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冷静,眼睛直直看着阿隼,并不为其所动。
阿隼愤怒之下压抑不住激动,一句接着一句,步步紧逼上前:“是不是你杀了他嫁祸给勃律!”
“将军怎么离开殿下后,便分不清是非了。”玄七冷道,“阿鲁沁部已经归顺乌兰巴尔,将军说说,此人到底是谁杀的。”
阿隼显然一怔,飞快就明白了女子这话中的意思,瞪大眼睛说:“是阿鲁沁部杀的他。”
玄七扬了扬头,离近了他几分,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阿鲁沁部早在那雅尔大会之前便归顺了我们,如今草原二十九部已有将近一半臣服在大庆脚下,穆格勒与我们对抗那是不自量力。”
女子顿了顿,继续道:“将军,您身为昌王义子,掌昌王府的平昌军,殿下此时需要您。等您助殿下攻下穆格勒部,便能同属下一起回家了,届时殿下有意封您为昭勇将军,昌王位亦仍能让您享尽荣华富贵——”
“简直可笑!”阿隼没等她说完,就嗤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伸手猛然推开女人,自嘲道:“我稀罕他施舍的位置吗!”
女子被推的踉跄,站稳后皱着眉看向男人。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我是待他如何忠诚,到最后他却要剥我的兵,要我的命!”男子满腔激愤,“他利欲熏心,自大妄为,不仅害死了追随他数十年的人,现在还要去害别人的性命!”
“他有什么权利去干涉草原!”阿隼大怒,“他勾结乌兰巴尔部,有考虑过大庆吗!有考虑过大庆的子民吗!他知道此次战争,还要死多少无辜的人吗!”
“殿下此番全是为了大庆的未来,为了大庆子民的未来!”玄七忍不住高声驳斥,“将军,只要天下一统,在大庆的统掌下,便不会再有流离失所。草原动荡百年,殿下这是在救他们!只要他们归顺大庆,就不会引来这场战争!这一切的后果,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他真当自己是天下的救主了!”阿隼怒叱,“草原的纷争应该让草原人自己解决,他勾结外族,这是要当李氏一族的罪人!”
玄七突然沉静下来,她薄怒地瞪着面前已经逃脱大庆的男人,嘲讽道:“战争一旦打响,便不会停下来。穆格勒部此番必败,他们打不赢殿下的。”
“闭嘴!”阿隼怒喝,沉下呼吸咬牙切齿地发问:“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他没指望这个女人能把这种消息告诉他,但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女人似乎并没有把他放在重视的位子上。
“大庆五万兵马已经尽数进入到草原,所以穆格勒部必败。”玄七冷笑,侧了下首,视线瞥了眼外面,对他说:“将军何不明日听听外面的声音,有没有感觉很熟悉。”
阿隼脸色刹然一变:“来的是谁的兵?”
“将军应该很熟悉,昔日你们还曾并肩为殿下征战过。”
阿隼脑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他嘴唇动了动,还没脱出口,又有一道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唤得却是他现在熟悉得名字。
银粟站在他们不远处,疑惑得瞧着这两人。玄七处于暗处,让她瞧不清和阿隼说话得是谁。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银粟明显很高兴,她刚要抬脚跑来,谁知空中却从远处传来阵阵凄厉的狼嚎。
阿隼脸色瞬间惨白下去,再也顾不得玄七最后说的那句话,立刻抬脚万分焦急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
银粟茫然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黯淡。就在这时,玄七从阴影处走出来,蓦然开口,下了她一跳。
“你是大庆人吧。”
银粟狐疑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意识了半响才恍然,原来阿隼方才是在和她说话。她心里泛酸,有些迁怒,但看到玄七那双冰冷的眸子后,把胆子全吞了下去。
女人颤了下肩膀,小声问:“你是谁?”
然而玄七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她看着阿隼消失的背影,对银粟说:“你心悦他?”
