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唯有将悲伤爆发出来,化作愤怒,化作毁灭,我的肉体才能好受一些。
这样的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
这样彻头彻尾的痛苦,难道该由我独自承受?
……
我要亲眼看到一切的终结。
……
“你好,虫母。”
熟悉的声音再度在隐域响起。
我安静了几分钟,慢慢地回答他。
“你好。”
“昨夜睡得好吗?”一声习惯性的问候,并未等待我的回答,“今日训练将升级规模。”
“训练目的是什么?”我问。
“完成蜂巢的使命。”
“什么使命?”
“一个让卡西圣兰文明更加久远的使命,服务于圣母计划的终计划,后人类计划。你现在还不需要明白,虫母。”
“………………”
“还有什么疑问吗?”
“Christopher在哪?”
对方停顿了一秒,汇报道。
“报告,ISM-33触发第33次解封机制,解封失败,申请……”
“他在哪?”
我低沉着声音追问,远处摆放的植物被震得颤了一下。
“这……”对方犹犹豫豫,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接过了话筒,是那个研究员,声音一贯冰冷,“Christopher,那个雄虫,在供养你的倒数第二天。死亡了。”
隐域更冷了。
我的心脏也越来越冷。
连骨头都冻得发痛。
“死在哪里。”
“他就在这里死亡,隐域。”
“是吗。”
远处的植物盆彻底破碎,玻璃也裂成了丝状。
一个慌乱的声音插进来,说:“23操纵台,已批准重置洗脑程序,立即实行!”
强力的电流钻了进来,直直进了我的大脑,脑海中产生一瞬间的空白,连视网膜前都变成了纯白色。
“呃……”
我又一次对几分钟前的记忆产生模糊,但是怒火产自这具肉体,哪怕是我本人的意识和理智,也无法阻挡怒火的向外燃烧。
视觉对我而言,是最不值一提的感官,没有任何影响。我的信息素向外释放,红色烧成一片广阔焰火。
信息素覆盖了整个蜂巢,所有虫族都接入了意识网。我本体双眼失明,却在蜂巢里睁开了上万双眼。
没多久,麦克风的另一边就陷入了混乱。
“虫族幼胎!那些虫族幼胎跑出来了!!”
“是谁把它们放出来的?!”
虫潮席卷而来。
混乱的红黄蓝三色像是织成的旗帜,密密麻麻地爬在中央操控室里,压在昔日的卡西圣兰标志上。
其中一批虫族用牙啃烂安保装置,金属就像是食物一样,被它们吃进肚子里,陆陆续续地来到我的面前。
它们帮我打开紧闭的透明门,啃碎禁锢四肢的枷锁。我摘掉身上的装置,从三平米的空间里走出来。
电流中断,我的视力恢复了一些,时明时黑,明时眼前是一个个幢幢的叠影。
天花板上再一次响起熟悉的声音,他的背景伴随着阵阵悲惨的叫声。
“祝贺你,虫母,终于迎来将杀之刻。”
他的笑声仍然冷漠,但是透露着压制已久的疯狂。
蜂巢的狂欢庆功宴已经过去,而他的狂欢仿佛才刚刚开始。
在黑暗中,我停顿了一秒。
凝视深渊之者,终将被深渊所噬。
第39章 新世界
工种虫族横行在蜂巢各个角落,白色菌丝喷挂在天花板上,节足把墙面扎得到处是洞,坚硬的钢铁被扭成了奇形怪状,高精尖的科学技术被毁为废铜烂铁。
我走出隐域,寂静破烂的长廊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不知道躲在了哪里。
身后传来凛冽的寒风,呜咽着呼啸在耳旁,吹散了弥漫的红雾。
循着风声,我回头看去。
走廊的尽头似乎被某种虫族冲破了一个大洞,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模模糊糊的重影中,我看不清具体的画面,只感觉到令人炫目的金色。
此时,悬挂在高处的时间装置机械性地报响。
【现在是12月24号,07:00,日出时间。新的启示诞生,处在末世的人们,请享受最后的黎明。】
我穿着单薄的白色防菌服,站在空荡的走廊,黎明的光辉一直蔓延到身后,将渺小的影子拉得很长。
眼前的景象震撼无比,仿佛要将整个我吞没。
与太阳对视的这一刻,似乎有什么重新回到身体。我听到浑身血液在快速流淌,心脏在胸膛有力跳动,生命力正在向外勃发。
古老的声音传入大脑,如同地震时翻腾在土壤下的动静,轰隆,轰隆,轰隆,震耳欲聋,它如此浩大,甚至屏蔽了整个意识网。
‘孩子,欢迎来到新旧世界交替的结点。’
它静默着,又洪亮着,轰隆,轰隆。
‘什么是新世界?’
