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辛匀真的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如果不是真的一丁点都接受不了,他不会抱怨。
李漠最了解晏辛匀的秉性,他这个人就是救世主,是圣母,是随便一滴雨落下来都会担心蚂蚁找不到家的绝世好人。香港这座城市,许多人信奉天主教,如果不是不相信宗教文化,李漠真的觉得晏辛匀或许可以成立一个他自己的教会,毕竟他心善到有时实在让人汗毛直竖,但又挑不出任何虚假成分。
这世上作恶的人太多,罕见一个真正纯良真诚的人出现,难免会像个异类。
而晏辛匀就是真诚到你给他一点点真话,他恨不能对你掏出心肺,尽全力为你建造一座英灵殿的人。
“晏老师,我能多和你说一会儿话吗?”短暂安静之后,李漠提出要求,“可能这听起来像诉苦,但真的不是,我确实有些累。今天开会发生了一些事情,这让我犹豫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在体制内干下去。”
双方都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如果不是对人生某个节点感到迷惑,李漠未必会对晏辛匀陈述这些。
一个叙事的话题即将展开,晏辛匀重新端起盒饭,一边进食,一边转移注意力在李漠身上:“好啊,你讲。”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挺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做梦,梦里是另外一个局面,你没有出现,我也没有逃脱当时的审判,就那样在牢狱里过完了下半生。很苦,也很可悲。”李漠已经顾不得身后在偷窥的视线,望向街道车水马龙,好似用言语和不愉快离别,“这个社会无论在哪里都想要一个忠心耿耿、不求回报的付出者,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是否我有能力离开广播大楼,去做一些别的项目。”
他既然提出这些,想必在职场中受到了很不好的事。
晏辛匀无法在同等对位上真正感同身受,李漠的困惑他听得出,这个年纪的迷茫出现的总猝不及防,兴许过去几十年,才勉强算一种怀旧情怀。但当下他真的不能为这个年轻人讲述太多,甚至不能提封禁他想法的建议。
于是晏辛匀吃了一勺玉米沙拉,慢慢咀嚼着问:“你现在倘若真的不快乐,又何必不辞职,给自己一个解脱?”
“你说的真轻松啊。”李漠笑起来,眉梢间万缕忧愁,“可惜我现在没有攒够那么多钱,虽然房子是晏老师给买的,车子也是,一切开支都不需要自己费心,也不必为了迎娶一位妻子而绞尽脑汁——”
他这样说来,忽然语塞,找不到丁点儿不辞职的理由。
晏辛匀仿佛看穿李漠被自己说动,轻轻对着饭盒摇了摇头,声音沉下去一个八度,好似一艘大船在平静的海面上悄然无声地调转了旗头。
他对李漠说:“静水,我能想象到你所有的压力和犹豫来自于什么地方。或许生活一帆风顺,但工作上总有些流言蜚语,这是无论哪个行业,哪个场合,都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有时候更换工作并不真正能解决问题,而更多是让自己享受于一种新人在职场上的优渥对待。你想没想过,一旦试用期结束,真的作为老员工投身这个行业,是不是会让局面返回原来?”
李漠胸腔内千言万语,最后只凝固成一句酸涩的话:“你真的很适合搞说教,明明我今天已经想要提前退休,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突然开始热爱这个环境。至少台长是器重我的,我也不必为了一点点争宠和其他新人抢破头。”
工作上的困难诉说一番,得到答案之后,李漠很明智的选择开下一个谈论观点。
他问晏辛匀:“这周六你有没有时间?”
这样的开头往往都是私人约会,晏辛匀轻轻笑了一声,说:“才分开没有一日,你的脑袋里又冒什么坏水儿?”
虽说晏辛匀是真的拿李漠当惹人爱的小辈,却没有真正以长辈姿态面对年下伴侣。
没有子嗣的人生确实不完美,至少他无法真正从父母角度去客观的领略对下一代年轻人的溺爱,只能凭天分和想象,去给李漠更多一点宽耐。
电话那头静了静,晏辛匀不难想到,李漠此刻一定是在抿嘴。
几秒之后,他听见李漠特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声音邀请他:“没有啊,是台里要举办一个好玩儿的活动,里面有很多抽奖之类,大家都可以带伙伴。我没有什么能带的人,所以就只好想到你。”
他对晏辛匀能不能来没有任何过分期待。因为确实晏辛匀很忙。另一方面,晏辛匀的身份不太能出现在众人面前,无论他如何介绍,总有一两个字令人起疑,而这是李漠完全不想见到的局面。
他是个奇怪的人对吧?他承认自己奇怪。可他也必须承认,他这个人骨头里就是有一点贱,既想真正的和晏辛匀光明正大同窗共度,又不想真正的被人察觉,哪怕一丁点不利于双方的证据,然后指着他们脊梁骨骂偷情,扣什么不道德帽子。
有些恋爱脑觉得自己可以挨骂,但绝不可以伤害爱人半点。李漠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人。在他的观念之中,他既不允许别人辱骂晏辛匀,也不准许围观群众指责自己半点不好。
晏辛匀是完美的,是被存放在博物馆,都要盖上玻璃罩,且外面三层紫外线、被极度保护珍藏的宝贝。虽然他自己只是精品店随时打折就能出售的一尊水晶玫瑰,两人乍一眼没那么相配,但李漠就是有这个骨气,不可碎自己,但更保全晏辛匀。
超过三秒没得到晏辛匀的回答,李漠心里开始隐隐退缩。
他现在都后悔问,对方有没有时间?因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就算晏辛匀有也不可能抛头露面,以他密友的身份参加什么广播大楼聚会。
这么一听起来就扯淡的事,他怎么脑残的敢于开口?
