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疑惑地抬头——
又是一滴!
墨色落在星邪结界上,分散成数股滑下,像是晴天落乌雨。
结界外墨色渐渐凝聚,显出几个符文。斗大之字熠熠生辉,却又诡异惊悚。
下一刻,透明无色的结界猛然炸开!
符文化作了万千墨汁,如霜天疾雨,直坠而下。
一排狂草诗句如刀片随雨刮来,所到之处削发如泥!
穆离渊转身,翻腕甩出了九霄魂断!
剑锋与诗词利刃迎面撞上,在空中对冲出肉眼可见的气浪波纹。
旁边众人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觉浑身剧痛。
那些碎开的诗文字符化作细小尖针散落入人群,竟能透过防护法衣,直接扎入皮肉!
几声哀嚎响起。前排的几个魔修发现自己竟已浑身遍布伤口!
“无、无声......”
“无声笔过千帆起......圣手纪砚?!”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仙灵宴还是索命宴?”
苏漾见到来人也是一愣。
纪砚竟然没有像他们猜测中的那样去沧澜山。
可是他来魔界做什么?
无声笔水墨散去,一个声音笑着响起:“离渊,这么好的事,怎么不请师哥我。”
纪砚身穿水蓝色的长衫,像从淡雅的山水画里走出来。
他摇开兰花扇,沿着长毯向前走,瞧了一眼遍身是血的苏漾与秦嫣,又扫过四周人群,笑容和煦:“群英荟萃,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倒在血泊里的人们狼狈地捂着伤口从桌椅碎块里爬起。
他们都很认同纪砚这句话。
今日的确是个不得多见的好日子。
法器招数轮番上阵,看得人眼花缭乱。知道的晓得是仙灵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群贤争锋仙魔大战。
至于宴会,从踏进此地开始,到吃饭桌子都被掀了为止,就见着了一道佳肴。
还是带毒的。
“纪阁主来晚了,”穆离渊嗓音阴冷,“他已经死了。”
纪砚仍在笑:“是吗。”
穆离渊也跟着笑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星邪殿上仙气未消,所以觉得他还活着。”
秦嫣和苏漾闻言,神色都微微变了变。
穆离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我给他灌了留魂丹,死后魂魄仍然被迫强留在残尸上,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何被一口口吃干净!”穆离渊的笑容逐渐扭曲,“有趣吗?各位觉得这场宴会是不是精彩极了,嗯?”
几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秦嫣缓缓转头,望向远处高阶之上的骨架——白衣带血,还在风中飘扬。
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身坠寒窟!
因为她真的闻到了留魂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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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故人逢
“我想感受师尊挣扎。”
纪砚率先恢复了神色,继续悠然自得地摇扇子,缓缓道:“我只管将他从魔界带回去,至于死了还是活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给二十六家一个交代。”
他姗姗来迟,本就只准备迎回江月白的尸体。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沧澜门摇摇欲坠,竟需用掌门北辰仙君的性命来换一时安宁。
纪砚要走一趟凶险魔窟、揭穿沧澜门的狼狈、解救出那个曾经根本不需要解救的人。
最好是一个死人。
他要做一个肃清反正的仙门新秀英豪。
万事俱备,他只差这样一个身份。
无数墨点自天外降落,触及地面时,墨烟化作一排排玄书阁修士。
“布阵!”纪砚手中折扇猛然一合,笑容消失不见。
数百道墨色的灵浪腾空飞出,如有一支无形之笔以天幕为卷轴肆意挥毫。
交错的书文笔锋缠绕汇聚,巨大的阵法围着星邪殿拔地而起,阵光浮动中尽是旋转的诗句咒语,比乌云更厚重、比寒风更压抑。
在场的魔修见此阵势,也纷纷祭出各自法器,列阵穆离渊身后。
汹涌魔气瞬间弥漫殿前,黑红的魔息源源不断被吸入本就杀气狰狞的九霄魂断。
一场恶战蓄势待发。
秦嫣熄灭了掌中隐遁术的灵光,改用苏漾给的灵力摩擦捆绑二人的赤羽魔鞭。
苏漾扭头吼道:“开隐遁术走啊!傻子!纪砚不是来帮我们的!”
秦嫣没有走:“我知道。”
苏漾气急:“你知道什么知道?走!听不懂吗......”
