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又正是新年,萧景元有将近五天的休息时间。
玉春一觉睡到晌午,被褥里还热乎乎的,思绪缓慢地转了转,身子往后一动就贴上萧景元的胸膛,这才意识到床上还有另一个人在。
他整个人乏得厉害,又想起昨晚的事情,蜷着身子往被窝里又拱了些,萧景元不由失笑,裹了件外衫翻身下床,“眠眠醒了?”
他明知故问,玉春也不理他,手在肚子上摸了摸,那里又重新平坦下去,他才放心地长长舒了口气,把快要被人掀开的被角用手摁住压实了。
萧景元无奈又好笑,最后像是从地里挖红薯似的把玉春整个抱出来,拿毯子裹了让他坐在床边,又用温热的水淘洗了巾子给玉春擦脸,实在忍不住道:“怎么每次生气都这么可爱。”
玉春红着脸,头发有些乱糟糟地垂在脸侧,低眸不看他也不说话,脸颊上那个小酒窝却因为嘴巴抿得很紧又跑出来,他自己尚未发觉,萧景元替他擦脸时不自觉地在那里顿了下,末了用手指抵在他那个小酒窝上道:“眠眠?”
玉春偏过脸,只装听不见。
萧景元给他拿了新衣裳换上,又蹲下身替他穿好靴子,玉春知道自己腰腿没有力气,也不愿意站起来,手撑着床边往旁边挪了挪,很有几分不高兴地道:“陛下刚刚登基,怎么能懒政。”
萧景元简直要把“冤枉”二字写在脸上,“眠眠,人过年总要休息几天的。”
玉春当然知道,但他现在只想着把萧景元这个烦人精给撵走,于是又道:“那陛下怎么不回自己的寝宫休息。”
萧景元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新婚燕尔,眠眠要把我赶去哪儿?”
玉春后知后觉,难怪萧景元从来没提过半句要重修皇帝的寝宫,他这样日日赖在长乐宫里,哪里需要自己的寝宫!
他气得脸颊通红,却说不出话,他被萧景元宠惯了,本身就没什么脾气,那点小小的骄纵和别扭不过是让他看起来更招人疼,萧景元盯着玉春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倾身要吻的时候被玉春一巴掌糊了过来,“啪叽”一声,动静倒不小。
却没什么痛感。
玉春撇他一眼,下定决心地冷声道:“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陛下怎么会没有地方去。”
又道:“我饿了。”
膳食自然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萧景元做小伏低地哄着玉春吃了东西,又捶腿捏腰小半天的时间,他难得有空闲,巴不得满身的精力都耗在玉春身上,奈何玉春这次真是被他折腾狠了,不管萧景元怎么逗弄就是不对他笑,到了晚上,长乐宫大门关上,萧景元居然真的被玉春从自己打小一直住着的宫里给撵了出来。
周瑛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去问皇帝今晚准备睡哪里。
萧景元在宫里自然有诸多住处,但他也实在懒得去,御书房里先前收拾过一番,偏殿留了个侧榻,原是他打算有时公务太忙用来小憩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玉春前一天晚上实在太累,白日里断断续续睡了一整天,晚上天刚黑就又困得打起哈欠,周瑛端了点心给他,玉春吃着热乎乎的红豆汤,又好奇地看着另一碗道:“那是什么?”
周瑛正色道:“是陛下要吃的,您不能吃。”
玉春心里想着肯定是萧景元故意不让说,于是没有多问,吃完东西再躺到床榻上的时候,突然就有点后悔了。
他多问一句能怎样!
万一是什么特别好吃的呢!
寝殿里没什么冬日的冷意,穿着单衣也不妨碍,玉春却总觉得被窝里好像捂不热,翻来覆去半晌才睡着。
半夜又热得不行,腰上像有什么东西紧紧锢着自己,玉春困得实在抬不起眼皮,睡得更熟了些。
一觉睡醒,玉春有点发懵,总感觉夜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自己的被窝。
第二天晚上,周瑛又给他送临睡前的零嘴。
玉春这回问了,“周总管,那碗盛的是什么?”
周瑛严肃道:“陛下用来清热降火的,不是什么好吃的。”
玉春眉头微微蹙起,总觉得周瑛在骗自己。
不过另他倍感欣慰的是,这晚睡得很舒服,整个身子像是嵌进一个暖呼呼的窝里,一夜无梦。
第三天晚上周瑛给他送夜宵的时候,玉春学聪明了,直接道:“明晚我也要吃那个。”
周瑛有些为难地道:“可这东西太寒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玉春总感觉周瑛像是把自己当小孩哄,但这会儿分明已经是要把他当傻子骗了,他惊疑地道:“对身体不好,陛下还天天吃?”
