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他是温馥然亲自带进来的。
温馥然的职称已经是副主任级别了,跟周牧也仅仅是差了一级,只是他人看着年轻。
果不其然,柯泽云一个很简单的自我介绍结束之后,花文栀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拉着柯泽云去检查室转转。
若是平常,花文栀都是懒得搭理的,这让他想起自己和赵可刚来的时候,花文栀虽也在带教,但也只不过是让两人看看病历,话都没有说上过几句。
显然,褚钰和柯泽云的待遇,天壤之别。
反倒是温馥然,没有跟着过去,信步走向褚钰,很自然地落座在褚钰身旁的位置上。
屁股刚一坐下来,温馥然就随手拉开了侧边的小抽屉,似乎丢了一个什么小盒子进去,随后眼都不看地就用一根手指推回去了。
他看了看褚钰,又顺着褚钰的眼神扫向电脑屏幕,最后锁定在了褚钰看的那份病历上。
“你在看已经出院的病历吗?”温馥然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化脓性眼内炎?”
温馥然注意到了病历上的日期,正好是他自己不在的时候,于是补了一句:“你还管过眼内炎的病人?”
“不算我管的,是一个急诊来的病人,那晚刚好我也在,然后跟着去手术室看了这台手术,我想看一下后来这个病人怎样了。”褚钰如实回答。
褚钰看的这份正是他刚来艾思第一周遇到的急诊,那晚周牧赶回来做手术,两人还在手术室更衣室外的长廊碰了个正着。
“这个病很复杂呀……”温馥然说着,从褚钰的手中夺过了鼠标。
他把病历一直往下翻,最后翻到了手术记录,一眼就抓到了在主刀那栏的电子签名——
周牧。
“呵,怪不得,我就说呢,这个病人落到谁头上都不好搞,原来是他做的手术。”温馥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眼皮很快就垂下来了。
温馥然似乎因为猜到是周牧做的手术而开心,但貌似又正因为是周牧做的,感到惆怅。
下一秒,温馥然又把鼠标往上滑,移动到出院小结那一栏,最后看到了患者出院时候的恢复情况,从入院时候的无光感,恢复到可以看到视力表第一行。
“温老师,这个病历之后视力是不是还可以提高一些?”褚钰也看到了,随即问道。
“会的,”温馥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应该还能再好些。”
正当褚钰还想多问两句,温馥然却依旧站起来了,鼠标也被他撇到一边,嘟囔了一句:“周牧确实还行……”
说完,就拂袖而去了,留下一句:“褚钰,上周那个手术记录,你帮我写一下。”
“什么手术记录?”褚钰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脑子也在飞速运转。
温馥然随即脚步一顿,回头说道:“上周眼内取异物的那台手术,你忘了吗?”
“啊,记得的,您还没有……”写吗?
褚钰正想问出口,所幸打住了,手术记录要求是在手术后二十四小时内完成的,没想到温馥然这老油条,竟然还没有写。
“还没,我只是建了一个空的模板,你点进去,帮我先写一下。”温馥然说完,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
褚钰看着温馥然前脚离开,他动了动手指,点开了那份手术记录,果不其然,空白得都可以照出褚钰的面孔了,上面只有一个主刀温馥然,还有手术日期。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跟着温馥然学习固然是好,他会给许多操作的机会,但温馥然也是真的懒。
褚钰努力回忆着当时温馥然的操作流程,一边想着,一边缓慢地敲字。
柯泽云在检查室转了一圈,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温馥然从科室的玻璃门出去了,他赶忙追了上去。
“温老师、温老师。”柯泽云小声喊了两下。
温馥然放慢了脚步,回头看见了追出来的柯泽云,问道:“什么事啊?”
“温老师,我想问一下,周老师一般什么时候做手术,他每天都会来吗?”柯泽云问道。
“周老师?”温馥然轻轻蹙眉,下意识反应道,“周渔吗?”
可还没等对方反应,温馥然又补充道:“还是周牧?”
“周牧。”柯泽云说道。
“哦……”温馥然拉长语调,饶有兴致地看着柯泽云,问道,“周牧每天都在呀,不过你找他做什么呀?”
