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边上一幅是鹤元真人,他盘膝静坐,表情恬淡,面容十分清秀。
权青实小时候常常深夜爬山,就为了看这幅画。
“嗯,是我师尊,是他刚刚继任的时候绘制的。”
綦妄目光在画像中游移,最后落在一幅特别显眼的画像上。
画中人长发飘逸,神采飞扬,脚下祥云聚集,身后还追着两只仙鹤,似乎马上就要跨步成仙。
“这是谁,画得好夸张。”
“是百全真人。”
“他当年名气太盛,所有人都以为他定能登仙,所以才画成这样。其实他本人性格怪异,是妙乙宗出了名的怪胎。”
权青实看綦妄有些兴趣,就继续讲道:
“书中说他十二岁上山,入门后,仙门上下皆当他是哑巴。”
“他性格孤僻,安排给他的日常杂务一样不做,平日不是坐着发呆,就是找不到人,所以律戒上师非常讨厌他,忍了三年实在受不了,就要把他逐出门墙。”
“就在众长老决定逐他那日,他却突然开口讲话,不仅勘正了许多古籍的错漏遗缺,还将《神通箓》和《栖灵》中早已失传的仙法当场演示出来,震惊当场。”
二人沿着楼梯向上几步,权青实指着另一幅画像。
“这位是时任掌门黄长绪。”
“黄掌门发现此人悟性极高,仙法水平足以比肩当时的众位长老,于是就破格将他晋升为高等修士。”
綦妄笑着说:“看来他平时不说话,是嫌其他人太蠢了。”
权青实微微皱眉:“你别乱说。”
“后来呢?”
“他脱离律戒上师管束,由黄长绪亲自督学。但是随后三年,他仍然一言不发,整日在妙真山中游荡,一两个月才露一次面。”
“书中描述,说他’昼伏夜出,行径颠倒,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甚至还说他’披头散发,状如恶鬼’,他当时的模样定然非常可怕。”
綦妄兴趣盎然:“他到底在干什么?”
“当时有人说他被恶鬼俯身,还说他的魂魄早都被山怪勾走了。可是等他第二次与黄掌门说话,炼药御兽之术已经大成,很多想法甚至让黄长绪也拍案叫绝。”
“黄掌门替他著书,那年他才十八岁,就开始立言建功。”
他们走到二楼,沿着书架漫步,浩繁书海呈现眼前,綦妄也真切地感受到仙门修行之深奥不易。
“随后两年,百全真人开始钻研立阵、著经。这两种法门变化万千,最为玄妙,因此他不再闷头不语,开始说话了。”
“不过……他完全是自问自答,自争自辩,一个人坐着,说的话倒像是四五个人的观点,讲的东西旁人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可他自己又笑又哭,又喜又怒,有时候聊得兴起,还会手舞足蹈,登高而歌。”
“门中弟子都把他当成疯子,所有人都躲着他。”
綦妄渐渐皱眉:“他言行这样异常,脾气又古怪,如何收徒,继承掌门?”
他们走到回廊旁边,权青实靠着围栏站住:“收徒这事是黄长绪提议的。”
“黄掌门发现他喜欢动物,就建议他收几个徒弟,教学相长,日引月长,有徒弟近身服侍,或许能慢慢帮他解开心结,改善疯癫情形。”
“黄掌门还允诺门中弟子任他挑选,连几位长老也保证,座下爱徒若是被他看中就拱手相让,绝不反悔。”
“妙乙宗那段日子人心惶惶,都怕被他选上。可是等了五年,等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他却忽然拿出一份名单,说他选好了。”
綦妄不解:“他选了鹤元?”
权青实苦笑摇头:“不只我师尊,名单上写着十位长老的名字,连黄长绪的名字也写上去了。”
此举荒唐,离经叛道。
綦妄哈哈大笑:“他要收黄长绪做徒弟?到底是怎么想的?!”
权青实摊手:“据他自己解释,他已经将十门心法融合贯通,传授这类仙术,一般弟子根本听不懂,都是浪费时间,唯有几位长老拜他为师才行。”
“他还说,自己对研习仙法已经失去兴趣,若是无人愿意拜师,他就要离开妙真山,下山游荡。”
“后来呢?”