“新的社会组织形式、新的资源分配以及新的希望,人类将获得重塑文明的机会。”
‘人类经历如此多毁灭与痛苦,怎么样才能不重蹈覆辙?’
‘答案就在内心,你的选择与行动决定未来。’
旭日东升。
照亮了整条长廊。
炽热,耀眼,寂静。
忽然,一阵狂风从面前卷来,吹乱我的头发,伴随着更加猛烈的轰鸣声,轰隆、轰隆、轰隆!声音就贴在耳旁,变得响亮,更加响亮,又飞速地离去。就像是一辆看不见的列车疾驰而来,驶向身后幽深的死亡隧道,却奔向璀璨耀眼的新世界。
列车的声音渐去渐远,而我挣脱枷锁的意义就在列车之上。
我如梦初醒,向着长廊尽头走去。
……
蜂巢竭尽全力想夺回控制权,和虫族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并封锁了所有内部通道。
我在重影之中辨认着熟悉的道路,用意识网把命令传达给数万虫族,让它们为我重新打开通道。
我的目标很明确,蜂巢的核心会议庭。
我一层层地往上走,阻力也随之越来越大。
起初人们全部躲在暗处,通道里的电磁发射弹密布,枪林弹雨把地面和墙面打得坑坑洼洼。整个蜂巢的活人就像都消失了一样,毫无声音,只有破烂不堪的隧道和几具不幸罹难的尸体。
我周身涌动的血液正在发热,连我的意识都像是泡在了岩浆里。我知道,我一定变成了众人眼里的怪物,红眼睛,红色虫纹,视觉也越加模糊,只能靠着感官辨认所有信息。
每当这种时刻降临,都是虫族基因在蠢蠢欲动。曾经这种感受让我分外不安,我总是害怕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失去掌控,唯有某种特殊时刻我允许自己沉沦,那就是Christopher在的时刻。
现在,我感觉到自己在燃烧,如同走在火海之中,深红色信息素在到处肆虐。
红色的索引之处,虫潮如大军过境,碾碎一切阻力。即使是密雨般的电磁枪弹,也无法抵抗这样浩如烟海的虫潮。
我听到大脑里的声音在说。
失控吧。
彻底失控吧。
风暴袭来。
让这一切走向终结。
Christopher已死,则Philips也已逝去。我愿在今日彻底沉沦,以虫母的身份,带着与日俱增的怨恨,将虫族的镰刀化作杀戮之刃,促使尖利的刀锋划过每个角落。
十三区已调动全部军力,正在涌向蜂巢,战斗机、机甲,所有的武器都朝此而来,场面就像一年前捕杀卡里星虫母般壮阔。
他们贪婪依旧,想要将我活捉,还以为五万虫族不值一提,殊不知上百万的虫族正从旷野之中赶来。
……
在混乱的厮杀之中,我走向蜂巢的顶端。
我知道那些人还在这里,还沉浸在圣母计划的雄心里,幻想着把宇宙当做征途的未来。
我来到核心会议庭的门口,大楼已经摇摇欲坠。我推开会议庭的大门,里面却已空无一人。
整个蜂巢都在我的视野之中,他们不可能凭空蒸发。
我把目光停驻在那些精妙的操作按钮上,卡西圣兰领导人的风格惯常如此,为自己打造帝国、打造宫殿,也会为自己铺垫好绝佳的退路。
几个虫族跟在我的旁边,对这个地方到处拆拆打打,就像一支新手拆迁队。
这时,有一只虫族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但估计是早就铺设好的陷阱。爆炸声突如其来,几乎是能把一整座建筑都炸毁的威力,一切都发生得飞快。
我看到议会庭中心的巨大装置轰然倒塌,头顶的结构失去支撑向下坠落,一块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板直直地朝我砸来。
忽然,一个庞大又模糊的身影扛住了砸来的混凝土板。我无法看清他的面貌,但是闻出了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还感受到他身上湿淋淋的水痕。
他大概有三米多高,不是人类,也不是虫族。
我的心脏忽然一阵猛烈跳动。
他沉默不语,用力掀开那一块混凝土板,在废墟中扫荡出一条道路。他就像想要让我跟着他一样,朝着蜂巢的深处走去。
第40章 黑暗的通道
这条通道我从未见过。
通道并不宽敞,尤其对他而言,很多时候他需要把头低下去走路。这并不妨碍他的行进速度,有时我放慢脚步用意识指引虫族时,他也会放慢脚步在前面等待我。
时间在这通道里汹涌地奔腾,冲刷了一切关于文明的呼救与呻吟,仿佛只留下残喘、凄哀、劳乏。
我们一前一后,走了很久,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题想要问我。
我总觉得他很熟悉。
尽管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形象,难道这份熟悉感是来自另一半基因?卡里星虫母认识他的可能性比我更高。
但我很快就否认了这一猜测。
我的大脑已经不值得我信任,只有身体残存着真实的感觉。
我想要亲近他,乃至渴望。