柯泽云似乎早就意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于是试探着说道:“温老师,我上周上了一台周老师的手术,过程中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但当时还没来得及问,所以现在想去问一下周老师。”
此言一出,温馥然原本还是轻松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微微蹙眉,眼前闪过一丝耐人寻味。
一番话虽说得毫无破绽,但怎么听怎么别扭,病房这么多老师在不问,偏偏要跑去问“够不着”的周牧,不得不让人多想,这人是动了什么心思。
“可以吗?”柯泽云追问道。
“当然可以。”温馥倒也没有拒绝,“你要想见周牧那还不简单,你直接去院长办公室得了。”
柯泽云眼前暗了暗,不过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说道:“谢谢温老师。”
温馥然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中悱恻这柯泽云还真是有意思,竟然把自己老爸搬出来说话了。
对于柯泽云的来头,温馥然固然是有所耳闻的,但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孩子的家里人跟周牧有些联系。
说来,还是周牧交代温馥然帮柯泽云转来眼底病组的,温馥然没有多想就照做了,周牧是什么人,与他有联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想柯泽云这般的,刚来第一天就想跑去见周牧的,确实少见。
另一头的褚钰,还在埋头苦干,帮温馥然写着手术记录。
一个周末过去了,褚钰对于这个手术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了,只能有个大概,况且,他又不是主刀,许多细节更是记不清楚了。
他码了三四行字,又删掉了一两行,修修改改,到差不多中午饭点,褚钰还在写。
原本早上还忙碌的办公室,因为大家都去吃饭了,瞬间就只剩下褚钰一人了,清净了不少。
褚钰倒不慌不忙,他反而挺享受这个只有自己在的办公室。
忽然,病房的玻璃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人的脚步虽然很轻,但或许是午休时间人太少了,每一步,都清晰地打在褚钰的耳蜗里。
褚钰还在猜测来者何人之时,办公室的自动门就已经打开了,褚钰随之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下一秒,褚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周老师。”褚钰慌忙地喊了一声。
极大的意外,又是极大的惊喜,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安静的午休时间,在办公室撞见周牧。
“褚钰。”周牧见到褚钰似乎也有些意外。
听见周牧喊自己的名字,褚钰下意识抿了抿嘴唇,也不是没听过,但还是头一回,貌似上一次见面过了有好一段时间了吧,他还能一下就说出名字来。
周牧看着有些发愣的褚钰,略微迟疑了一下,最后问道:“褚钰,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棕色的小盒子?装眼底镜的小盒子。”
第十六章 辅导
褚钰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周牧是来病房找他的眼底镜。
可周牧本来就不经常来,他的眼底镜又怎么会在病房。
周牧没等褚钰回答,扫视桌面,一眼望尽,没有看到,于是,他自顾自地拉开抽屉翻找了,从最靠近门口的那个抽屉开始找起来。
褚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勾开一个又一个抽屉,一眼扫尽后,又轻轻把抽屉关上,明明是简单又重复的动作,褚钰却看得移不开眼,周牧手指勾的不是抽屉,而是褚钰全部注意力。
只要是周牧,好像做什么,都会吸引人的目光。
也许是周牧警觉,或者是褚钰的目光太过赤然,周牧忽然停下了动作,侧头看向褚钰,挑了挑眉:“帮我一起找一下可以吗,褚钰?”
此话过后,褚钰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方才周牧是叫自己帮忙,他讪讪开口应道:“好、好的。”
于是,他跟周牧一起找了起来。
没翻几个抽屉,褚钰便乍然想起今天早上,温馥然好像把一个小东西随手扔进了他侧边的抽屉里,手也跟着脑子动了起来,手指一勾,小抽屉就被拉开了。
抽屉不大,拉开的瞬间,就把抽屉里头的东西看尽了,一枚小小的棕色盒子,就安然躺在一堆杂乱的纸张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盒子看似是有些年份了,皮质的外壳,都掉了一些碎屑,但反倒显得更加与众不同。
褚钰眼眸瞬间亮了亮:“周老师,是不是这个盒子?”
