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俞旼珏也抬头看天,晨风迎面吹来,卷起衣袖的手臂瞬时冻起一层鸡皮疙瘩。
重九已过,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的冷。
早两天是霜降,待霜降过了便是立冬。立冬过后,初雪将会说下就下,到时候天寒地冻的,保暖是大难题。
这时候没人会出门,反倒是大家早就开始归家。尤其是那些出远门寻活的人,秋收前就已经归来赶秋收。纵使家里再穷,他们也不敢雪天外出,缺衣少食的,很容易会冻死在路途中。
可自己和阿九,却要在冷天出远门。
俞旼珏皱皱眉,看看天再看看景赪说:“天气挺好的。”
景赪点点头:“潭水寒冷,阿珏注意些,万不可受了凉。”
“欸。”
寒潭仍是老样子,安安静静的,不见一丝异样。
叹了一口气,俞旼珏蹲在潭边,望着潭中自己的倒影。
“寒潭啊寒潭,我要离开这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俞旼珏伸手入水中搅了两下,心中像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吐出来一句,“你要是能长脚跟着我一起走就好了。”
寒潭长不长脚是不得而知,总之俞旼珏万分不舍地同寒潭道了别,然后拖拉着草鞋回家。
这时代出门,穷人家大多数都是靠着一双腿行走,路上渴了找条小溪灌满皮水囊或竹筒杯,吃的也都是自备的干粮。
当然也舍不得花银钱寻住处,夜晚都是暂歇在破庙或墙角,如若是远离村镇的地方,那就随便靠着棵树干凑合一晚。
俞旼珏自从穿过来之后,除了三山屏这处小村落,从没去过别的地方。但要说露宿街头他也是不怕的,毕竟他在现代,那可是凡是有时间就会去探险露营的人。
对于野外生存这项技能,俞旼珏可是满点。更别说他还有一个装满各种用具的旅行大背包。
不过现在首要的,是给自己和阿九准备路上吃的食物。
俞旼珏先将家里所有的生米都炒熟,晾凉之后装在陶罐里,留着路上吃。
炒熟的米粒儿,在路途中,不方便生火的时候,可以直接嚼着吃。在能生火的地方,还可以用来煮饭熬粥,一举两得。
然后就是将白面都做成饼,为了便于存放,饼里除了少量的盐,啥都没放。
不过饼皮擀的薄,又用无水无油的锅镬一张张烙熟,吃的时候,少许洒点磨成粉的食盐,入口倒是越吃越香。
除此之外,家里剩有的肉和菜本来也没多少,这两天刚好都吃了。
一天的时间,里里外外将家收拾了一下,将外面的东西收进屋里的桌上放好,随时就可以出门了。
暮色苍茫,吃过饭,俞旼珏和景赪坐在走廊上看着天边的晚霞。
俩人的东西全都已经收拾妥当,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三山屏了。
景赪将视线移到俞旼珏的侧脸。
“阿珏,不同他们道别?”他们指的是村里方五马三苏和等人。
景赪以为俞旼珏是舍不得这里的,谁知看这人
舍不得大概只有那处水潭,村里的乡邻,他倒是不牵挂。
“不用,我以后要再回来的。”俞旼珏笑笑,眼里映着晚霞的余晖,从脸上看不出离别的忧伤,“我刚置好的产业都在这,可不能舍了它们。”
寒潭是唯一能回家的连接点,哪怕走遍全古代,最终也要回到这里来,否则就真的回不了家了!
景赪眼里也映着霞光,听见俞旼珏说还要再回到这里来,不着痕迹地微微敛眸。
俞旼珏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吵杂声,仔细听来,竟然还有号啕哭声。
景赪留心听了听,不动弹。
俞旼珏倒是没听出什么来,只觉得很吵闹。听见那哭声,心里也不得劲。
“这是怎么了?我去看看。”
他顺着声音走去,景赪原也想跟着,俞旼珏回头同他说:“阿九留在家里吧,我那些东西都收拾好了,别一会被人给偷走了。”
装着背包的大竹篓就放在床脚,位置过于显眼,不得不防。可去趟邻居家,还要带着那么大个竹篓,也不是事儿。
景赪停了脚步,看着俞旼珏的背影,坐回原位。
传出哭声的邻居,离俞旼珏家不远,拐个弯就到了,两家隔着好几丛有人高似旱芦苇的杂草。
俞旼珏记得这户人家姓方,是一年迈体弱且常年生病的阿嬷。当家的男人是上门女婿,姓鲁。生了两儿两女,长子长女随了女方姓方,次子次女随男人姓鲁。
方阿嬷早年自从给女儿招了女婿,身体就开始慢慢变差。她年轻时辛苦置下的田产,也被女儿卖了给她换救命药。
好在女婿是个好的,为人又勤快,在外面做活赚钱养家。
家里田地不多,方阿嬷的女儿带着儿女也能干完。只不过家里人口多,田却卖了大半,剩下的米谷收了后,交了赋税所剩无几,一家人只等着鲁大叔赚了银钱回来过冬。
结果鲁大叔这次外出做活的主家是个奸诈的,仗着家中有钱有势,硬是将一车木板当作工钱结给了鲁大叔。
虽然现在临近冬天,在镇子上柴薪也多人买,可这些不值钱!