玉春把两个碗的位置换了一下,微微抬起下巴道:“好了,现在这碗是我的了。”
周瑛被他这模样弄得根本拒绝不了,哭笑不得地道:“陛下问起来怎么办?”
玉春哪里还要管萧景元怎么办,正高高兴兴地已经把盖碗拿开了,里头赫然是一份冰雪冷元子,他正要找周瑛问一问这怎么能叫对身体不好的东西,周总管却已经端着夜宵遥遥奔去了御书房。
萧景元来得倒快,快到玉春怀疑他一直就在外面等着进来。
进了长乐宫内殿时,玉春一碗元子已经吃了一半,萧景元故意冷着脸道:“听说皇后克扣了朕的夜宵?”
玉春瞅了他一眼,道:“周总管已经将陛下那份送过去了。”
他也故意道:“这等伤身体的东西,还是留着我替陛下分担吧。”
倒是义正辞严。
萧景元对他实在是冷不下脸,顿了一顿语气里还是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天气太冷,吃多了确实不好,容易风寒受凉。”
玉春拿着调羹搅了两下碗里的糖水,道:“那陛下怎么总吃?”
萧景元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清热去火。”
他在玉春身侧坐下,捏着玉春的指骨玩弄道:“孤枕难眠,窄榻难安,眠眠今晚还要狠心把我撵走吗?”
玉春“哼”了一声,小声道:“你昨天半夜偷偷溜进来别当我不知道。”
“天天差周瑛给我送宵夜,还故意放另一份在旁边,我又不是傻子。”
萧景元握着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那我再前一天晚上过来的时候,眠眠察觉到了吗?”
玉春这回又不说话了。
他好像……真的没发现。
萧景元将他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眼睛,鼻子,脸颊和嘴巴。
玉春红着脸,萧景元问他还生不生气了也不吱声,只将脸埋在他肩窝里,不肯再挪地方。
颈侧有些痒。
玉春在吻他。
萧景元半阖着眸,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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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啵啵啵!
第八十二章 芝麻白糖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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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内事务不多,萧景元每日批完折子在御书房里多留一两个时辰也就能将朝事基本处理完,倒是玉春每日忙得不见人影,萧景元有时下了朝去长乐宫,总要有那么两三回扑空的。
国子学今年从腊月二十八到正月二十五又放了一回授衣假,玉春没地方去,宫里很多地方也已经转完一圈,闲得无聊又不想练字时就出宫去找魏少泽,去了才发现这人现在头悬梁锥刺股,当真是一副要把书读烂了的架势。
玉春不便打扰,某日在御花园里散步的时候碰上了太医院的人去给留在宫里的太妃请脉,他心下好奇,便同太医院的人顺路也去给各位太妃问安,而后一脑袋扎进了太医院里。
他在西南长大,自小研制蛊毒,自然也颇通药理,只是西南和大胤在用药上还是有许多不同,他跟在宋院判后面看他开方抓药,煎药制丸,像是又找到消磨时间的新去处。
玉春尚且没什么自己已经成了皇后的实感,萧景元也从来不拘着他,因而宋院判逐渐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变得安稳从容许多,带着玉春认了不少他先前没见过的草药,又给他两本自己誊抄的医书来看。
玉春现在识字倒是没什么困难,偶尔碰到生僻字,抓着周瑛问一问也能解决,一来二去,萧景元能见到他的时间反而愈发少了。
成了皇帝原本就忙,再见不到人对萧景元来讲无异于雪上加霜,从长乐宫出来往太医院走的路上,萧景元再次生出一种去国子学接孩子的错觉。
今天是元宵,这会儿申时过一刻,天色尚早,朗朗好日,闷在宫里实在辜负。
宫人通报声传来的时候玉春正低头区分手里药性相冲的几味药,他近来研究起药膳,已是兴致勃勃将下一个打发时间的地方挑好了。
萧景元进去接他,众人纷纷行礼,玉春还记着大庭广众之下要庄重些,没有一头撞进萧景元怀里,只是朝他小跑过去,一边被萧景元牵住了手。
萧景元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带着玉春离开太医院后才道:“眠眠已经许久没来御书房给我送点心了。”
玉春转过脸看他,笑眯眯道:“等我学成了天天给陛下送。”
他倒是不知愁,但萧景元很怀疑他是装作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捏了捏玉春的脸直白道:“我是说,我想眠眠了。”
玉春眼神躲闪,红着脸道:“想什么……天天晚上要见的。”
又道:“今日陛下回来得早。”
萧景元道:“今日是元宵,总要让大臣们回去过节的。”
“何况今晚城中没有宵禁,灯会热闹,眠眠可要陪我出去走一走?”萧景元那会儿已经让周瑛去准备两人外出要穿的便服,“上回七夕的灯会已经食言,如今新年元宵,总不能再让眠眠空盼一场。”
玉春听到萧景元要同自己出宫时眼睛瞬间亮了,“现在就出去吗?”