“算了——”自暴自弃到1/5,李漠刚讲出两个字,就听晏辛匀说,“这种公益性活动我不方便参加。但周六上午我在上海有一场观影会,等活动结束,我飞北京看你。”
所有的话碎成粉末,李漠深深呼吸,五脏六腑都被火烧的发抖。
淡定装不下去,他不由磕磕巴巴:“好啊,好,我,我知道了,我听见了。这个星期六欢迎你来。你几点的航班?到时候出来机场用不用我去接?”
年轻的生命对兴奋总是缺乏隐藏能力。晏辛匀一句话,就让李漠成为自己断线的风筝,随着暖阳越飞越高,直至出现在秘境宇宙,他还隐约觉得不够,极度需要一个能永久承载记忆的盒子来存储这一句话,以及晏辛匀答应来看他的这一个瞬间。
恍惚中李漠好像想起来自己曾在晏辛匀上次来见他,还谎称为拿领带的那个夜晚很不客气的扇了对方一巴掌。当时他真是被那篇情感投稿气昏了头脑,才会想到竟然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斥责晏辛匀用情不真。
如今后悔,不知道有没有太迟,李漠决定先滑跪:“晏老师,对不起。”
这道歉搞得晏辛匀有些莫名其妙,男人本性就是如此,被挨骂时首先嘴硬,被道歉时第一反应不是委屈,而是心虚。
他在脑海中很迅速的回想了一遍,自己对李漠做过的所有事,包括每个纪念日,节假日,迅速将时间线拉扯到头,最后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严谨,无奈第三次叹气,盒饭都不吃了:“士可杀不可辱。你还是直接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别让人猜,这真的很难。”
李漠被晏辛匀这个态度逗的发笑:“你怎么这样啊,晏老师?”
晏辛匀比他更加无奈:“我真的想不到。这种概率和针孔一样小的事件充满太多未知性,而且近期我自认为表现不错,实在想不出哪里惹你不高兴。李主播还是开门见山,省的我待会拍戏走神,还要琢磨这个。”
李漠不忍心看一把年纪的老男人还要笨拙又诚恳的拿无过知错为难自己,坦白地说:“我道歉是为上次不该发脾气,打你一巴掌。我知道男人都要脸面,是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所以晏老师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原来如此——
晏辛匀松一口气,重新掀开盒饭开吃:“这没有关系。发脾气是年轻人的特权,我这个年纪也很想意气风发一些,不开心就发火,生气就掀桌子,但遗憾的是,我好像已经失去了这种恣意妄为的本领,连生气都会先考虑到自己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更别提掌掴别人。”
李漠抿唇,为晏辛匀的宽容大度辩解:“生气不好啊,为什么要生气呢?人生就应该高高兴兴的活着才是,生气是因为心灵不够敞亮,你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何必让自己变得心胸狭窄。”
晏辛匀点头,顺坡下驴:“话这么说,所以下次如果有人骂你,你直接骂回去就是,没必要让自己窝在心里。”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时候会想不通,或许前路多少应当顺畅一些,而不是走一个老板,又来一个她弟弟,到最后为他们家卖铁粉身碎骨,却还要落一个被人时刻猜算是否忠心的伪奸臣罪名,实在不值。”
对于李漠的工作,晏辛匀不想插手太多。他只是一个坚强的后盾,不是什么主动出击的利刃,谁家傻帽盾牌会替主人挑事卖弄风骚啊,他最大的职责是老老实实在李漠背后藏着,等到他需要就仁尽其身,帮他解决问题。剩下时间李漠需要的不是什么高调摆平一切,滥用特权,晏辛匀真这么做,李漠反而会讨厌他没有界限。
对方说什么,他只负责当一个聆听者,剩下等李漠自己开口,否则晏辛匀绝不会太过逾越交际线。
年轻人总向往井底之蛙的窥天自由,李漠想见世面,他便做长绳子,做万米高空,李漠不愿掺和世俗红尘,他便做一口井,源源不断供给食物水分。
晏辛匀私认为不该太束缚年轻人手脚,他放宽心,将一切选择权交给李漠去选,对方比他想的有分寸,他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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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不像周更文了。像日。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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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通话后,李漠消灭掉所有午餐,迅速起身,回自己岗位。