一车的柴薪,卖出去还不值几刀肉的钱,可鲁大叔做活的工钱够买十来车柴薪了。
偏偏大煦的律法早已名存实亡,各州郡官商勾结,那就是有权有钱人的世界,穷人家受了欺凌,也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吞,谁敢出头反抗那就是找死!
俞旼珏站在方阿嬷家的院子外,就听见鲁大叔哭着说:“阿娘,是儿子没用啊,儿子对不住您老人家,没能、没能给阿娘赚回银钱过冬……”
声音沙哑,说话间还得一字一缓。
俞旼珏看看院子里停着的那一板车的木板,从镇子单靠人力拉回这一车木板,再强壮的人都得累个半死,岔气都还只是小事,拉车的肩膀皮开肉绽和双足磨的血肉模糊才是大事。
苏村长也在,院子里还站了不少邻居,看见俞旼珏过来,还纷纷给他让路。
鲁大叔半瘫半跪着趴在方阿嬷的腿边,方阿嬷心痛地给他擦额上和后颈的汗,她伸出的那只手,瘦的只剩层皮包着骨头,触摸着鲁大叔时抖个不停。
“我儿……我儿傻啊……”
鲁婶子站在一旁边抹泪边骂她家男人:“哭什么,钱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这一车的板子你拉回来做甚?在镇上卖了还能换两个铜板,你这蛮牛不长脑子,你要是累出个好歹来,你看我不……”估计是心疼自家男人,骂着骂着就没了声响。
她的四个儿女都还没婚嫁,几人缩在角落里,都暗自垂泪。
俞旼珏站在板车旁看着,苏村长回头留意到他也在,连忙走了过来。
“俞公子,你咋来了?”
俞旼珏压低声音道:“我听见声音过来看看。”
旁边有位偻着腰的大伯,正睁着双混浊的三角眼看着俩人,这时忽然出声道:“鲁家的,你不是日日说俞公子是大贵人吗?他现时正在这站着呢,你倒是叫他这大贵人给你拿个主意啊。”
他这一嚷嚷,屋里屋外的人都看了过来。
俞旼珏顿时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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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俞旼珏还没说话,苏村长就已经指着那偻腰大伯骂:“苏阿狗你闭嘴,俞公子是你们的爹还是你们的娘?他凭什么管你们?你们一个个的贪心不足就不怕老天爷收了你们!”
苏阿狗看着岁数比苏村长还要老些,这时被骂,脸上也没羞色,整就一个你能耐我何的老赖子模样。
“不,咱家不是、不是这样的人……”反倒是方阿嬷先急了,颤巍巍地挣扎着要起来。
她女儿赶忙过去劝她,女婿硬是撑着土墙直起腰来,饱经风霜的脸黯淡无光,倒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瞪着方老狗。
方老狗被他瞪着,有些悻悻地撇开了脸。
院子里站着的邻居一时也没了声响。
“还站着做什么?都回自个家去,快走!”苏村长气冲冲地赶人,又缓声同俞旼珏道,“俞公子,你也先回去吧。”
“不急。”俞旼珏等邻居磨蹭着相续离开后,这才伸手从板车上拿了一块木板在手中,自信地走进了方阿嬷屋里。
“俞公子,我们不是那样的人啊,我们不是的……”方阿嬷脸色青白,急的手脚一起抖。
“我知道,我知道的,阿嬷先别急,我都知道的。”俞旼珏站在方阿嬷身旁,弯腰同她说话,“阿嬷不急,我心中有数的。”
方阿嬷人好,俞旼珏刚来的时候,家里什么都缺,方阿嬷家的孙辈总会时不时给他送篮子野菜或给碗糙米饭。
虽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却都是每日必须要有的食物。俞旼珏当时身无分文却没有饿过肚子,靠的就是乡邻送的这些吃食。
这份恩情,俞旼珏都记在心里。
之前从村里选人家做买卖的营生,俞旼珏提过方阿嬷家,但几位村长一致都认同方阿嬷家不能排在第一批。
她家只母女二人,虽然后来招赘有了儿女,但有些生了好几个儿子的人家,总是看不起方阿嬷,所以她家一直都很低调,凡事都退让着,并尽量不与旁人起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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