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沐道:“年纪小的时候闯了祸,怕我姐骂我,自然就找我准姐夫了。姐夫是会护着我的,毕竟我跟我姐关系好,他如果不讨好我,又怎么能得到我的认可?”
“有道理。那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秦东的签名,和道钦的字迹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吗?”海同深拿出一份笔迹比对结果,“这是我们的笔迹鉴定专家给出的结论,证明当年笔录上的‘秦东’两个字,和况兴国杀人案卷宗里秦东的签名虽然很像,但笔锋走向不一样,并非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份,属于DK集团的另一人的笔迹,专家给出的鉴定意见是,这个假的秦东的签名,与DK集团的另一人的字迹为同一人书写的概率超过90%。所以,况沐,当年你打人之后,是谁假冒了道钦去替你收尾善后?你可以告诉我吗?”
况沐被铐着无法自由挪动,只将双手摞在一起,右手搭在左手背上,轻微地动了动。但在左手触碰到的桌板上,那非常明显的汗渍已经暴露了她是在擦汗的事实,也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和慌乱。
海同深继续说道:“你姐当年是在越桂化工大学上完了本科和硕士研究生,可你却是在云曲大学的佤源校区完成了本科学习。那个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全国排不上名次,我查了你高考那年的录取分数线和你的成绩单,以你的成绩,你完全可以往内陆地区更好一点的大学去学别的专业,更何况你还有少数民族加分。即便这样,你却还是选择了云大。你从小到大就没出过越桂省,怎么就想着去云曲上大学了?不要说什么你愿意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既然我已经查到了这里,那么接下来你在学校里的事情,只需要按照毕业生名录打电话问一问就好了。很幸运——当然,这是对我们来说的幸运,对你来说就不一定了,我们把毕业生名录和现在的教职工名录进行了对比,找到了一名你那一届留校的女生,她告诉我们,你的专业技术是整个计算机系最好的,但你的性格也是最古怪的。当时大家都调侃你是科学怪人,你也毫不在意。她说她记得你当时有个男朋友,是进大学之前就在一起的,但不是云大的学生,而是校外人士,比你年纪大一些。从大一到大四,你们俩的感情非常稳定,当时还有人说过,你大概是毕业就要嫁人做阔太了,所以你后来的失联对他们来说也就变得正常。请问,你这个男朋友,现在在哪里?”
“分了。”况沐简单地回答。
“那他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海同深循循善诱地说道,“总不至于分了手连前男友的名字都会忘记吧?那可是占了你最少四年青春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你这么绝情,怕是会伤心死吧?”
况沐抿着嘴,没有回答。
海同深接着说道:“其实不止四年,如果当年冒充道钦去警察局的就是他,那就是至少八年,八年啊,真的能说忘就忘?还是说,你根本没想到我们会查到这些,没有想好怎么应对?”
见况沐仍旧沉默着,海同深仍是不疾不徐:“那我提醒你一下,那个男人姓钟,叫——”
“你闭嘴!”况沐脱口而出。
然而海同深却不予理会,直接说道:“钟提,他就是DK集团的塞耶提!”
宗彬斌脸上的震惊已经快控制不住要表露出来了。从确认尸体并不是亓弋到现在都不到两天,这位领导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快梳理清楚思路掌握了这么关键的证据的?他一边快速打着字,脑内一边回想。当初怀疑况家姐妹有嫌疑之后,海同深就让人调来了所有相关的档案,其中自然包括况沐伤人案的卷宗。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监护人秦东这一点。因为她们的档案里明确写了,秦东就是她们的监护人。但秦东是谁,这签名是真是假,就没有人再往下继续追究了,因为没有人想到多年前的一起不算大的治安事件,会是将所有细节线索串联起来的关键。按照规定,未成年人的父母双亡,其余亲属又无力承担监护职责时,会由父母生前所在的村委会、居委会或是妇联安排专业人士作为法定监护人,况沐和况萍当年正是这种情况,所以在惯性思维下,就连海同深最开始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毕竟当时他们的重点都放在了拉面店遗留的材料和此时此刻的况家姐妹上。直到在亓弋家中看到书房那一整面墙的人物关系图中,道钦的名字旁边就写着“化名秦东”这四个字之后,海同深才把这条线连上,而在等待DNA结果的那几个小时内,他用最快速度梳理了思路,又找到当年调查况兴国案子的老刑警回忆了细节情况,最终,在中午收到对方发来的确认档案之后,海同深成功地把这条线连了起来。
另一方面,原本海同深就对那个代号为T的军师很好奇,但因为手头的案子并没有牵扯到T太多内容,海同深也没有主动去问亓弋。这次同样的,在书房那面墙上,亓弋也在塞耶提的名字旁边写了“钟提”两个字,而后来在书房里,晏阑也帮他找到了亓弋留下来的一份纸质文件,其中就有DK集团所有高层人物的笔迹记录,正是这份记录,帮助海同深确认了仿写笔迹,同时推理出了藏在深处的人物关系。
海同深压住心中对亓弋的万般思绪,抬眸看向眼前的况沐,掷地有声地说:“况沐,你姐答应道钦替他做事,根本不是因为她对道钦的爱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和道德底线!而是因为你早已深陷其中!她是为了你!”海同深不等况沐做出反应,步步紧逼,“道钦的死不一定是因为你姐,但你姐的死却绝对是为了你。以吴鹏为开端的连环杀人案,每一起案子的受害者都是上一个案子的凶手,这样的连环案件,最终一定会有一个活着的刽子手来作为结束,况萍在每一个案发现场留下来的录像是她犯罪的证据,也是你的无罪证明。”
“你闭嘴!你闭嘴啊!”况沐疯狂地摇着头,想要用这动作摆脱掉已经进入耳朵的声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况沐的短发沾染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乱糟糟地贴在了脸颊上。盯着况沐的动作和姿态,刹那之间,有一个想法冲入海同深的脑海,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况沐,你有留过长发吗?”
