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青实对綦妄说:“我师尊既然不在这里,他可能去了东边村里,等我帮他们弄到冥酒,咱们再去寻人。”
綦妄不太放心:“你真能做出冥酒?”
权青实蹲在酒缸旁边,仔细看了看十个漆黑酒缸,伸手摸了摸缸沿的刻痕。
“不是我做,是这些酒缸做。”
綦妄俯下身敲敲缸身,黑色大缸立即发出金石振颤的悠远声响。
酒缸不是陶土做成,更像是凿石而成的器皿,缸壁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铭文。
权青实走到屋里,在卧室书房逛了一圈,看看这个,动动那个,最后从茶室桌上捉起一盏黑色茶壶。
他走出来,把茶水倒入酒缸之中。
小小茶壶只有拳头大,可里面的水却怎么也倒不完,仿佛装着绵绵江河,等灌满了一个大酒坛,权青实才停手。
他把竹笠上的灰尘拍干净,倒扣在酒缸上,竹笠边缘的凸起和缸沿上的刻痕对齐,他挥手叫几个小青鬼过来,教它们念了一段经文。
“你们若是不好好念,就做不出酒来,到时候可别怪我。”
几个小鬼全都乖乖站好,合着手掌,祈求一般对着酒缸念经。
念了一会儿,竹笠下面就飘来一股酒香。小鬼们心中高兴,越念越起劲,连蹦带跳,手舞足蹈。
权青实拍了拍它们的脑袋:“诵经不可急躁,不可无状,要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你们几个原地坐好,重新念上一百遍。”
几个小鬼都像小道士一样,打坐念经。
不多时,竹屋院中酒香四溢,空气里都带着丝丝酒气,附近的几只白鹤也迈着细长的腿走了过来,仿佛也想一尝仙酩。
权青实用酒提子取了一点酒,递给綦妄:“尝尝?”
綦妄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灵气淡了点,但味道相差不多,用来糊弄那头猪应该够了。
“你们还不装酒?”
四个小鬼得了令,连忙舀酒,把带来的几个酒坛全都装满。
它们正在装车,三只眼看了看几个同伴,挠挠头说道:“你们怎么好像都变样儿了?”
小青鬼们互相看看,发现确实都“俊”了不少,可都说不出具体哪儿有变化。
三只眼精神抖擞,眼中放光:“美人道长,谢谢你帮我们,你放心,我用鬼命发誓,肯定会帮你们保密。”
歪犄角晃了晃头上锃光瓦亮的犄角,说:“我们过几天还得来,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瘦如柴明明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但是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几个小鬼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它们走远,綦妄才问:“造酒根本不用它们帮忙,你何苦要教它们念什么经,几个小鬼不仅白白得了冥酒,还全都涨了修为。”
权青实把漆黑茶壶送回原处:“妙乙宗祈福经法力圆融,可以收敛意志,去除杂念,它们面对猪魔的时候也能机敏一些。否则慌神说漏了,对咱们也没好处。”
他说得振振有词,綦妄无奈:“你是怎么猜道冥酒做法?”
权青实看着远方光秃秃的田陇,解释道:“白鹤是水禽,多在水边生活,可我们一路走来不曾看见河流湖泊,而且这么一大片田地,如何灌溉?”
“附近没有水源,院子里也没有水井,厨房里甚至没有打水的器具,所以小屋中一定有取水的法器。”
綦妄点点头,权青实继续说道:“书中记载,酿酒工序复杂,劳动繁重,制曲发酵,过筛蒸馏,需要很多步骤,可小青鬼却说这里一贯冷清,不见外人,因此,酿酒的也是法器,那么只要找到取水、造酒的法器就能造出冥酒。”
他指了指这十口漆黑大缸:“东西就放在眼前,自然也就做出来了。”
綦妄心中了然。
解开谜团,二人离开酒坊,朝东边竹林寻人,太阳贴近地平线,天空暮色渐沉。
权青实不知想起些什么,嘱咐道:“你一会儿见了徐鹤朗,千万客气一点,更不要乱说话。”
“跟我师尊说的那些不正经的,万万不能再提了!”
綦妄不太高兴,什么叫不正经的?但他此时身负毒伤,还是要对那位仙家掌门多加提防。
“徐鹤朗有什么本事?你知道吗?”
权青实:“他是百全真人的大弟子,此人仙法高超,最擅御兽、炼药二门,冥酒应该是他以炼药之法做出来的。”
“他的仙法比你师尊如何,谁更厉害?”
