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同深退开了一步,此时亓弋的手臂抱着弓起的膝盖,身子微微向前,头顺势垂着,侧脸线条完美得仿若拥有黄金比例的雕塑。未几,亓弋抬起眼皮,望向海同深。海同深看着眼前人,突如其来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提了起来,轻轻地,堆积在心海上的尘埃被扫过,宛如清风拂面,紧接着,耳畔响起咚咚的心跳声。海同深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瞬时的心动,而是恒久的引力。亓弋似乎不愿与人长时间对视,很快又垂下了眼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而带着一丝浅浅的淡漠疏离。只这一下,便让海同深从那一瞬的失神中恢复过来,他清了下喉咙,问:“这是什么意思?”
方嘉辉在亓弋身边比画了一下:“长90厘米,宽50厘米,高90厘米,尸体曾经保存在这个尺寸的冰柜里,就像亓弋现在这个姿势一样。行了,亓弋你下来吧。”
亓弋松开抱着膝盖的手,把两条大长腿搭在平车边缘,正要站起来,手边突然出现了海同深的手。
“?”亓弋疑惑地看向海同深。“别摔着。”海同深脱口而出。
方嘉辉轻轻拍落海同深的手:“亓弋那脚都落地了,他又不是死者那一米六的身高,你瞧不起谁呢?”
海同深讪讪收回手,含糊道:“习惯了。”
方嘉辉:“我这儿没事了,尸检报告一会儿给你。冰柜这个线索你着意查一下,尸源不好找,多条腿走路吧。”
“嗯,那我先去查了。”海同深说着就离开了解剖室,他的脚步虽然平稳,但内心却已经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他没有立刻去安排调查,而是先去了趟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是该冷静一下的,海同深心想,只是刚刚见过几次面的同事,不该就这样动了心。
正从卫生间里面出来的常锋看见海同深这模样,有些意外:“海支?你这是怎么了?”
海同深抬头看了他一下,自嘲道:“刚回来就上案子,没缓过劲儿来。”
“果然啊,人不能太闲。”常锋笑着打开龙头,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慢慢来,这不是还有古濛替你分担呢吗。”
海同深转了个心思,说:“这话说的,好像你没副支似的。”
“我那副支是个祖宗,得供着,我哪儿敢使唤啊!”常锋甩了甩手上的水,“你别把自己逼太紧,以前也有过两三个案子撞在一起的时候,慢慢来。”
海同深:“知道了,我这一回来就有案子,还没抽出空来,等我忙完再请你吃饭啊。”
常锋笑笑:“接风宴那得我请,到时候再说。走了。”
海同深调整好心态,到刑侦办公室开会。他把市区地图投在屏幕上,说:“今天我们发现尸块的垃圾场在美食街以西五公里,这个垃圾场并不负责美食街垃圾的倾倒,但它的负责区域正好与美食街位置相切,我推测,美食街并不是抛尸的起点,而是终点。美食街在江北区,发现大量尸块的垃圾场在高宁区,我们调查的重心应该转移到高宁区垃圾填埋场到美食街这一条线上,同时以垃圾场为圆心,向周边辐射,半径五公里。同时,美食街周边其他方向辐射半径三公里的区域作为次重心。”
“同意。”古濛说,“发现尸块的那家店在美食街外沿,确实更靠近高宁区一些。这附近的监控录像我已经全都拿来了,刚才粗过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发现,一会儿再细筛一遍。”
海同深点头,看向宗彬斌。宗彬斌说:“刚拿到DNA数据和基本信息,已经入库跟失踪人员家属的数据进行比对,需要时间。”
海同深:“刚才方主任给了个线索,尸体曾经被放在长90厘米,宽50厘米,高90厘米的冰柜之中。这个尺寸的小冰柜不像是美食街商家在用的,宗哥去查一下,在咱们划定的区域内有没有家里或者街边底商便利店小卖部等门脸以前有冰柜突然不用了的。死者死亡时间在五天左右,小虞儿去趟辖区电力管理部门拉下数据,看有没有哪家哪户在这段时间用电量突然增加的,一会儿我给你开协查函,记得叫分局刑警和片区民警陪你一起,手续流程别出错。”
“明白。”宗彬斌和陈虞回答道。
“现在手头两个案子,我带着宗哥陈虞查分尸,濛姐和郑畅主盯李汌这个案子,人手不够从二队调,这一阵得辛苦了。”
“那我呢?”彭渤问。
“继续去垃圾场找剩下的尸块。”海同深说。
“为、为什么是我啊?!”
郑畅侧过头,无声地对彭渤做了个口型——海!绵!宝!宝!
