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拯气得脸红脖子粗,每一句斥责都掷地有声。
昭明帝是知道周崇的,为官十五载,没任何大臣弹劾他,工部上下也肯听他一言,从未听说过有任何偏私之举,确实不像能做出调换科考卷的人。
但段书锦聪慧异常,行事沉稳,没有奸邪心思,断不会做出冤枉人的事,除非其中另有隐情。
昭明帝一时头疼不已,不知如何处理此事。
殿中跪着的苏拯依旧不消停,见段书锦不搭理他后,他便下意识认为他心虚了,继续咄咄逼人:“周大人每日都在牢中喊冤,你却数次命狱卒堵上他的嘴,是生怕他说出真相,揭穿你毫无作为,只会拉无辜之人定罪的真面目吗!”
“请皇上给臣三日,三日后臣自会在大理寺审理此案。”段书锦至始至终不和苏拯对上,只顾向昭明帝请命。
“允了。今日事既毕,朕也乏了,那便退朝吧。”昭明帝被扰得头疼,赶紧挥手让诸臣退朝,自己则跑去御书房批折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段书锦和苏拯一来一往的交锋,不知提了朝中哪位大臣的醒,当夜大理寺便遭人偷袭。
偷袭来得突然,大理寺并无防备,往日留守的侍卫被杀得溃不成军,纷纷退败,刺客很快就冲进了关押周崇的牢狱。
“你们是谁派来的?想对我做什么?”一身囚衣,行迹狼狈地的周崇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人,心觉不妙,下意识往墙根里缩。
“周大人。”刺客得了吩咐,显然知晓周崇的身份,“我家大人说了,要让你永远闭嘴。”
为首刺客狞笑,他手腕一翻转,指间便多了玄铁造的飞镖,直直往周崇脖子飞去。
眼见事情要成,房梁上忽然飞身掠下来一个人,锵的一声后,就用剑刃把飞镖震飞了。
来者身着绯红官袍,腰悬玉佩,单手执剑。他明明是温润如玉的长相,眼眸却带着不符的冰冷杀意,好似在他眼里,眼前的这群刺客已经成了死人。
这群刺客是一定要杀了周崇的,而周崇是段书锦定要护下的。
眨眼间,萧韫便借着段书锦的身体和刺客们交上了手。
萧韫仅有一人,难免分身乏术,而刺客太过阴险,身上藏满暗器,总之等萧韫想去阻止时已经迟了,一根铁锥直直刺进周崇胸膛。
周崇抽搐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伤口溢出的血很快染红胸前大片衣襟。
“刑案重地,谁敢来犯!”苏拯在这时领着大批侍卫进入牢中,把大牢围得水泄不通。
看到段书锦站在牢中,手中拿着把染血的剑,地上倒了大批刺客时,苏拯大吃一惊:“段世子?”
占着段书锦身体的萧韫并未理睬他,而是走到牢房山,劈开门上的铜锁,随后隐晦地把手递给一直站在牢中的段书锦。
两人手掌交握的瞬间,上身的时间刚好到了,一阵眩晕后,段书锦重新回到自己身体。
他来不及完全缓解晕厥感,就踉踉跄跄往周崇那边跑去,看到周崇整个衣襟都被染红了,胸腔毫无起伏时,他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坐下去。
手缓慢伸出去,试探地送到周崇鼻下——
没有气息。
周崇已经死了!
唯一的机会没了,段书锦双目赤红,猛地转头冲着唯一还活着的刺客大吼:“抓住他!让他给周大人赔命!”
听到周崇死了,苏拯目露痛色,更加不会放过这群闯入大理寺的不速之客,挥手让侍卫抓人。
可段书锦的话无疑是在提醒在场唯一还活着的刺客,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那个刺客能活得现在,武艺显然也不是低的,他假模假样和侍卫交手一番后,便趁人不备,跃上房梁逃走。
“段世子,你是故意的吧?”唯一的刺客逃了,苏拯便把矛头对准了段书锦,“你既然能杀这么多刺客,怎么会护不住周大人,怎么会让一个刺客跑了!”