“黄长绪身为掌门,自然不能同意,但是十位长老深思熟虑,其中六人愿意再度拜师,这六人改换名字,转投他的门下。”
“他当时才二十岁,六个徒弟却全都过了耳顺之年,七人几经磨合,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徐鹤朗、武鹤风、还有我师尊卢鹤元。”
“原来是这样……”
綦妄恍然,百全仙法精绝,门中长老又是他的弟子,下一任掌门之位就自然而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此人天赋异禀,资质绝伦,若非谪仙下凡,便是遭到天劫轮回的精魂。
“他仙法虽然厉害,但恐怕并不适合当妙乙宗掌门。”
权青实跟着叹气:“是啊,自从他收长老为徒,就再也没有平静日子。”
“其余仙门纷纷前来求教比试,他不出面,黄长绪却架不住雪片一样的信件和日夜不断的来访,整个妙乙宗接应不暇,忙成一团,怨声载道。”
“外面的风言风语也越传越凶,有人造谣他是邪魔妖孽,还有人说他修炼魔功,舆论几近失控。为了平息谣言,黄掌门就以论道之名接受别家仙门质疑,将访客全都请到真澜堂习武场,当面挑战。”
“那一日上台挑战者近百人,百全不发一言,以十门仙法从容应对,一战成名,从此得名「百全」,更被认为是仙门奇才,千年不遇,认定他一定可以飞升成仙……”
“十二岁入门,二十五岁名满天下,随后十多年浪荡人间,到处降妖驱鬼,最后渡劫失败而死,他的故事就是这样。”
权青实说完,百全的人生履历清晰呈现。
綦妄心中唏嘘。
百全渡劫而亡,几位长老离教出走,妙乙宗分崩离析,荣光不复。时至今日,这场劫祸的余波还在回荡。
更有人借百全内丹之名,伪造霑雷丹,祸害世间。
“听你说了这么多,怎么一次都没提过他本来的名字,他姓什么,叫什么?”
权青实摇头:“没人知道。”
綦妄吃惊。
“一开始,众人都唤他傻小子,小哑巴之类的,后来黄长绪称他玄玄子,玄心子。至于他真正的名字、籍贯、出身,史书上都没有记录。他极少说话,估计也没对别人讲过自己姓名。”
綦妄重新看向百全真人的画像,感叹道:“能在人世间轰轰烈烈走一遭,留下各种事迹传说,唯独名字无人知晓,真乃一桩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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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说罢百全,就分头在书架之间搜寻炼药古籍。
炼药书册卷帙浩繁,篇章繁多,有些典籍比砖头都厚,纸上小字印得密密麻麻。
綦妄翻了一会儿就感觉眼睛疼,头也疼,抱怨道:“我真想不通,这种书,百全怎么能耐着性子读得下去?”
权青实转身看了一眼:“他不用读,你面前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是他写的。”
綦妄:“………………”
他翻回首卷,果然看见署名百全真人,下面还写着“暮昀”二字。
卷册只要有百全署名,十有八九都有“暮昀”这个名字。
他好奇心起:“暮昀又是谁,黄长绪?”
“不是。” 权青实拿来一本仙历,翻开百全传记。
“你看这里,他第二次与黄长绪说话的时候,说在自己妙真山游荡之时,偶遇一位仙人,他与仙人在山中座谈许久。”
“但是黄掌门问到仙人样貌,他却吞吞吐吐,含糊其辞,脸都憋红了也说不出来。黄长绪就当他只是做了迷梦,生了幻觉,对此不以为意。”
“等他写完第一卷 书,署名的时候,百全突然抢去毛笔,非要写上暮昀二字,还说这是仙君名讳,可此人到底是真是幻,无人知晓。”
暮昀……
綦妄回想一番,没听过哪位仙君叫这个名字。
暮昀?
他翻翻这本传记,无意中瞥见一段内容,不禁低呼一声。
“十二火天?”
正是白鹤提到解毒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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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全出场,权青实体质谜团即将揭晓~~
但是可能和想得有点不一样~
第七十七章 妙真山(八)
书中记录百全真人用通神术,向十二位天神借到十二种驱魔火,彩火映照,震惊一众长老。
此术名为“十二火天”。
“记载此术的《神通箓》是残书孤本,连我师尊和徐鹤朗都学不会,那只白鹤是怎么学会的?”
权青实抿紧嘴唇,头脑中浮起诡异联想。
綦妄:“你怀疑白鹤与百全真人有关?”