说完,他伸手就把小盒子取了出来,托在手心。
低头翻找的周牧一下抬起了眼,视线先是落到褚钰手心上的小盒子,随后又顺着手臂,一路看向站在对面的人。
跟前几次相遇一样,褚钰身上总是混进去了些孩子气,让周牧一想开口,就会忍不住收敛清冷的语气,轻道:“就是这个,谢谢。”
周牧轻声道谢后,走到褚钰面前,从对方手里接过小盒子,纳进口袋里。
褚钰没有说话,只是在周牧修长的指尖碰到掌心的时候,手掌微微一缩,随后整个手掌都烧了起来,他生怕被周牧察觉,于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白大褂一边的裤兜里。
周牧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权当褚钰是怕生而不自在,他正欲离开,可眼却不自觉地瞥向褚钰位置上的电脑。
本是匆匆一眼,倒也不会太在意,可偏偏,就被他看到了“术记”两字,再多看一眼,就瞧见了“温馥然”这个名字,赫然钉在主刀的位置上。
“你在写手术记录?”周牧这么问着,随即停住了脚步,皮鞋调转了方向。
“是……”褚钰忙抬头回答。
“主刀是温馥然?”周牧微曲着身子,一只手撑在电脑桌前,一条修长的腿微曲,抬眼看向屏幕,“他为什么不自己写?”
褚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若如实说是温馥然让自己帮写,那温馥然便算是违规,因为医院规定,除特殊情况外实习生不能写手术记录;可若是杜撰一个别的什么理由……在周牧面前说谎,似乎比老实交代更加让他难以开口。
褚钰纠结之时,周牧却没有再硬逼下去了,匆匆扫了一眼,就褚钰反复琢磨之后写的那几行字,全都被看光了,他低笑道:“你会不会写啊?”
褚钰的神经突然绷紧,以为周牧是在嘲笑自己写得太差,眼神躲避:“不会。”
这孩子写得不怎么样,回答倒是诚实利落。
周牧深吸一口气,反手从自己的身后拽来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坐。”周牧言简意赅,抬了抬下巴。
褚钰乖乖坐下后,周牧又调整了一下椅子,拉近了一些。
周牧的手随意地搭在桌面,说道:“手术记录也不需要写得很复杂,重要地是把要点记下来就可以了。”
“首先,要对应手术名称,名称里面涵盖的操作,都要体现出来,”周牧接着说道,“其次,就要把手术中特殊情况写点出来。”
周牧边说,手也搭在了鼠标上,在电脑上拉出了一行字,道:“比如说,你这个手术是有用磁铁去吸异物的,这个你也写了……不过,你要把异物的形态大小描述清楚……”
周牧还讲了许多要点,但无一例外,同上一次他教褚钰用裂隙灯检查的时候一样,都是总结后的极其精炼的话语,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
褚钰在一旁坐直了身子听着,两人的距离很近,周牧的手伸过去点屏幕,或者只是轻轻把键盘抽出来,褚钰都能感受到那带风的袖子。
可越是这样近的距离,褚钰就越难以集中注意力,他在努力地听着周牧讲的每一个字,但注意力却又控制不住地往说话的人上移。
“手术记录的目的是让你以后翻看,或者是没有参加过手术的人看到,都能尽可能还原手术过程,还是要化繁为简……”周牧顿了顿,他发现褚钰好一会儿没有吭声了,于是问道,“能听懂吗?”
褚钰这才晃过神来,连忙点点头。
周牧见他发呆,傻的可爱,忍不住轻嗤,问道:“走神?”
褚钰如钟摆一般摇头:“没有,我坐在您身边,有点、有点紧张。”
褚钰回答得还是很快,不假思索。
紧张?周牧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凶神恶煞的人。
他试探问道:“怕我?”
“不是。”褚钰不知该如何解释。
因为喜欢而紧张,这是可以直说的吗?
周牧耐人寻味地笑了,继续问道:“褚钰,我们好像不是第一回见面了吧,你紧张什么?”
褚钰嘴唇微张,他一时不知周牧所说的“以前见过”是指哪一次
然而对于褚钰来说,两人初见的场景,不是在手术室,也不是在病房,更不是在宠物店,而是半年前的那个酒会,周牧帮他解围,还送他回宿舍的夜晚。
那个令他久久不能忘怀、至今都还会时常想起的相遇。
周牧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端出了一副拒人千里的冷相,道:“如果不是怕我,刚才给你讲课,你却走神了,我可要罚你了。”
“您要怎么罚我?”褚钰竟然有点期待,他暗骂自己脑子废掉了吧。
周牧却轻笑了一声,对他的问题恍若未闻:“好了,该讲的我都讲完了,还有不会的地方,问你的温老师吧。”
说完,周牧正欲起身,不料,下一秒,袖子被人拽住了。
是褚钰,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周牧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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