“你这么想要给周大人定罪,这么想要他死,究竟想要做什么!”苏拯步步紧逼。
“苏大人,你妄加揣测也要有个度。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拦住那个刺客。”段书锦站直身,毫不回避地同苏拯对视,“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苏拯被骂得怔愣。
段书锦有能力杀掉那个逃走的刺客确实是苏拯的猜测。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冲进牢中看到执剑的段书锦那刻,便认定他能杀光所有刺客。
可猜测终归是猜测,是无稽之谈,事实也证明,段书锦并非真的武艺高强到所有刺客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苏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遇到段书锦后频频暴怒,失去理智,净做些不符合他作风的事。
他怕再看段书锦一眼,会做出更多不可理喻之事,也为了避免沾上周崇这件事,惹上一身腥臊,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开,把烂摊子都丢给段书锦收拾。
反正周崇之死是段书锦一手造成的,与他脱不了干系,让他处理烂摊子也是应当的。
第二十七章 蚍蜉撼大树
世间没有谁的命轻如草芥,百姓如此,朝廷命官亦如此。
因此当周崇在大理寺遇刺的消息传出去时,段书锦和苏拯立刻被震怒的昭明帝召见。
周崇一生没有同谁结怨,除了被牵扯到科考舞弊案外,也没有置身过任何纷争事。
如今他突然遇刺身亡,必定和科考舞弊案脱不了干系。这恰恰也说明段书锦办事不力,没有彻查清楚科考舞弊案,让背后主谋有机会作恶。
至于苏拯,身为大理寺卿,却看管不严,让人攻入牢中,致使周崇身死。
盛怒难息的昭明帝让两人跪在御书房前,自思己过。
烈日当头,御书房外完全被灼热笼罩,一点荫蔽都没有,人跪着就如同身在蒸笼里,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头脑发昏。
御书房又是大臣经常出入的地方,苏拯和段书锦跪在这里,不一会儿就被同僚打量个遍。同僚目光如刀子,饶是苏拯这种官场老脸皮也有些耐不住,手抓着官袍,臊红了脸。
“段世子。”想到自己被罚,是受段书锦牵连,苏拯说话难免夹枪带棒,“你这这么爱故弄玄虚,逗人取乐吗。从文不成武不就,到文成武就,段世子身上真是充满了惊喜。”
“根骨奇佳,从小就会武。”仗着萧韫被他派去守护程如墨安危,不在身边,段书锦扯起慌来眼也不眨。
他和萧韫形影不离,如同一体。萧韫会武就是他会武,他说这话也不为过吧。
身陷僵局的段书锦苦中作乐想。
他还没乱想多久,御书房的殿门就被打开了,同司礼太监一同走出来的,还有那位高权重,全然看不起武官,也看不起武官之子的丞相宋翁。
“世子如今真是狼狈。老夫早就规劝过世子了,趁早躲回侯府免得碰得一头血,世子偏偏不听。如今好了,惹上一身腥。”宋翁停在段书锦跟前,不加掩饰地冷嘲热讽。说话间他挥了挥衣袖,像是怕沾上段书锦身上不干净的东西。
苏拯因为周崇的事对段书锦心生不快,
向前的交谈只是逢场作戏,苏拯因为周崇的事至今对段书锦心生不快,此刻见到他被刁难,自然没有出声解围。
司礼太监得罪不起宋翁,左右环顾,默不作声,只当没看见宋翁对一个晚辈咄咄相逼的姿态,等到宋翁把人刁难完了,才出声道:“监国大人,皇上有请。”
听了这话,段书锦便撑着跪得发麻的腿起身,略有些一瘸一拐地跟在司礼太监身后,缓缓走进御书房中。
跪着的人只剩苏拯一个了,他更加如芒在背,哪哪都不舒坦,只好紧盯着闭紧殿门的御书房瞧。
他猜,明帝召见段书锦无非就是问罪。只是这问罪也问得太久了,半个时辰后,段书锦才脸色发白地从御书房里出来,显然是被昭明帝斥责得一无是处。
“皇上有令,苏大人你可以回去了。”段书锦走到苏拯身侧停下,说话这句话后,他却再次跪在殿前。
苏拯怔愣过后,赶紧起身,如蒙大赦地离开皇宫。
离开前他特地看了段书锦挺直的腰背一眼,眼中带上怜惜。
伴君如伴虎。蒙圣上青睐是好事,可若达不到圣上的心意,这青睐便转成了利刃,刀刀见血。
段书锦如今便是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若没有那能力,当初何苦接下查科考舞弊案的苦差事。
苏拯连连叹息。
段书锦这一跪就跪到了申时末,跪得唇瓣干涩,脸色苍白,膝盖更是肿痛麻木。
他摇摇晃晃起身,没有人扶着,便撑着宫墙一步步离宫,终于赶在倒地之前爬上马车。
外面的车夫终究没有侯府车夫的驾车技艺好,段书锦被颠得难受,好几次都快要吐出来。
他本以为忍过这阵到侯府了就好了,谁知马车在大街上被拦住。段书锦强忍难受,探出半个身体查看情况,却被人用力拽下去。
“你还我儿周崇命来!”
“为官不仁,做人不配,宣平侯府怎么出了你这个不仁不义、不辨是非的东西来!你还我丈夫,还我丈夫……”
段书锦被一老一年轻的两位妇人推搡来推搡去,更加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围住他的人是听到风声赶来的周崇家眷,周崇突然身死,他们难以接受,便匆匆来找段书锦算账。
见段书锦始终一言不发,周崇的长子看不下去了,一拳抡在他胸口,彻底把人打晕了过去。
“打人了打人了!”