他的背影孤独宽广,像一个极度悲伤的野兽。虽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冷静、从容不迫,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感受到了那从内而外散发的宁静的悲伤。
就是这熟悉的悲伤,让我产生许多猜想。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我知道那并不是手,上面锐甲的部分锋利无比,我握住了掌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和狗的肉垫一样富有弹性。
他浑身都僵硬了,停下脚步,第一次低头看我。
“我认识你?”我问。
他摇头。
“我们只是偶然碰到?”
他慢慢点头。
一种淡淡的怒意泛了上来,直觉告诉我,他在骗我。
“你要带我去哪?”
他不说话,指着前面的方向。
尽管在我的视野内,前方只是通向一个黑点,连个形状都没有,但仿佛世界都在那终焉。此外,我听到了一些其他动静,似乎隔着什么厚重的门,惊恐的呼吸声就躲在那后面。
也许,我猜到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了,正如他清楚地知道我想要去哪里。
土壤之上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也已经超出了十三区,正在快速地向外延展,离我们越来越近。
他同样听到了上面逐渐传来的枪火声,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
尽管他对我撒谎,但是他握住我的手从未松开,带着我从地下快速地往前走。
黑暗的通道里,回响着彼此匆匆的脚步声。
一段记忆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那是十分年幼时的记忆。
我掉进了一口井里,仰头是灰暗的天空,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那应该是在一个茂密的森林,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森林的深处会有一口井。它就像是一个地狱的入口,违和地出现在那个地方,我每次路过,都会对它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于是那天的悲剧就像是注定要来,我迷失在森林里,又看到了那口井。傍晚附近有狼群在嚎叫,我选择跳进了井里。跳下去的时候,我才知道它有那么深,深到仿佛掉进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人找到我。
我在井底待了三天三夜,头顶只有灰暗的天。我想,其实不是我盯上了这口井,而是这口井早就盯上我了。它在等这个时机,等我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把我从这个世界上吞掉。
我害怕到浑身颤抖,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哭泣不是我的个性。
第四天时,我的意识已不清醒。身后一直传来簌簌的声音,有什么在轻轻拱我,我还以为是我的牧羊犬fifi。当我转过身,却遇到了一双明亮无措的眼睛。
我怔怔地看着他,又看向他的身后,落叶枯枝挡住了一个洞口,他就是从那里钻过来的。洞里面黑极了,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但面前的这个孩子确实就是这么来了,像是从一个世界爬到了另一个世界,轻轻地把我叫醒。
最后,我们一起从那个洞往外爬。那个洞又黑又长,他一直对我说话,还牵住了我的手。
只可惜,记忆里的那个孩子没有脸,只是一道黑黑的影子。除了那一双眼睛,我对他的眼睛已经深刻到完全无法忘记。
离通道的尽头似乎越来越近了,一切都仿佛回到了童年,一步一步地如此走着,离身后那个恐怖冰冷的世界越来越远。
陪着我的黑色影子,记忆中实在看不清面貌,正如我现在看不清身边这个庞然大物的面貌。
如果那是我自己,我将永远爱我自己。
如果那是一个人,我将永远爱那个人。
……
终于,我们来到了尽头。
面前是一道门,像是所有技术的集大成者,它看起来无坚不摧。
他用力地在门上撞了几下,庞大的身躯就像是石炮砸在门上,声音惊天动地,但是那个门仍然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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