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人通传了一声,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见到必勒格来,海日古心中满怀疑惑和戒备,他摸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更摸不透此人的想法。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任何想法一样,但往往这样的人最为危险。
他沉着下心,到底请来人移步到椅上。
必勒格先是和他寒暄了几句左贤王的情况,隐晦的让他多留意心思后,方才步入正题。
他问:“不知特勤可知……小殿下近日的情况?”
海日古对此困惑:“我已经几日没有收到过昭仑泊传来的消息了。”
必勒格冷下面孔——果然如此,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拦着昭仑泊的讯息,若不是他在豹师安插的有人,此刻怕是和他们一样,对昭仑泊的事情一知半解。
现在能有能力拦消息的,他排除了延枭的手段后,认为大殿下更有可能。
延枭常年不为重用,他回来之前特别查过其身边的人,没有什么能力突出者,以至近日延枭突然频频出入大帐,他都并不以为然,只当是只跳梁小丑,并不会给他的计划造成什么障碍。
反观大殿下,身为穆格勒的大王子是以后最合适的即位人,他的虎师又在昭仑泊驻守许久,如今确实能拦的过勃律的人。
他想,或许此人留不多时了。
他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抬起食指敲了敲——看来他还可以再让他摔一次马,不过这一次他却不能保证马蹄踩到的还是腿了。
第九十二章
海日古很意外必勒格竟然会来找他问勃律的事。在他们看来,此人深不可测,自打回到穆格勒,是敌是友尚未清晰。
交的好了,是友,交的不好,那就是敌。
必勒格询问他:“不知可汗知道小殿下受伤了吗?”
海日古诧异看他:“我禀报过了,大可汗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也是,行军打仗的人,难免会受点伤,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必勒格垂了垂眼,“我可否问一句,特勤你那日回来,小殿下的情况怎么样?”
海日古眯了眼,权当他是关心,说:“勃律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但他的人给他及时包扎了伤口……如今都没传来什么消息,说明也是好事,他应该没事了。”
必勒格笑了笑:“小殿下有天神保佑,会没事的。”
他喝完了茶水,起身要走。临走时又顿住脚步,扭身暗示道:“特勤匆匆回部族这么些天,想必小殿下也是惦记您的。近日形势又乱,特勤应该尽早给殿下去一封信,待殿下回了平安,族人也能安心。”
海日古瞧着必勒格走出帐子的身影,若有所思。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首走到桌案前。
他经必勒格这么一说才发现,几日前信鹰送去昭仑泊的信,鹰回来了,却迟迟没等到勃律的回音。
起初他还以为勃律新伤未愈,事务又繁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没来得及回他的信件。但昨日大殿下从粮草袋中抖出的头颅,又结合方才必勒格的点醒,他才恍然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他匆匆铺好纸笔,斟酌一下落笔简要草草写了一封,亲自封好后找了一个族里的亲信,叫人务必拿着自己的令牌亲自将信送往昭仑泊。
人应下后走了才有半个时辰,又带着信返了回来,身上还沾了血渍。
他禀报说:“大帐的人今日驻守在了部族外围,没有大可汗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海日古心惊——可汗这是打算随时向昭仑泊调兵了吗?
他见那人说完,又摸向怀中,摸出来一个令符:“特勤,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在族后埋什么东西,像是一个人,这是那人走后掉在地上的。”
海日古定睛一瞧,发现这竟然是狼师将士们身上会佩戴的令牌!只不过这枚溅上了血点子和雨后的泥泞,还少了半个狼耳,整只透着死气,像是从死人身上掉下来的。
狼师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是勃律派来的人,还是留在族中阿木尔身边的人?
他心乱不安,忽然意识到此事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现下不仅草原,穆格勒里也风云暗涌,如今是信也递不出去,他更加不清楚昭仑泊和勃律的状况。
他在帐中焦急踱步,忽而又猛然顿住。他想,他应该再次贸然去趟大帐,请求大可汗允他回到昭仑泊。
乌云压月,本来走出帐子还能看见的月光,此时却是一丁点都透不出娟色。牢帐里独留下了烛火的摇曳,使得周围更加暗沉。
烛光在勃律的斜下方熠熠,映照着他冰冷的眸光,让岱钦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从背脊尾处呼升一阵凉意。
少年的脸色愈发暗沉,他突然冷笑一声,嘲道:“就凭你们也敢妄想挑衅穆格勒百年的威信。”
“你太自负了。”岱钦往后缩了缩,“虽然哈尔巴拉比你更自负,但不得不承认,他的选择比你聪明千倍万倍。”
“所以你们就打算依附中原?中原能给你们带来什么?让你拥有千军万马,还是能给你封个一方之主……还是说能平息草原的动荡?”勃律嘲讽,“狗终究是狗,到了哪里也不忘找个新主子。”
岱钦看了眼少年身后站的人,回讥道:“你以为你多清高,难道你就没当那条狗?勃律,都到这地步了,我们何不敞开说说,东越给了你什么条件,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的。”
勃律仿佛听到了玩笑话。他顺着岱钦的目光瞥向阿隼:“你觉得他是东越来的?”