萧景元好笑地道:“总要先换身衣服。”
玉春高高兴兴地点点头,进了内殿同萧景元隔着一扇屏风各换了衣裳,周瑛一口气抱了好几套过来,玉春在他这段时日的不懈努力下终于长了那么一点点肉,周总管便美其名曰皇后还在长身体,又让尚宫局给玉春做了八九套。
都是出挑又显眼的颜色,玉春穿了件藕荷色银丝暗纹的袍子,他皮肤太白,这颜色衬得他更小了些,好在萧景元今天挑得衣裳也并不沉闷,月白色销金云纹长袍外罩了件暗玉紫蒲纹鹤氅,和他站在一块正相衬。
衣裳精致但并不显得过于华贵,走在街市上也算不上太招摇,玉春那双绿眼睛倒是让不少人多看了几眼,但近来上京城内外族人多了不少,百姓们也没有往别处想,只当他也是个来游玩的普通外族人。
两人到街市上先找了个元宵铺子,要了六个圆滚滚的大元宝,一人三个匀着吃了。这元宝一个要有平日汤圆的四五个大,咬开之后溢出来的是有些烫嘴的芝麻白糖,店家裹着猪油一块调的馅,香而不腻又十足顶饱,分量沉到用筷子夹起来都稍显费劲。
这铺子就支在路边,今日人多,又临时搭了个棚起来,不少百姓站着边吃边聊,也算是借着元宝求个愿景,都盼着这一年圆圆满满,来财来福。
玉春捧着碗把最后一口吃完,只听见路另一侧忽然热闹起来,同萧景元再一抬头望去,城内灯火渐次亮起,星星点点绵延成片,整个上京灼灼生辉,月明如昼。
桥边有个卖花灯的小贩,小摊不大,却围了里里外外的人,玉春好奇地凑过去,才发现那小贩支了个高高的杆子立在一旁,上头挂着一盏玉兔琉璃彩穗灯,不少人出了高价要买,小贩却说这灯只猜中了全部灯谜就送,决计不卖。
每只灯笼下各缀着一张灯谜,三五好友围在一旁商议着答案,玉春拽了拽萧景元的手道:“夫君会猜灯谜吗?”
这会儿倒真是自觉,开口就唤夫君,萧景元朝他看了一眼,有意逗他,“眠眠说什么?”
玉春踮着脚,贴在他耳边乖乖讨好道:“我说,夫君这么厉害,一定能将那盏灯赢回来。”
此话一出,萧景元哪里还有不从的道理,走上前去从第一个字谜挨个开始解,开头几个倒是简单,都是什么“无头无尾一亩田”、“出一半有何不可”这类猜单个字的,而后是猜些成语地名之类的,再到后面,就更生僻了。
玉春对着那一句“寒冬腊月纸糊窗”看了半天,小声道:“这是要猜什么?”
到这里基本没剩什么人在猜,看热闹的倒是不少,老板往他俩瞅一眼,不紧不慢地给出了个提示,“药材。”
玉春跟萧景元嘀咕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防风?”
“猜对了。”小贩摇了摇最后一个灯笼,哗啦掉出来六张灯谜,玉春在一旁看得有些发愣,那六张灯谜上分别是“花园正中”、“当头桂魄照星桥”、“一点寒鸦奔夕照,云端斜雁多孤星”、“原本自有心”、“伊人不到亭中”和“无日不和右宴”。
他朝萧景元望了望,却见这人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那无形的尾巴又不由往起翘了点,他就说萧景元很厉害。
“元宵夜,愿君安。”萧景元说了谜底,实在有些禁不住玉春这样热切的视线,转过身从小贩手里接过那盏花灯递给他道:“给眠眠赢回来了。”
又对老板道:“多谢。”
小贩两手抱胸,挑眉道:“不谢。”他看着萧景元有些怀疑地道:“这么能猜,别是之前找了什么灯谜册子提前看过吧?”
萧景元笑了笑却没有接话,牵着玉春从旁人有些艳羡的目光中走了。
那盏琉璃灯当真漂亮,转过桥了玉春还在盯着看,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停在桥心处,看花灯轻晃映在水面的灯影。
铁树银花,鱼龙摇曳,有几个孩童手中举着鱼灯嬉笑着跑过,河面上花灯随着水波缓缓远去,水面轻晃,映出一双依偎的人影。
明月皎皎,星汉迢迢,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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