况沐抬眸看向海同深,眼神之中却并不是疑惑不解,而是惊恐与慌乱。只这一眼,海同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立刻从卷宗中拿出发现况萍尸体的现场照片举到况沐面前:“你按照对方要求,用你姐的尸体复刻了那幅《蓝色房间》,整个现场与那幅画最大的出入就是头发。画中女人的头发绾在头顶,而况萍的头发却是散落的,况沐,你是不是不会盘发?”
况沐的抽噎戛然而止,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堵得她近乎窒息,没过一会儿,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这仿佛是一个开关,从这一刻起,况沐进入了崩溃号啕的状态中。海同深却并不打算仁慈,越是这种情况下,就越容易突破嫌疑人拿到口供证据。他低声吩咐了宗彬斌几句,宗彬斌立刻走出审讯室去准备,而海同深则拿起一张A4纸和一张照片展示给况沐:“这是毕加索的《蓝色房间》,这是发现你姐尸体的现场,况沐,你告诉我,你姐没有像画中女人一样把头发盘起,是不是因为你根本不会盘发?!”
况沐仍旧在哭号,未能给出回应。只是无论她如何挣扎扭动,都还是会刻意避免直接看向海同深手中的照片和画作。
不过片刻,宗彬斌就回到了审讯室,手中还多了一个粘有假发的人头模型。海同深径直走到况沐面前,把假人头放到约束椅的小桌板上,同时在右边即况沐的左侧放了一根发圈。放好这些之后,他退了一步,俯视着况沐说道:“把它的头发梳起来。”
况沐哭号着用手臂把模型扫落,海同深也不恼,再次捡起模型放到了桌板上:“你知道抗拒是无用的。挑衅警方,安装炸弹,多次出入案发现场这种事你都做了,现在不过是让你梳个头发,怎么就不能做了?”
“海同深!你变态!”
“我不过是如你所愿,像毕舟来一样不再怜香惜玉而已。而且我都还没开始发力,你就崩溃成这个样子,我还是高看你了。”海同深双手环在胸前,讽刺道,“真不知道钟提怎么选了你,依我看,你真没有你姐有魄力,也没有她有执行力。你——”
“你不许提我姐!”
“怎么?又不是我杀的况萍,又不是我把她的尸体弄成那样,我为什么不能说?”海同深继续说道,“况沐,你在摆弄你姐尸体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后悔过?如果你当初没有跟钟提搅在一起,就不必面对那样的场景了,那可是从小照顾你到大的亲姐,是在你被欺负时勇敢站出来替你挡灾的手足,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了。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不是我!是你!是你们!是你们这群无能又懦弱的警察!是你们把我们逼上了绝路!”况沐嘶吼着,几乎每一个字都破了音,“你们官官相护!你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但凡当初有一个人帮过我们,事情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在这里颐指气使地指摘我的过错?!毕舟来受的罪让你难受吗?那是你应得的!他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那些不作为的警察造成的!”
海同深抬起手放在鬓角,轻轻压了压,而后才道:“况沐,你姐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要杀了你!”况沐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真后悔那天怎么没炸死你!反正早晚也是落在你们手里!我要是启动了炸弹,好歹能拉几个人跟我一起死!”