岱钦一怔,在察觉到勃律的神情后忽然有些心慌。
——难道这人不是东越人?
他谨慎地躲在昏暗下打量了几眼这个中原人。
——不对,如果此人是大庆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勃律也起了判心,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私自和哈尔巴拉或是大庆见了面?
但很快,他就否决了自己的观念。
他有些心急了。
东越和穆格勒在边界为了草原打了不下数十次仗,十次有六次都是勃律领的兵。勃律这么自傲的一个人,他会跑到东越求和,那才当真是笑话。而大庆来的那个女人至今还留在哈尔巴拉的地界,中原的太子不会做同室操戈的蠢事。穆格勒信奉了上百年的狗屁天神,视草原上的一切为神,如果勃律当真要串通大庆,那他现在应该早早的就滚去哈尔巴拉的身下了。
岱钦扯动嘴角,默了下来。
他把视线从中原人的身上折回面前:“你的身边这么巧会有中原人,别告诉我他是你捡来的。”
“他还就是我捡来的。”勃律玩味地勾住唇角,“难不成你还真慌得以为我是串通了东越准备来打你们和大庆?也不想想,单单是我勃律一支狼师就胜了他们的兵,这种人我还去勾结什么。我狼师就是最强的兵力,无需去摇着尾巴求人。”
岱钦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又看了看那个中原人,这次直直撞进了那人鹰隼似的锋利眸中,心中比看勃律的时候还要慌颤。
他不信这样的一个人是勃律“捡”来的。
勃律站起身:“看来大庆给了不少的好处,让你们这么给他们卖命。”
“是你太愚蠢。”岱钦厉道。
这时,后方的中原人抑住勃律还想要开口的话,冷然道:“你们是和大庆谁做的交易?”
岱钦这次乖乖闭紧了嘴,鼓勇地冲他扬起一个寻衅的笑,什么都不再说。
阿隼藏在身侧的手攥紧勃律的手腕,凌厉呵斥:“说!是皇帝还是太子!”
岱钦搁在腿上的手一颤,呵呵一笑,闭了双眼仰起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勃律将手挣脱,反手握住阿隼的手将其稍稍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他对面前地上的人说:“如果明日哈尔巴拉还不向我递来谈判书,说明你也没什么用。我会把你的头颅送回你的部族,让你族人都看看,他们是跟了一个什么样的主子。”
他和阿隼离开牢帐时,岱钦都没再开口发出一句话。吃干净的碗碟脏兮兮的扣在他的脚边,身上还留有白面饼掉下来的残渣。
勃律皱了皱眉,让人把人看紧了,就落下了帐帘,眼中最后一点烛火的光亮也消失不见。
外头没有帐中温亮,能让人觉得安心。此时踏出来,周身除却黑夜,就笼罩了孤寂。
他们二人并肩走到了一处篝火旁,勃律还能依稀感觉到阿隼紧绷的情绪。他斜斜打量了一会儿,不露声色的往他身旁靠了靠。
他隐隐约约觉得,阿隼在意的事和他之前的往事有关联。
少年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开口,试图打破周遭的沉重。
“看岱钦的意思,至少现在确认了他们串通的确实是大庆。”他说:“你觉得哈尔巴拉串通的是大庆皇帝吗?”
“他现在实权所剩无几,也并不关心国事,应该不是。”阿隼虽然有些走神深思,但对于小殿下的话很快接上,但之后却顿了下。
至于大庆太子,他仍存在一点私心,就像是灭了的珠光还给罩了层防壁,把自己曾经珍惜的东西护了起来。
毕竟是十几年的不舍,他仍是舍不得摔碎。
勃律没听他继续,只好自己说:“那就是大庆那个太子了?”
阿隼添道:“大庆除却太子,手握兵权的还有六皇子,一直驻守在岳城,那里有除却燕城离你们草原最近的要塞。”
勃律感到奇怪:“听起来你们个太子都要即位了,怎么还允许有人分权呢?”
“六皇子是太子的胞弟,手里握着的是一半的虎符,和太子的兵并不一样。皇帝未退位,这半块虎符终究没法要回来。”
“既然是胞弟,那谁拿都一样啊。”
阿隼反而否认:“六皇子和太子虽为胞弟,但感情并不好。太子曾有一阵被贬,他们的母妃就是那时候为了太子重入东宫薨的。龙位相争,手足又哪里比得过天下重要。”
勃律疑问:“你们的太子不都是皇帝的正妻所出吗?”