秦嫣没有理会苏漾的话,继续磨捆在他身上的魔鞭。
她早就猜到纪砚会来魔界。
比起调虎离山去进攻沧澜门,江月白明显对他更有吸引力。
北辰君既然身困魔界如此之久,定是身受重伤无力反抗,或是早就被穆离渊折磨至死。
穆离渊大仇已报,想必也不会对一具尸体太过执着。更何况苏漾会来,云桦说不定也会来,这些人都站在魔族对立面,可以为玄书阁所用,却抢不走人多势众的玄书阁的功劳。
纪砚怎会错过如此良机?
此时他救到了江月白,不论生死,都能挟持整个仙门。
不用再费一兵一卒。
远处两方剑拔弩张,纪砚没有先出手:“师弟,你的仇报了,留着尸身无用,何不成人之美。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师兄不了解我吗,”穆离渊冷冷说,“我不喜欢成人之美,我只喜欢强人所难。”
纪砚笑起来:“我们恨的都是一个人,何必这般针锋相投?他死了,也解了我的恨。此刻我将他尸身带回仙门,是安葬、也是羞辱。魔尊其实很乐意看到这样,对吗。”
“说得对。但,来都来了。”穆离渊深眸里闪过遮挡不住的杀气,“九霄魂断不见血,岂不是对不起师兄的苦心。”
话音未落,九霄魂断撼天震地的剑气已经迎面袭来,将风都斩裂出巨口。
纪砚的无声笔从阵法符文中脱出形状,浓墨散成遮天蔽日的乌云压顶,重重扑下,拦住了凶悍的剑气。
十多年来,这对互相憎恶的师兄弟,还未真正交手分出高低胜负过。
赤红的魔焰焚天烧地,浓重的墨符如天降疾雨。
两大从未交战过的神兵,即将在下一刻碰撞——
孰胜孰负,或是两败俱伤。
没人猜得到。
墨云翻滚剑光寒,纪砚与穆离渊的目光于杀气之间交错。
剑锋和符文穿破皮肉,鲜红弥漫开,淹没了视线。
太熟悉了。
熟悉的眼神。
熟悉的无声笔。
穆离渊的记忆在这一刻穿过漫长时光洪流,回到昔年的沧澜山——
那时候,师兄纪砚喜欢在千百人围观的校场上风光无限。
而他只喜欢一个人在夜晚的春寒峰独自练剑。
后山有很多练剑用的人形木偶,它们被灌入灵力,遇到攻击会张牙舞爪地举着木剑还击。
师尊不让他碰这些,他便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来试。
可人形木偶的剑太快,他只能一退再退,手中的剑颤抖得厉害。
月下紫藤如雪,风里忽然有冷冽的清香。
有人握|住了他的右手。
——江月白将他圈在怀里,抵着他的后背,不让他再后退。
白衣的温度清冷,但那个动作像一个拥抱,让他记着许多年。
穆离渊以为师尊要斥责自己夜闯后山,吓得浑身都在哆嗦。
“别怕。”江月白握着他的右手重新举剑,挡住了木偶的攻击,轻缓的嗓音如花落雪,在他耳边,“记住,出手的剑不能抖。”
这句话师尊曾经说过很多遍,为了教他如何出剑无悔。
剑不能抖,手不能抖。
心也不能。
否则,不战而败。
但他如今,已经不惧失败。
或者说,已经没有人能让他败。
无声笔与慕归剑在血雨腥风中一起扭曲,鲜血迸溅得到处都是。
有纪砚的。也有穆离渊自己的。
悲风四起,天际乌云渐拢,一声沉重的闷雷穿透云层。
日光彻底隐匿,倾盆大雨骤降。雨中传来凄厉的琵琶声响,嘈嘈切切,如泣如诉,摧人心肝。
风停雨却落,杀止恨无休!
琴声在悲怆极点戛然而住,唯余瓢泼雨声。
众人如梦初醒,有人颤然抬手,却接到了自己的泪。
也许是雨。
好一曲天地悲歌。
苍穹闪雷炸响,方才停滞的音节猛然回现!
“铮铮——”
银瓶乍破水浆迸,一道紫色雷电劈落,击中血雾迷蒙的符文结界!
