?”
商琅眉眼间似乎有笑意,只是被水汽模糊了——顾峤忽然间就瞧不清他的神色,也有些忘了那夜最后是如何结束的,只觉着时间很快便到了大婚的时候,明明那织金的婚服他早就见过,那日晨起的时候还是瞧着一阵恍惚。
两国联姻自然是好事,虽然来联姻的是个男子,但群臣在被顾峤忽悠了几天之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们君主,并没有太多异议。
以至于顾峤都想着自己若是回去了,能不能尝试一下也办一场大婚。
不过这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他现在要在此处走好这一场帝后的大婚。
因着商琅是男子,这一场大婚并没有完全地按着惯常的帝后婚礼来,礼部尚书为了这件事忙得头发都白了不少,顾峤也十分看重此事,常常下了朝就跟人讨论,还会带上商琅。
三个人忙了许久才有这一场大婚,顾峤半点不想让商琅委屈,从一开始就是让人与自己同行。
婚服的纹样是龙凤,顾峤却让商琅一人戴着金冠,自己择了玉冠。
一个人的爱好是极难变化的,顾峤清楚地瞧见,商琅一早在看到他头顶玉冠的时候,眸中都添了许多亮光。
果然是喜欢玉。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让人留在未央宫中,还未曾带人到他那寝宫侧殿去,打算等今夜直接在那里洞房。
到时候商琅瞧见那么多的玉石,说不定会更开心。
顾峤想到这里便心情舒畅,拉着人的手缓步走上阶去。
帝后大婚,无高堂,只拜天地。
哪怕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在两人弓下腰这一刻,顾峤鼻头还是忽然有些发酸,强忍着没让自己失态。
将凤印交到商琅手中的时候,朝臣齐齐跪拜,高呼着万岁千岁,顾峤跟人一起转过身来,垂眼瞧着下面的臣子,低声开口:“商月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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