海同深并没有被况沐这样子吓住,他反而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况沐,掷地有声地说道:“况沐,把这个假人的头发梳起来。”
况沐被海同深强大的气势压制着,渐渐地,她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第九十三章
海同深抓住时机,解开约束椅上的锁,转而用手铐把况沐的双手铐住。“已经进了审讯室,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做与不做的余地吗?”他说。
一阵沉默之后,况沐还是抬起了手,她的动作极为缓慢,但最终还是碰到了假发。她最先触碰的是长发的中下段,她将中下段散落在桌板下面的长发拢起攥在手里,之后才双手交替着向上,用了一分多钟才把所有头发都聚拢起来。紧接着,她用左手抓住头发,右手去拿发圈。但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发圈是放在自己左手边的。况沐用力攥了一下右手,让右手回温,之后才用右手去代替左手攥住头发,但就在这个交接过程中,长发已经变得松散。况沐的动作变得忙乱,她快速地把发圈套在左手腕上,接着又去接住掉下的碎发,两只手重新把头发聚拢。终于把头发攥紧,况沐抬起右手,想要去拉左手腕上的发圈,但却怎么都不得要领。
在刚才况沐情绪崩溃的时候,海同深一边观察,一边在脑海里回忆之前见过的长发的同事朋友是怎么样梳马尾的。古濛、谢潇苒和陈虞都是右利手,在海同深的回忆中,她们都是把发圈放在右手腕,在聚拢头发之后用右手固定发束,拿左手去抓右手腕上的皮筋。梳头发这种动作几乎成为了长发女生的肌肉记忆,理论上左右都可以完成。但惯常使用的主力手能更加稳定地固定发束并通过手腕的灵活翻转从发圈中把长发拽出。越是长的头发,就越需要双手配合,所以承担更大幅度动作的大多数都是主力手。况沐也是右利手,海同深为了验证她是否真的不会盘发,故意把发圈放到了况沐的左边。如果她会扎马尾,那么左右手的区别基本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但如果她不会,这样一个很小的变化就会给她的动作加上不少难度。事实也正如海同深所预料的那样,况沐连扎马尾这个动作都完成得磕磕绊绊。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但没有人催促,可越是安静,况沐心中就越焦躁,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松开头发,把发圈套在了右手上,而后重新开始拢起头发,这一次似乎是熟悉了些,整体动作也快了起来,只是郑畅找来的这顶假发实在太长,在把马尾从发圈中拽出时,况沐又忙乱了起来。好不容易把长发束成了马尾,况沐的手上已经全是汗。海同深却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接着说道:“把头发盘起来。”
况沐再度抬起手,但只是把手停在马尾两侧,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她把手放回到桌板上,手铐砸在桌板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况沐开了口:“我不会盘发这事难道也犯法?”
“这当然不犯法。”海同深重新将况沐的手铐在桌板上,而后把假人头从桌板上拎起来,迈开腿走回到自己的椅子旁坐了下去。
“如果是别的人,不会扎头发并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但这却成为了你留下的最大破绽。”海同深再一次拿起桌上的物证,“来看看这幅画,我想你应该不陌生。”
“我没见过。”况沐扭开头说。
“这就有点儿没意思了,况沐,你觉得你现在再说没见过还有意义吗?你的车上有自动注射器,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从里面提取到了丙泊酚和高浓度氯化钾,这与况萍的死因一致。而你的DNA、指纹和鞋印都已经被证实与留在况萍尸体所在现场的痕迹一致。就你出现在现场这一点,即便你不承认也没用。”
“不可能!我明明都仔细检查——”
“都仔细检查过了是吗?”海同深立刻说道,“那你还说你没去过现场,不知道这幅画?”
况沐终究还是被情绪所影响,在与海同深的对抗之中败下阵来。知道自己已经说漏了嘴,况沐此时反而收回了高度防御状态,她向后靠了靠,一直僵硬的肩膀也松了不少,她说:“是。我姐的尸体是我弄成那样的,我不会盘头发,怎么都弄不好,所以最后放弃了。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海支队长,你是怎么想到从头发这一点入手的?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海同深十分“好心”地回答了她这个问题:“如果你知道A和O有多变态,你就不会觉得这不重要了。那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你和况萍相依为命长大,你不会盘发这件事她肯定清楚,那么为什么她死前不自己把头发盘好?”
况沐回答说:“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尸体也会被利用。”
“是A单独联系的你?”
“是提。”况沐抬眸看向海同深,“你都查到了我和钟提的关系,又怎么会认为我是受A指使?”
“因为我不愿相信在你心中钟提会比你姐重要。”
况沐嗤笑道:“你是觉得所有受过性侵的女性都会对男性产生恐惧吗?是不是你也不能理解我姐为什么会跟道钦在一起?在你们这些男人心中,女人到底是有多脆弱,多不堪一击,以至于被一个烂人伤害过就从此痛恨上了所有男人?”
“我没这么觉得。”海同深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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