彭渤顿时瘪成了个苦瓜脸,欲哭无泪:“老大我错了。”
海同深淡然说道:“死者很大概率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无论是缢死、扼死还是闷死,口唇和颈部都会有相应的体征变化。你要不想翻垃圾堆就跟郑畅换。”
“不!我愿意!”彭渤立刻兴奋起来,“我一定找到死者的头!”
彭渤在垃圾场奋战了近五个小时,终于,在夜色完全笼罩之前,在垃圾场的角落里找到了被扔掉的头颅。最重要的部分送入解剖室,刑侦支队灯火通明,安静地等待着结果。
头颅与躯体断面吻合。死者颈部和口鼻处都有淤痕,推测死前曾被人捂住口鼻并用力掐住喉咙,尚不知能否提取到有效指纹。与此同时,高宁区发现一份与死者体征高度相似的失踪人口报案记录,海同深立刻带人去现场提取物证。
“失踪人员叫蔡招娣,女,37岁,云曲省人,来俞务工十年,是本市某家政公司的员工,平时住在员工宿舍,报案人是她的舍友兼同乡蔡红——她们那村人都姓蔡。”郑畅快速翻看着报案记录,总结道,“蔡招娣有个相好,也是云曲人,2月24日元宵节那天约着一起过节,说吃完晚饭就回宿舍,但是蔡红在宿舍等到25号早上都没见蔡招娣回来。25号蔡招娣也没有去雇主家做工,一直到晚上都处于失联状态,她东西都还在宿舍,也没有说过不想干了这种话,所以蔡红就去报了案。无故旷工三天就开除,家政公司把蔡招娣的东西都清得差不多了,现在宿舍也住了别的人,不过蔡红倒是替蔡招娣留了些东西,刚才辖区民警给她打电话,她正好在宿舍,说这就把蔡招娣的东西都拿出来。”
海同深问:“知道蔡招娣的相好叫什么吗?”
“记录上没写,一会儿问问蔡红。”郑畅回答。
海同深想了想,说:“如果蔡红没有说谎,那么宿舍也不是第一现场,可提取的有效证据不会太多。死者照片有吗?不行就让蔡红看照片认人吧。”
郑畅:“照片都准备好了,老大放心。”
“云曲省……哪个市的?”海同深追问。
郑畅看着记录确认道:“蔡招娣的户籍地是云曲省遥城市……天啊,她也是遥城人啊!”
海同深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说道:“给亓弋发个消息。”
保洁公司的所谓“宿舍”,其实是老旧小区的群租房,使用面积只有60平米的小三居住了十六个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海同深让辖区民警陪同梁威去屋内进行采样,自己则和陈虞一起在警车里对蔡红进行询问。
蔡红在知道眼前的警察是刑警之后心中就大概有了猜测,在陈虞按照流程询问过报案细节之后,蔡红问道:“警官,您二位跟我说句实话,招娣她是不是出事了?”
陈虞抬起头以眼神询问海同深,海同深轻轻点头,说:“我们确实发现了一具尸体,与蔡招娣的体貌特征很相似,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请你辨认一下。”
“可以。”蔡红说道。
海同深看向陈虞,陈虞小心翼翼地把照片递给蔡红。那照片只拍了尸体的头部,因为拍摄角度的原因,看不出是被分尸的。蔡红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哽咽着说:“招娣的右耳垂是坏的。”
死者的右侧耳垂确实有陈旧性损伤,方嘉辉说那是耳饰被强行拽下豁开的伤口。
陈虞递了纸巾给蔡红,轻声询问道:“我们现在还不能确认这就是蔡招娣,关于蔡招娣的失踪,你有什么想法吗?”
“是张聪!”蔡红说道,“一定是张聪!我早就跟招娣说不要跟张聪走太近,她偏不听!”
陈虞难以掩盖自己的惊讶,抬头看向海同深。
海同深问:“能跟我们详细说说这个张聪吗?”
蔡红点了点头,又抽噎两下,才勉强压住崩溃的情绪,开始讲述起来。
第七章
梁威取样结束后,三人带着蔡红回了市局做正规笔录,等刑侦队员们凑在一起开分析会的时候已经是快晚上八点了。
宗彬斌拿着资料走进办公室,看见亓弋,问道:“亓支?,没下班吗?”