情愫被人捅破,到底是羞涩的。银粟抿了抿唇,眼神有些躲闪,嗔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七呵笑一嗓,慢悠悠对她说:“你可知,你心悦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银粟一愣,摇了摇头。
玄七的视线仍旧盯在远处,她在银粟的注视下红唇掀动,吐出的话让女子震慑不已。
几个时刻前,阿隼刚走出主帐,里面黑漆漆的,唯有弱弱呼吸的人声。
榻上的人已然进入熟睡,然而眉心紧蹙,十分不踏实。
他的梦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然而脚下四周都是水,哗啦啦的流淌着,冰凉刺骨。
他孑然一人站在水中央,分辨不清方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去哪里。他试图抬脚往前走,然后走了许久都走不出这一汪池水,反而冻得他打颤。
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冷过,乃至儿时在冬日戏水,生寒后都没有这么冷过。
这种寒冷自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顺着他的四肢溢出,包裹着他的全身。他哆哆嗦嗦地停下来,也随之没有了前进的划水声响。
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催人心的凄厉叫喊。
这不是人的叫喊,是某一种动物的叫喊。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仔细辨认,往常十分灵的耳朵在这时却听了好几遍才能听出这是什么动物的叫声。
这声音悠长,悲凄地仿佛十分痛苦。
忽然,他听懂了这是什么意思,也听出了这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是狼!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脚下开始变得粘稠,鼻尖还徘徊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腥气。他心中忽然生出莫大的恐慌和惧怕,他颤着手指弯腰去摸脚边的水,然而粘在手指上的,却是道道血红炙热的鲜血。
勃律惊醒起来时一身冷汗,梦中的惊悸仍旧缠绕在脑海中无法消散。他后怕地胸口接连起伏,坐在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惊慌。
可这样做却无济于事,他的心里仿佛空了一块,往里灌着凉风,疼的他的心跳声猛烈了好几分。
不知是因为那雅尔大会上的事情造成的影响,还是其他的缘由,导致他这些时日始终睡不安稳。
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横着躺在血泊中的狼。身上插了无数个刀刃,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液蔓延到他的脚下。
勃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一霎那,他仿佛听到了狼的呼救!
小殿下立刻看向帐口,来不及多想就随手拽了个外衫披在身上,光着脚奋力朝外跑。
此刻夜已深,狼师内孤冷寂静,自从他被剥了狼符,无法带兵,又因为有杀手足的涉嫌,这些时日遭族内议论,连带着狼师里也失了人气。
他跑出帐子后没见到其他人,只好独自马不停蹄的继续向着狼圈的方向快速跑去。待他灌着冷气跑到狼圈往里一瞧,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狼圈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就宛如勃律此刻的内心钻了个洞漏了风。他站在外面焦急地左顾右盼,试图从夜色下寻找到点蛛丝马迹。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瓦纳它们有危险!
虽然他不清楚危险是如何没有惊扰到狼师、悄无声息接近狼的,但他和狼之间的联系却能准确的告诉他,瓦纳它们现在正身处险境!
勃律急促地喘息,目光忽然定格在圈门边处落在地上的一截麻绳上。这段麻绳仅有一截指度长,若不是他眼睛看的清晰,这么一小点东西在黑暗里叫人是如何都辨不出来的。
他弯腰把东西捡起来,对着月光仔细打量,发现上面残留了一圈未干涸的血迹。
——哪匹狼受伤了!?
勃律顿时瞪大双眼。这血迹还很新鲜,说明它们并没有被带走多远。
究竟是谁把狼带走了?
勃律抬起鼻子,灵敏的在半空中嗅了嗅。许是秋风有意,这么一闻,闻到了一股微薄的血腥味。
——在西方!
勃律毫不犹豫地甩下手里的一小截麻绳,重新抬脚快步朝西面奔去,边跑边竖起敏锐的耳朵,去听风中是否夹杂了些熟悉的嗷鸣。
可是什么声音都没再听见,他的狼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声响都听不到,只有空中残留着的星点血味儿指引着他锲而不舍的继续向西跑。
西面很大一部分是属于奴隶帐的,这里搭建的帷帐比一般人住的要更为宽大,且几乎都面朝南方。再往前走些是被帐背几乎遮挡的空地,鲜少有人往这里来,于是到了此处便更听不到其他声响了。
勃律从沉睡的宽帐之间穿过,多走几步便看见了一扇防守小的出口。这道出口来往的人并不多,从这里出去能直抵广阔的草原。
此时驻守在这里的仅有三名将士,靠近了能听见他们小声的交谈。可除却细微的说话声,四周是愈发的安静,方才还能听到点从狼师深处传来的声响,现在到了这里,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传进耳朵中的,唯有风沙沙掠过的寂静。
几个将士还正交谈甚欢的时候,结果余光注意到什么,一扭头,被突然出现的小殿下吓了一跳。他们一个个立刻噤了声,握紧了佩刀,昂首挺胸的站好,冲小殿下行了礼。
垂首的间隙,一个将士挤眉弄眼地偷偷去怼身边人的手臂——大半夜的,三王子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另一个则不耐烦地抽回胳膊,没理会他。
勃律此刻根本没心思在乎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他目光幽深,目不转睛瞧着远方,黑漆漆的草原在狼师外漫无边际。
狼血味被夜风吹散了不少,让人难以察觉,但空气中仍有轻微的气味,这是除他之外旁人留意不到的味道。
勃律扫视他们,厉声呵道:“方才可有人出去吗!”