“皇后幼子早夭,膝下有一女,早已出嫁。大庆国乱了几年,皇帝的子嗣也微薄,当今太子排行第五,但上面的兄弟死的死夭的夭,他也成了如今最年长的皇子。他的母妃当时不受宠,才得以侥幸养大。长了几年皇帝发现他聪慧过人,年纪小小便封了太子,他母妃也顺势得了几年恩宠,往后的几个皇子也便少了性命之忧。”
勃律咂舌。听说过中原皇室乱,没想到这么乱。
“所以现在你们六皇子是和太子对着干的?”勃律感叹,“比起心狠手辣,你们确实更胜一筹。”
阿隼提醒:“你的族里也有人想要你的命。”
勃律讥讽:“虽然都是父汗的血脉,但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自小就被捧在高处,自认为那两人并不一样。
他正要说下去,天空上方却忽然传来尖锐的鹰唳,仿佛能惊空遏云般,嘶叫得人心惶惶,段段回响在四方。
勃律顺着声音猛然抬头往上看,入目漆黑中,隐约有翅膀扑扇声直坠而下。而下一眼,他就正好看到尖利的鹰爪犹如将地上的目标视作猎物般,从半空向他迅猛突袭!
第九十三章
勃律反应迅速,抬臂护住自己后脚下连退数步,想要避开鹰爪。那只鹰像是认准了勃律,见人后撤在半空重新挑整羽翅,再次向少年的头顶袭来!
勃律狠狠骂了声,他身上没配利器,此时只能挥着双臂把这畜生赶走,但这鹰跟魔怔了似的,就像是少年身上有什么吸引他的物件,独独叫着朝他抓来。
阿隼见状急忙从一旁燃着的篝火中抽出一支火把,朝天上那只鹰甩去。鹰的翅膀上触到了点点火星,扑棱着向上方飞离了些,但那支火把并未撞上它的身子,也没点燃它的羽毛,而是顺着它方才停留的方位斜斜的飞跃过去。
见火星远离了自己,鹰便少了惧怕,扇动着翅膀卷起烈风,将洒在自己羽翅上的丁点火苗扇灭后,继续锲而不舍地冲少年侵袭。
“该死的畜生!”勃律骂道,嘴中虚虚发出几声涩音。然而下瞬,护在头上的手臂骤然吃痛,就像是有足足四个尖锐的利刃刺进了肌肤中,扯着皮肉往上拽。
阿隼眼疾手快的握上勃律的胳膊,将人护在了自己怀中,他手成爪状毫不犹豫地徒手冲鹰腹上迅猛袭去!
鹰顿感危险,突地就松开了抓在少年胳膊上的爪子,闪着翅膀往上避,连带着扯开的还有少年被抓成条状散飞的衣料。
利爪从皮肉中抽出,撕裂的衣袖间可以看到少年小臂上的几爪血痕。
那只鹰并不气馁,瞪着鹰眸伸长了爪子就要再次扑下。就在这时,勃律的右方突然窜出一道狭长的黑影,嘶吼着跃起,向着半空中的苍鹰猛扑过去,狼齿凶狠的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咬断鹰的脖子。
瓦纳一来,鹰便转移了目标,长唳一声冲着狼身俯下。
没了头顶的压迫,勃律捂着手臂背靠进阿隼的怀中,后者带着他连退几步,避开苍鹰能瞬间袭击的范围。
目光上方少了手臂的遮挡,这让少年在朦朦火光中看清了这只鹰的体态面貌。
这是一只红爪的鹰,爪子像是常年浸浴在鲜血中染上的猩红,周身的羽毛硬朗,衬着体型比一般鹰要大上许多。
勃律盯了一会儿鹰身,发现有一只爪子上绑着一个物什,藏在黑夜下瞧不太清楚。
“那不是野鹰。”勃律喃喃道,话音将落,就见瓦纳一个躲避不及,鹰爪直直向着它背脊狠戾抓去!
勃律蓦地瞪大瞳孔,身子猛然往前一探,焦急大喊了声瓦纳的名字。
声音一出,这匹灰狼似是有感一般,后抓忽然挪动,堪堪避开了苍鹰的这一袭。
这场骚动很快引来了巡营的士兵,四周的火把渐渐多了起来。鹰像是一下子见到了诸多的火光,天性中忽然有些慌了,扇着翅膀越飞越高,转眼就有飞走的趋势。
勃律气的大骂,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惹红了眼,随手抄起一人手中的弓箭,搭箭上弓,对准半空逐渐往夜幕中要回飞的苍鹰,拉满弓后一箭射了出去。
羽箭毫不留情的划破气流,快准狠地箭刃自下而上一头扎进了苍鹰的肚腹,转眼就见那只已经渐行渐远的鹰身凄惨鸣叫一声后,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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