结界崩碎,散做大雨中的水墨奇景。
有人回神抬头,霎时呆若木鸡。
一抹紫色魅影抱琴而来,飘扬的衣带在雷电烈火中如紫云,冷艳红唇在淋漓雨中格外勾魂夺魄。
越来越多的人发出喃喃惊呼:
“夜来风雨......晚衣!”
“晚衣仙子!”
夜来风雨斩高崖,三声弦响杀百花。
求仙漫途不得一见的晚衣。
是梦吧......
所有人都在想:这一日,是梦吧。
琴声缭绕,穆离渊好似失去了五感,什么都看不清晰,也听不清晰。
斩雷琴和无声笔,江月白用元神之力凝结的神武,是这世上仅有的能让他溃败的两样兵器。
他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愿再打。
三件神兵同根同源,这把慕归剑,不该刺在师尊的心头血上。
晚衣落在二人之间,将向后跌倒的纪砚揽在怀里,看向对面的穆离渊,眉眼之间全是寒冷疏离。
穆离渊收回九霄魂断,握剑的指缝向下渗血:“师姐,你怎么来了......”
晚衣的声音如琴声一般动听,却没有丝毫温度:“我来接师尊。”
师尊。
都为了师尊。
穆离渊在漫天冰雨中仰头大笑。
今日群贤毕至堪称名景,他的仙灵宴来了如此多为江月白而来的人,个个师出有名、个个义正言辞!所有人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走江月白,所有人都是仙风道骨的正义人士。
唯独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好......”污雨顺着穆离渊的湿发滑落,他收起笑意,森冷地说,“我把他,还给你们。”
......
穆离渊提着散发杀气的九霄魂断,阴沉着脸色走进星邪殿的密室。
长靴踏出两排带血的水痕,密室大门被一脚踹开!
守在门口的魔卫们吓了一跳,立刻颤抖着跪地:“尊、尊上......”
穆离渊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向最漆黑的尽头走。
密室深处燃着一根白蜡。
江月白闭眼仰靠在椅子里,苍白的皮肤与雪白的衣衫同色,毫无生气。
白蜡的烛液滴落在他的手背,凝固成一滩泪渍。
手的主人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任凭它们越积越多。
穆离渊走到椅子前,一把拉起江月白的衣襟!将人提在身前。
江月白睁开了眼,看着穆离渊充满恨怒的双眸里自己的倒影,轻声问:“宴会要开始了么。”
“要开始了。”穆离渊周身杀气未消,语调里尽是凶狠,“人都到齐了,就差佳肴了。”
江月白没有多问,只道:“留魂丹呢,拿给我吧。”
“我改主意了。”穆离渊松开了江月白,将他缓缓按回椅子,替他抚平衣衫褶皱,“换种死法。外面的客人想要完整的身体。”
江月白问:“你想用什么方法。”
穆离渊倾身,双手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九霄魂断的剑鞘与木头摩擦出响:“小的时候,我总是做噩梦,梦见尸山血海的战场、梦见满身是血的魔族,师尊说是我心神不静,服了安神散便会好转。”
他逼近江月白,一字一句,“我想知道,师尊以前给我吃的安神散,究竟是不是安神散。”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道:“为什么问这个。”
穆离渊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良久,江月白说:“不是。”
穆离渊深吸口气,手指绷紧:“是什么?慢性毒药吗?”
江月白神色微动,抬起眼,问道:“谁和你这么说的。”
“师尊只用回答我的问题。”穆离渊的嗓音里有不耐和怒意,“是不是毒药?”
江月白看着他的眼睛,停顿须臾,回答道:“是......”
“毒药。毒药好啊。”穆离渊笑起来,“既然师尊不用剑杀我,我也不能用剑杀师尊。我也用毒药杀,好不好?”
江月白摇了摇头。
穆离渊第一次看到江月白对自己的惩罚做出拒绝,来了兴致:“怎么,原来师尊害怕服药吗。”
江月白语气平静:“毒药会扩散全身。食物没有能吃的地方,你的宴会还怎么开。”
穆离渊刚绽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好像永远没法让江月白真正畏惧臣服。
“那就用绳索,”穆离渊报复般地将每个字都说得可怖,“一点一点用力,一点一点感受窒息。师尊喜欢吗。”
江月白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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