“实在太巧了,不仅仅是十二火天。”
“那只白鹤不仅能制作灵宝法器,甚至竹屋也是凝气化物而成。它武力强悍,仙法卓绝,连你也打不过它。”
“它通晓常人所不能的秘术,幻灭宗的通天路是它开辟。”
十门仙法,已经展露六七门。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看似荒诞的猜测。
金顶鹤就是百全真人。
綦妄眉头紧蹙,拉着权青实走到楼梯附近:“你看,画上还有两只丹顶鹤,黄长绪说他喜欢动物,有没有可能是那只鹤妖跟着百全,学到了这些仙门术法?”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权青实小声念道:“金顶鹤说他的魂魄在我体内……引魂炉是魂器,只有我能用……”
只有我能用……
他抬起头:“我想出一个方法,那只鹤究竟是不是百全,一查便知!”
“什么方法?我帮你。”
权青实快步走回书架,上下翻找:“我需要百全真人制作法器的记录,越详细越好。”
綦妄伸着胳膊,拿下一本《灵宝博古通要》。
“这个行吗?”
“给我看看。”
权青实抱着书,用指尖比量着目录,按照标注迅速翻到对应的位置,对着书中文字,全神贯注念道:
“癸卯年,春,百全真人传授弟子武鹤风魂器炼造之法,取魂三丝,取魄七毫,亲制同心镜一枚。”
“此镜能合阴阳、明人言、驱恶鬼、护弱小,后期遗失,不知所踪……”
权青实心中骇然。
同心镜真是百全所制,而且和引魂炉一样,都是魂器。
“铜镜以魂识人,所以我失去仙法,依然被我驱使,帮您解开了毒煞。”
书上文字印证猜测。
綦妄茅塞顿开,惊叫:“原来如此,徐鹤朗那天突然改了态度,不让咱们走,因为他当时就认出了那面铜镜!”
“他非要逼你交出魂魄,不是想救鹤元,而是想救百全!”
权青实点点头:“你说得对,百全真人丢失魂魄之后,记忆错乱,性情失衡,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徐鹤朗与它为邻三十载,说不定早都知道一些隐情。”
自从渡劫失败后,百全逃离仙门,造出通天路,三十年间与世隔绝,从未露面,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身死,他却以白鹤之形活着。
权青实缓了缓气,平复心绪:“那他丢的魂魄为何会在我体内?这又是怎么回事?”
綦妄沉思片刻,推测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百全在渡劫的时候曾造出了一个替身吗?”
“想必他为了骗过天劫,不得已取出了完整的一魂一魄放在替身之中,这才能做得惟妙惟肖。”
“替身跳下凌绝峰渡仙台,这对魂魄遭受天雷劫,并未消散,而是成为精魂,流入轮回,辗转十年随你降生,这也导致你丹田被其封印,身负灵铠,能频频死后复生。”
权青实按住丹田。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因百全而起。
百全魂魄引下天雷,火烧宗祠,连累他娘亲受苦受难,他也被亲族驱赶,无奈拜入仙门。
这对魂魄成为封印,一次次救他活命,也让他自小受苦,修炼艰难。
突如其来的真相摆在面前,权青实感到万分茫然,他似乎扯住了命运戏耍的手,却不知要如何面对苦难根源。
“他为什么要用替身渡劫?”
权青实面色变得灰暗:“他明明知道失去一魂一魄会痴傻疯癫,明明知道渡劫失败,会沦为世间笑柄,再无容身之处,甚至连累妙乙宗一蹶不振,背上千古骂名,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綦妄赶忙抱住他。
“青实,百全是个怪人,行径颠倒,不通人情,你问这些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还想把魂魄还给他,等他恢复记忆来回答你?”
“我……”
权青实还没有答案,一道声波却震得文澜阁隐隐颤动。
“这对魂魄,你必须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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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波还没散去,徐鹤朗已经从楼梯走上来。沉稳的脚步把台阶木板踩得吱扭吱扭作响。
綦妄大吃一惊。
徐鹤朗怎么来了?
“师弟,你猜的没错,他们果然在这。”徐鹤朗回身,轻轻扶着鹤元真人。
鹤元真人喘息着,慢慢走到二楼,和权青实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迅速垂下眼皮,满脸惭愧。
綦妄发出冷笑:“鹤元真人,你之前开阵帮我们逃跑,今日怎么也来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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