街头众人怕惹上事,一时慌乱起来,大叫着逃离。
周崇家眷见此也是脸色一白,后知后觉害怕起来,相互搀扶着离开。
段书锦最终是被宣平侯府的人抬回去的,他又一次丢尽了脸,成为上京高门世家的茶余谈资,被贬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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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段书锦都不知道了,他一昏就昏了三日,正好到昭明帝给的三日之期。
三日后,大理寺。
今日的大理寺热闹非凡,不仅有昭明帝亲自坐镇,还有朝中众多臣子围观,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譬如丞相宋翁,宣平侯段成玉之流。
三天时间里,段书锦早已臭名远扬,众人都以为他不会有胆子来赴皇上的三日之约,打算让他爹段成玉出面向皇上请罪呢,谁知段书锦今日还真来了。
来得这样从容坦荡,仿佛因办事不力被罚跪在御书房前的人不是他,因害死周崇被周崇家眷在街头围堵的人也不是他。
若是他有证据证明周崇真的是科考舞弊案的案犯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他今日岂不是要身败名裂。
这样想后,在场的人除了段成玉和宋翁外,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段成玉身为段书锦的爹,即使关系再不亲厚,也是担忧他的。
至于当朝丞相宋翁,不知是因为段书锦如他所愿般摔得粉身碎骨了,还是怎么,他一脸的志得意满。
只是下一刻,他的志得意满便僵硬在脸上,被全然粉碎。
只见段书锦当着众人的面,向昭明帝跪下,大声状告:“臣,段书锦,状告当朝丞相宋翁,弄权谋私,调换贡生程如墨的科考卷,为儿户部左侍郎宋翰林谋前程。”
一语出,众人皆惊,更有甚者吓得腿发软,险些瘫坐在地。
宋翁是谁,为官五十载,在位勤勤恳恳,受天下百姓赞誉的丞相。
宋翰林身为宋翁唯一的儿子,更是继承他父亲的衣钵,把户部治理得井井有条,为民谋福,不断充盈着国库银子,乃是燕朝有功之臣。
就这样两个人,两棵屹立燕朝而不倒的大树,段书锦怎么敢状告他们,敢像害死周崇一样,随意攀咬人。
“你说这话可是要负得起责的。”昭明帝眸色变得幽深且危险,属于天子的威压溢露出来,让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段书锦却毫无所觉,继续禀告:“臣有证人,还有证据,臣绝无妄言!”
说罢,段书锦看向大理寺外,高声道:“周大人,你且出来一见。”
“周大人周崇?他不是遇刺死了吗?”
“说不定是假的。”
“段世子究竟唱的什么戏,越来越叫人看不通了。”
……
朝臣议论纷纷,可是随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时,他们便瞪大了眼,自觉闭紧嘴巴。
这还真的是周崇!原来他没死啊。
“周大人遇刺身亡此事都传遍上京,如今竟好端端站在我们身前,想必一切都是段世子授意。段世子,你可知你这是欺君之罪!”宋翁神色镇定,先发制人给段书锦安上罪名。
这次打断宋翁的不是段书锦,而是昭明帝。
“此事朕知晓。”昭明帝按住额角,语气疲乏地开口。
召段书锦进宫罚跪御书房前那日,昭明帝就在那半个时辰的交谈中知晓了周崇没有死的消息。
一切都只是段书锦的谋划,他清楚周崇无罪,只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又苦于揪不到背后之人,便将计就计将周崇打成案犯,又借和苏拯争执的机会,将周崇喊冤的事透露出去,借机麻痹背后之人,逼对方动手。
这场大计段书锦还在桐县的时候便和周崇计划好了,所以回京之时他带着人招摇过市。
大理寺被偷袭也在段书锦的计划之中,那个刺客是他让人刻意放走的,目的便是让刺客回去通风报信,告诉背后之人周崇已死的消息,从而让人放松警惕,不去验证周崇是否真的已死。
初听大计时,昭明帝连连夸耀,说段书锦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手段如此凌厉,有勇有谋,堪为大用。
可是昭明帝从来不知,段书锦查到的案犯是宋翁、宋翰林父子。
他们二人皆得他重用,为燕朝奉献精力,做出累累功绩。
若他们二人真与科考舞弊案有关……昭明帝忽然头痛起来,有些后悔答应当初为程如墨沉冤,后悔让段书锦彻查科考舞弊案,后悔今日来到大理寺。
可是段书锦已经当着众朝臣的面状告宋翁父子,他不能视而不见,丢了公理之心,让天下人寒心。
但他又做不出责问有功之臣的事,索性闭口不言,任段书锦掌控全局。
“臣此番去梓里乡,屡次想查程家往事,屡次受阻。臣不得已之下扮作乞丐,这才套听出程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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