权青实犹豫片刻:“我师尊是百全真人二弟子,在立阵,著经上修为颇高,符文雀行阵看似简单,却能穿越通天路,需要极高的仙法修为才能创立……若是全胜之时,可能还是我师尊更厉害。”
綦妄想起仙门心法的妙处,生出一点兴趣:“你再跟我详细说说。”
“若按常见种类,仙法可分十门:拳脚、兵刃、咒诀、法器;引魂,御兽,通神,炼药;立阵、著经。”
“前四种是入门四法,能把这四样学通已是化丹之境,至于后面的聚气四法、凝心二法,大部分仙门弟子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
妙乙宗被称为仙门正统,不仅是因为历史悠久,更因为法门齐全。
綦妄挑眉:“没有人能学会全部十门仙法?”
权青实:“按仙历记载,有一个古往今来的绝世奇才,不仅精通十门仙法,更能使其互相融汇,创立许多奇妙法术,著经无数,被称为千古第一人,”
綦妄追问:“这人可登仙了?”
“那倒没有……”
权青实摇摇头:“百全真人渡劫失败,仙门也从此陨落,徐鹤朗和武鹤风都因此灰心意冷,离开了妙乙宗。”
綦妄听完不屑冷哼:“百全若真有如此本事,为何要做那投机取巧之事?”
权青实看他一眼,不解问道:“什么投机取巧?”
綦妄不说话。
权青实正要详细问问,耳边倏地掠过一道疾风。
一只体型偏大的白鹤从空中落下。
它长颈如如,茕茕孑立,全身羽色如雪,唯有头顶几片长羽缀着金色,动静之间,气韵高雅,如仙禽入世,尤其是那对金色眼珠,映着天边晚霞,闪闪发亮。
金顶鹤敛起双翼,在白雾迷蒙的竹林前面拦住他们。
綦妄和权青实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白鹤到底想要做什么,就停住脚步,静待它的动作。
金顶鹤径直走来,用长长的喙碰了碰权青实,绕着他左看右看,明显是对他产生了兴趣。
“你平时招蜂引蝶就算了,怎么连个鸟儿也冲着你来?”綦妄把人护在身后,不住抱怨。
权青实闪身躲避,连退几步还是被金顶鹤紧紧追着,他也有些郁闷:“我怎么知道……或许它也想喝点冥酒?”
那金顶鹤听了,拍拍翅膀,开口道:“就是你进了我家,偷用我的法器造酒?”
白鹤长长的嘴里发出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有些诡异。
綦妄蹙眉:“那群小鬼说的鹤爷爷,会不会就是它?”
权青实一愣。
人为万物之灵,妖魔鬼怪可以化为人身,但修仙之人并不能变成动物之态,徐鹤朗就算御兽之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变成一只鹤鸟。
难道鹤爷爷并不是指徐鹤朗,而是这只得道的白鹤?
权青实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向白鹤弯腰行礼:“鹤前辈,我们此番是来幻灭宗寻人,造冥酒也是为了救人,并不是有意偷用法器,如有不敬之处,请前辈恕罪。”
金顶鹤扬着头,语气冷冷:“恕罪?这冥酒是我为老友所造,它已离世,冥酒自当绝迹,你擅自造酒,叫我如何面对故友?”
它说话时,四周隐隐起了风,风动林动,竹枝作响,白雾微微翻涌。
来者不善,分明是要动手。
綦妄警惕起来:“若是为故友造酒,你又为何允许小青鬼把冥酒运到怨都出售?”
金顶鹤在风中安然伫立:“我朋友本就在鬼府做酒水买卖,它是自己喝,还是拿去送人,或者作价出售,我都没有意见,冥酒它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旁人不行,一滴也别想拿走。”
权青实恍然:“鹤前辈,敢问你的故友,可是怨都鬼府的老葫芦?”
金顶鹤点头:“不错。”
没等权青实说明情况,求求情,那金顶鹤复又说道:“既然你擅自造酒,就以命来偿!”