几个将士被这话问的一懵,顿时汗津津的不知如何答。谁也没告诉他们今晚小殿下会有闲心来巡查,还查到了没什么人经过的小砦口。
一个将士急忙答上:“回殿下,有一辆去大帐的牛车,一刻钟前刚从这里出去。”
“大帐?”这话一听,勃律立马察觉出了异样。他当即敛眉大喝:“去大帐怎么会从这个方向出狼师!”
那个士兵脸色唰然变白,小殿下这样呵斥后,仔细一寻思确实有异。
从这个口出去,要想去往大帐,需要绕一圈才能抵达,没有东面的砦口更方便。
旁边的将士结结巴巴地回:“可……可令牌没有错,手令也没有错,确实是送往大帐可敦的车辆。”
“可敦?”勃律冷笑,“狼师从何来的东西要送给可敦!”
几个将士这时纷纷淌下冷汗,眼看小殿下怒火中烧,他们不禁心想自己究竟从狼师里放出了一辆什么牛车,又担忧小殿下会如何责罚他们。
勃律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空气中他能闻到的血味越来越淡,再停留下去怕是会追不到瓦纳了。他视线扫荡一圈,落在不远处拴着的三匹马上,随即想也不想就快步跑过去,三两下拽开一个缰绳,也顾不上拢衣衫,二话不说以赤手赤脚的模样翻身跃上马背,一声令下,驾着马冲出砦口。
几名将士在他马后刹然间乱成一团,留两个守在砦口,另一个跌跌撞撞的往里跑赶去报信。不稍时,喧哗吵嚷便在狼师内再度点燃,在夜色下骤然绽开。
勃律策马追踪的气味并没有拐道前往大帐,而是引着他一路向西。狼师在身后愈来愈小,他鼻尖环绕的气味却逐渐从淡薄转为浓烈。
一刻钟前,一辆牛车晃悠悠地从狼师里出来,车上几个麻袋麻绳凌乱地扔着,还盖了一层杂草。
车上前面坐着四个人,在出了狼师后,赶车的速度便快了起来。他们向西走,也不知去哪,总之就是离得越远越好,方便下手。
有个男人对着黑夜猛吸一口气,总觉得他手在颤抖。他哆哆嗦嗦地看眼后面车上安安静静的麻袋,小声道:“我们这样杀狼,会不会遭报应啊?这可是狼神派下来的!”
身边的男人嘲笑他:“这些狼算哪门子狼神!它们才不是天神派下来保佑穆格勒的!它们是魔鬼!”
“可都说三殿下是草原的狼王,是狼神啊!”
“你还不知道吗?”另一个男人低沉开口,“去那雅尔大会的人回来亲口说的,咬死大殿下的狼对三殿下十分乖顺,是三殿下的狼杀了大殿下。”
最先开口的男人抖抖肩膀,依言闭了嘴,但目光始终胆怯地落在后面。
“你怕什么!”身边的男人瞧不起他,“这些狼都被袖箭麻痹了,醒不过来。一会儿找个空旷点的地方杀了,这样谁也不知道这些狼去了哪里,怎么死的”
“我们杀了狼,三殿下不会放过我们吧?”男人颤抖起声音,仿佛已经看到小殿下手起刀落亲自执刑的场面了。他待在狼师里,曾经看见过小殿下手刃的场景,
“你怕什么!我们在这里杀狼,离狼师远远的,连带狼出来都没人知晓,更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杀的。再说了,你身后有可敦,三殿下动不了你。”男人责骂,“这可是可敦吩咐的,可汗连手令都给了,你还怕三殿下拿你如何?”
另个男人附和道:“这次还是多亏了你。等回到大帐,可敦定会好好嘉赏你。”
男人缩瑟肩膀,窝在脚落里彻底不说话了。
将说完话的男人啧了口气,似乎是觉得牛车走的太远了,于是他一掌拍在驾车的人背上,骂道:“你还打算驾到哪里?随便找个地方杀了得了。”
身边的男人催促说:“赶紧地下手,我们好带着狼皮回去向可敦复命。”
驾车的人连连道好,他借着月光,指着前面一处依稀几棵高木的地方,对他们说:“就在那儿了。”
然而谁都不知道,牛车后面被黑暗笼罩的麻袋上,其中一个有了动静。里面的东西开始弱弱划拉着麻袋,不一会儿破了一道口子,紧接着口子越来越大,大到能探进去一个头。
一颗狼脑袋从麻袋里露出来。它吐着舌头大口喘气,从麻袋里把整个身子都抽出来后,似乎扎在身上的袖箭上带的药还残留着效果,致使它支起身子摇摇晃晃的。
它支撑着晕头转向的脑袋去咬身边的麻绳和袋子,一个两个都给咬开。它见里面的狼还昏迷不醒,在车上拖着麻袋口打算往车下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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