两个胆大的姑娘见他要走,你推我我推你,走上前来拦住去路:“能要一个联系方式吗?你真的长得很好看,是我们喜欢的类型。”
两个姑娘说的是实话,并不指望其中一个能独自得到李漠这样的天菜。但这句话本身存在语病,李漠十分抵触如此混乱的造句用法,播音主持系他作为尖子生,对许多事情充满高标准的挑剔。
性格使然,一个平淡如水的好青年自然不会把话说的太过。
李漠笑一笑,委婉拒绝:“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另一半。”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这回答太过客套,实在让人颜面扫地。但其中一个不死心,强行为自己圆场,“没关系的,我们可以成为普通朋友,周六周日大家一起约个饭局,你还可以带上你的女朋友。一起玩嘛小哥哥,真的不用太客套的。”
无论对方说什么,李漠始终摇头,没有半点动摇的意思。到最后两个姑娘实在没办法,只好恋恋不舍的放行他离去,对着帅哥淡然如水的背影默默伤感,感慨名草有主。
回到工作岗位,李漠重新将稿子顺了一遍。这个世界日月星辰更替的很快,很多事情不是他说了算,在必要环境下,他能做的不过是将自己的职责尽到最大力度,至于上司有什么安排,他只负责照做,真的出现问题,不属于他该思索对策的范畴。
为正义呐喊,令人热血沸腾。但那是傻子做法,毕竟总有人一腔热血洒头颅,最后落的下场却不是什么旗帜盖身,而是粉身碎骨,人人喊打。
尝过被人陷害的滋味,好不容易得到自由自然得学乖,不可以什么事再掺和一脚。如今这个年纪这个境遇,李漠最多是提出一些看法,真的要反抗那才神经病,毕竟他已经没有心理准备再来第二场审问,那感觉抓心挠肺,辣椒水灌胃,人生既能品尝幸福,何必将自己拽进痛苦的深渊?
正如晏辛匀所说,往前看,往前走,一切只要熬到四十岁,他光荣退休,到时做什么都不需要看旁人脸色,也不必再如现在寄人篱下,这般不快乐。
李漠用了一顿午餐的时间消化掉所有与资本抗争的想法,再回到电脑前,他决心做一个社畜,一个好人。只要不过分影响到自己的价值观,至于其他,又有什么关系?横竖都是当打工仔,至少当一个不被老板当眼中钉的聪明人,要好过处处标杆的众矢之敌。
一切稿子内容准备好,终于等到节目正式播出,调试好所有设备,李漠进入状态。
“各位晚上好,我是FM1.11的主持人李漠。欢迎诸位准时收听‘午夜密谈’,下面请接通倾诉者,与我分享你的故事。”
这一期观众是叫阿美,年纪35岁,客家人:“主持人你好,我要分享的是困扰了我将近五年的婚姻问题。我和老公13岁就认识了,我们那个地方是大山,大家结婚的早,而且只要家里没意见,媒人也说成亲事,就能把两个人绑在一起过日子。我15岁就和现在谈的老公结婚了,16岁生头个娃娃,刚开始在大山里还算火热,他对我好,每天为我弄些吃食,对娃娃也有耐心,后来山里头出现山洪,所有人搬到县里去住,他就渐渐没失去耐心,对我也冷淡不少。”
李漠大概能猜到故事走向。他本身已经看过稿子,如果作为单纯的听众来讲,诸如此类的婚姻并不算罕见,他能想通两人现在是怎样的状态。
“阿美对于婚姻的困惑是什么呢?”
“我老公才跟我在一起十几年,现在就已经开始嫌这嫌那,不愿再跟我亲近。”阿美说道,“去年年初山里老人喊我俩抱着娃娃回去一趟,家里二孩儿刚满月,我想着至少他能看在孩子的份儿对我爹娘客气一点,对我也亲近些,没想到他就算回山里还是嫌我不得了,连吃饭用的碗都不肯跟我一样,我给他夹菜,他直接翻脸,差点掀桌。”
“这太让人惋惜了。”李漠说,“你有尝试和他私下沟通吗?”
“有呢。”阿美听上去很是无奈,“我哭过闹过,问过他为啥突然对我这么冷淡,但我不管怎样说他还是那个态度,该干什么干什么,最近都开始夜不归宿直接在外头住。主持人我真搞不明白,孩子也生了,日子也过了,你说我正是三十岁的好时光,女人一朵花,怎么我老公这冷淡?”
“我想男人对于另一方配偶的热恋程度,并不仅仅是和伴侣的年纪有关。”李漠客观分析,“对于你们来说,更重要的不是才30出头,而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婚姻也持续了十几年,很容易让人在长时间一成不变的环境下形成倦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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