亓弋回答:“刚才听说你们有进展,我就等了会儿。”
“来了就听听吧,也给我们提点儿想法。”宗彬斌给亓弋拉了椅子,让他坐到前面。
海同深向亓弋点头示意,而后开始说道:“灭门案的基本情况大家都清楚,我就不过多赘述了,分尸案我们也找到了大部分尸块并确认了死亡原因和死者身份,进展非常快,这都是好消息。通过走访碎尸案死者蔡招娣的舍友蔡红,我们基本可以确认,死者蔡招娣与灭门案重大嫌疑人张聪是情侣关系。刚才技术室送来的消息已经确认,死者蔡招娣指甲缝中的皮屑DNA与张聪DNA序列吻合,所以碎尸案和灭门案目前可以并案。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的方面是,我们目前的资源可以共享,查案时会更方便;坏的方面是,蔡招娣死亡时间晚于李汌一家,凶手杀人手法已经从一刀毙命进化成了分尸和抛尸。”
“这是什么变态啊!”彭渤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愁人啊!真愁人!”
“别愁了。”海同深看向陈虞,“小虞儿先把蔡红的笔录跟大家说一下。”
陈虞点点头,开始说道:“蔡红和蔡招娣是同村的,他们那个村子几乎就是个毒村,不吸毒的人是异类。蔡红早早跑了出来,蔡招娣因为不堪被前夫殴打逃到本市,投奔了蔡红。当时蔡招娣还怀着孩子。不过因为前夫吸毒,生下的孩子畸形,在两岁那年早夭,后来前夫也因为吸毒过量死了。从逃出来之后蔡红和蔡招娣就没再回过遥城,一直在本市生活。蔡招娣和张聪是在大概五年前认识的,因为知道遥城是什么情况,也心疼蔡招娣的遭遇,所以蔡红一直在替蔡招娣把关。据她所说,张聪一开始确实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所以她才放心让蔡招娣和张聪交往。但是到去年年底,蔡红下班回家,在楼道里再见到张聪时,张聪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按照蔡红的描述就是‘色眯眯的,状态很不对劲,跟飞完叶子似的’。”
“这蔡红还知道飞完叶子什么模样?”彭渤问。
“蔡红她父母弟弟都吸毒,所以她应该是比较清楚的。”陈虞回答后又接着说道,“后来蔡红跟蔡招娣说了这件事,蔡招娣却说两人是有误会,原本打算在春节后三个人一起吃饭解释一下,结果还没约上饭,蔡招娣就遇害了。”
海同深接着说道:“根据蔡红的描述,蔡招娣是在元宵节也就是2月24日那天午饭后就离开了宿舍,说是跟张聪约好了一起吃晚饭过元宵节,从那之后就失去了联系,而尸检结果表明蔡招娣是在末次进食后一小时左右遇害的,所以暂时可以推定,蔡招娣的遇害时间是2月24日晚间。刚才我让郑畅去调了蔡招娣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有结果吗?”
郑畅回答:“具体的内容还没看完,不过可以看出,蔡招娣和张聪的感情比较好。”
“感情好?”亓弋提出疑问。
郑畅:“确实。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也很难相信,这两个中年人还有像年轻人一样的恋爱的感觉。”
“聊天记录现在能看吗?”亓弋问。
“可以。”
亓弋说:“查一下去年十月份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郑畅很快就把聊天记录调了出来:“有,去年十月的聊天记录……有什么问题吗?”
亓弋:“去年十月份,张聪还在监狱里。”
郑畅恍然大悟:“啊……对啊!张聪是十一月才放出来的!那跟蔡招娣聊天的是谁?”
海同深转了下手中的指尖陀螺,说:“蔡红说蔡招娣和张聪是五年前认识的。”
陈虞喃喃道:“见鬼了吗?张聪是五年前进去的啊……”
海同深问郑畅道:“找运营商要了定位了吗?”
“要了!”郑畅回答,“蔡招娣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是高宁区桃源街道。”
海同深看了一眼手表,说:“按照地址走一趟吧,天晚了,女士们就别动了,我和郑畅去一趟,宗哥和彭渤等我们通知再看动不动吧。”
“我也去。”亓弋说道。
“行,那就我们仨去。”
海同深按照地址找了过去,因为街道太过狭窄,他让亓弋和郑畅先下车,自己把车停到贴墙的位置。
“亓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郑畅贴在亓弋身边说道。
“怎么了?”亓弋问。
郑畅指着尚在挪动的警车,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警车的车顶应该是白色的。”
亓弋顺着郑畅手指的方向看去,白色的车顶已经变得斑驳,耳边也响起了扰人的“嗡嗡”声。
海同深已经停稳车熄了火,刚一下车,就险些被成群的苍蝇围攻。他小跑了两步,退到亓弋和郑畅身边:“我靠,我还以为是马蜂,吓我一跳。”
“是苍蝇。”亓弋依旧淡定。
“三月初,这么大群苍蝇……我还是给方主任打个电话吧。”海同深拉着二人又退得远了些,从随身手包里拿出口罩递给他们,然后拨通了方嘉辉的电话。
郑畅捂着口罩,看向亓弋,问道:“亓支以前见过这阵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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