白鹤双翼一拍,灵气骤然呼啸,形如飓风,来势汹汹,片刻之间林子里飞沙走石,尘霾遍天。
权青实被猛推了一把,堪堪避过暴起的乱流,可衣袖仍被锋利之物划破。
他回身望去,一片洁白的长羽直直挺|立,仿佛一柄飞刀刺入竹竿之中。
四周寒气瞬间炸裂,白霜封冻竹林。綦妄身法如电,出手直取白鹤,一黑一白两道残影在白雾之中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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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老婆又惹祸了……我心好累……
权:骚瑞~
第六十一章 幻灭宗(三)
风刃和白羽互相制衡,明明都是柔弱轻盈之物,但每次交锋都发出金属相碰的铿锵之音。
二人斗法厮杀,灵气走向变得十分诡异,浩浩汤汤,纷纷洋洋,他们身边的白雾被次次撕开,又迅速弥合,重新凝为冰霜爆裂而去。
权青实抱着一根竹子,眼前一片缭乱,几乎看不清他们是如何搏斗,空气已经冷得刺骨,如临冰窟,他呼出的热气也变成一团团白霜。
但是他发现,那道黑色身影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綦妄身有毒伤,久战对他不利,可是白鹤能飞能扑,一时难以解决。
白鹤展开双翅,把綦妄甩在身后,他在空中盘旋一圈又朝权青实飞来,它身后还跟着数十道冰刃,薄薄冰刃,穷追不舍。
可是坚如钢刀的冰刃明明击中白鹤,却悉数被柔韧的羽毛轻易弹回,在疾风掳掠之中,朝林中飞散。
一大片翠竹应声倒下,残枝碎叶在空中乱飞,黑色身影又踩着倾斜的竹枝朝空中而去。
晚霞红光笼罩着那团变幻白雾,寒冰闪闪,白羽靡靡,一时间光影繁杂,让混乱的局面显得动魄惊心。
白鹤觉得綦妄难缠,转身发出一声嘹亮高亢的鹤鸣。
尖唳之音犹如穿云之箭,灵气就像得了号令一般在它羽翼之下聚集,化为白雾高高,顷刻间遮天蔽日,如两堵高墙封住綦妄去路,从左右两侧朝他压迫而来。
“飒飒————”
一柄金色匕首突然窜出,以收割之势劈开白雾,在遮天的灵气高墙上破开一道豁口。
綦妄趁机逃脱。
权青实脚踏仙诀,跃到空中,他手起咒印,淬狩瞬间化成数十把长剑,以剑阵姿态把剩余白雾扯成碎片。
长剑接天连日,剑光琼琼,伴着雾气氤氲,颇具声威。
白鹤动作一顿,眼光冷冷,“这等虚招也拿来充数,徒有其表!”
它双翼展平,背后灵气再起,幻出片片白羽,与长剑针锋相对。
玄心剑法固然精妙,可权青实毕竟修为尚浅,而这些白羽又极为灵动迅捷,不过短短一次交锋,他脚下步伐已乱。
多亏淬狩自有灵性,才能勉强抵挡。
但是淬狩幻出的长剑数量有限,可对方白羽皆为灵气所化,趋近无穷,一波一波的攻击如骤风暴雨,迅速将整个剑阵压制下来。
撞击越来越重,好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权青实勉力抵挡,心中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綦妄冲向白雾,綦妄掌心寒气凝成一团幽蓝光晕,朝白鹤后背拍去。
这一掌看似简单,但威力极为强悍,附近白羽沾染这道寒光,立即冻结碎裂,化为粉末。
掌风未至,白鹤身上已起了一层薄霜,尾羽冻结。
电光火石,白鹤转头看过来,眼中杀意凛然!
方才它只想取权青实性命,现在已经对綦妄也起了杀伐之心。金色眼珠中光芒迸发,这光束强横无匹,堪比烈日骄阳,正气浩荡,猝然吞没了掌中冰魄的光辉。
綦妄想要撤手抵挡已来不及,金光撞在胸口,如烈焰穿心,他霍地吐出一大口黑血,眼前随之一黑,直直从空中坠了下来。
权青实心神大乱,剑阵即刻瓦解,他也不管身后暴增的白羽夺命,拼命朝那飘零身影扑去。
接住綦妄的一瞬间,他本能地用“游”字诀撑了一下地面,二人才不至于被撞得头破血流,但是冲击力让他们裹在一起,滚了老远,撞倒一片竹枝才停下。
淬狩追着他们,把追过来的白羽齐齐斩断。
那些破碎的白羽涣散成丝丝缕缕的灵气,重新回到金顶鹤身后的气浪之中,飘荡不散。
金顶鹤翩翩落地,朝他们走来,它口中吐出白雾,神色森冷。
权青实挡在綦妄身前,气喘吁吁:“冤有头,债有主,造酒的是我……与他无关……你要杀就杀我一个!”
綦妄擦掉嘴角的血,强撑着坐起。
都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没想到这只白鹤如此厉害,已成仙人之境,若是他没有中毒或许还有搏杀之机,但今天这个情形,他是绝对无法取胜,如果不逃,必然要死在这里。
他把权青实拉在怀里,小声说道:“听着,它一发招你就跑,我来抵挡,你去找徐鹤朗,说不定还能活命。”
权青实摇头:“要死一起死。”
綦妄粲然一笑:“你个傻子,谁要死了?一只白鹤精,打不过我。”
还说着话,他突然用手搂着权青实的脖子,贴着耳朵念了几句。
紧接着,权青实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权青实不想跑,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回头也做不到,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条深深的刻印就出现在手腕上。
“綦妄!你给我下咒?”
耳中传来淬狩微弱的剑鸣,身后又爆发灵气碰撞的巨响,白光阵阵,寒风冽冽,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揪着心往前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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