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周牧回得很少,有时候是看见了没来得及回复,之后就忘了。
可褚钰就像一只不记仇的“小金鱼”一样,过了几天,还是会主动去找他。
那种溢出屏幕的热情和期盼,还有不吝啬地对周牧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想你了。
周老师我今天有点想你。
周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国?
周老师会想念我吗?
……
周牧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回得很少,都是一两个字,诸如“知道了”,“嗯想你”,“不确定什么时候”……
褚钰看到这些回复应该会很失落吧。
等了一天,才回人家几个字,真不是个人,周牧骂自己。
“他好像喜欢了我很久……”周牧的指尖停在了最后两人聊天的页面。
褚钰收起自己锋芒和一贯的冷漠,去努力地朝他靠近,变成他喜欢的最乖的样子。
到这一刻,周牧全都明白了,后知后觉地捧着手机,眼眶不知怎么地就泛红了。
第一百章 疗愈
褚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回到了小学的某一个晚上,父亲大包小包地收拾好行李,一副迫不及待要出门的样子。
母亲求他不要离开, 可父亲却一把把母亲推开, 年幼的褚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母亲抱着他一起哭, 可父亲好像看见他就来气, 骂母亲是“贱人”,也骂他是“贱人”。
那天,褚钰头一回知道, 原来不是所有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
母亲无助地牵着他回了小镇,终于, 他见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熟悉得让他恨不得扑上去。
姥爷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身后探出小小的脑袋,竟主动过去牵起了褚钰的手。
智力低下的舅舅褚勤躲在门后望着褚钰, 在褚钰注意到他的时候,褚勤忽然闪出来,在褚钰手里塞了一块糖就跑了。
褚钰手里攥着快要化掉的奶糖,想着只要离开父亲, 一切就会变好了。
可小镇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褚钰家里的事情在小镇已经传遍了。
他转回小镇中学的时候, 班里的同学喜欢嘲笑他,在他的桌子上乱画, 欺负他身边没有大人帮着说话。
同桌在某个课间突然站起来, 指着褚钰的鼻子说“我妈说,你妈妈在城里给人当外室”, 气得褚钰直发抖,抄起棍子就揍那个同学。
褚钰说, 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放学回家要绕路,常规的路邻居不让他走,因为他晦气。
后来到了高中,他终于离开了小镇,去所属的城市最好的中学,住在学校里,两个月才回一次家。
那时候的褚钰想,只要离开小镇出去上学,一起就会变好了。
高考前夕,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竟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舍友轮番跟家里打电话,暗戳戳地谈论起褚钰。
哦,那个学习很好的室友啊,他家里乱七八糟的。
像他这种人就算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别考了,直接进厂打螺丝。
从来不羡慕他,他会被家里拖累死,毕业我就把他删了……
褚钰捂着被子,听着大家对他的“评价”。
梦的最后,他考上了全国前十的高校,邻里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都想蹭学霸的运气。
姥爷和褚勤送他到镇上唯一的火车站,褚钰背着包,呆在原地,他在想,上大学生活真的会变好吗。
褚钰与他们道别,看着姥爷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转向前方,走了一步,忽然,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把他拉入了深渊。
好像还是在梦里,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条黑暗的河里,那种被灌入河水呼吸被阻隔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想挣扎,可越挣扎越窒息……
……
“病人高热惊厥啦!”护士在大喊。
心电图的机子拉出了一个宽大的波形,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
“心室速率有问题,快拉一个实时心电图……”抢救的人员很快就到场了。
“抗生素级别不够,没压住,升级抗生素!”
“复测一个生化,复测肝肾功能……”
“血氧93,还在往下走……”
“低流量吸氧……”
那是周先生的vip病人,有什么事情,能来的人都来了。
周牧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接到电话的,他本来就不怎么能睡得着,电话响了一声他就醒了,看到是曾秦打来的,更是提着心脏接通的。
“怎么样?”周牧边拿着电话,下意识就去摸床边的眼镜。
“周老板,你来医院一趟吧,现在马上。”曾秦极快的语速和焦急的语气足以说明一切。
“我马上来。”周牧说着开了免提,边打电话边换衣服,“你继续说,我听得到。”
“刚刚在抢救,高热惊厥了,换了一个更高级别的抗生素……”曾秦挑着重点说。
周牧换衣服的手一顿,只觉得方才自己一直睡不着是有原因的,那种强烈的不安和焦灼感,果然,褚钰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
“暂时抢回来了。”曾秦又补了一句。
周牧在挂断电话后半小时就赶到了。
褚钰那个病房已经被团团包围起来了,连家属也不让进去探视了,只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里头围了几个忙前忙后的医护。
周牧呆呆地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坐到了曾秦的旁边。
两人沉默着,忽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周牧下意识看了看来电提醒,是林律师的,他就接通了。
“周老板,今天股价大涨,我就说你一接手马上咱们兜里的钱就翻一翻。”林律师在电话那头声音雀跃。
周牧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举着手机。
林律师以为他高兴过头了,说道:“你也不用太高兴,好事还在后头,之后还会继续涨的。”
“你还真别说,褚钰像你的吉祥物一样的,自从你把散股的前转了一部分给他,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林律师又搭了一句。
连续说了一堆,周牧都没搭话,林律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吉祥物……他应该醒了吧?”林律师试探着问道。
说道褚钰,周牧终于有了反应,回道:“他现在很不好。”
很不好。
这个词从周牧的口中说出来,褚钰现在什么情况,林律师大概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已经是尽最快的速度去救人了,还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林律师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现在老板心情差极了,他不想撞枪口上,随便扯了个由头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护士才出来示意,家属可以进去看一下病人。
周牧缓缓走进去,看着这么大个房间,放慢了各种仪器,褚钰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道,脸上还带了一个吸氧面罩。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褚钰身旁,望着那个沉睡不醒的少年。
曾秦陪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周牧则一直陪着没走。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褚钰的对话框,就开始说话:“褚钰,你之前发我的消息,我昨晚又重新看了一遍。”
“对不起,我之前太忙了,好些没回复你,你当时是不是特别难过。”周牧自顾自地说道。
“还有你拍的猫猫的照片,我也都看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俩还没有一张像样的照片呢,”说着,他伸手去点了点褚钰一遍的手背,“你醒了之后我们去拍好不好?”
“我再给你买个好点的手机,不会像之前那个电话卡拿出来就定位不了。”周牧又接着说道。
说完,他看着褚钰发呆了一会儿,褚钰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对了,”周牧又想到一件事,说道,“前天花文栀给我发了一个邮件,说你投稿的文章杂志方回复了,没有被拒稿,他们说你可以开始返修了。”
“我就说只要好好写,肯定有机会发表的,虽然这个杂志不算很顶尖,但第一篇文章,我觉得已经很优秀了。”他说。
“你醒啦之后赶紧看看邮箱,看他们要你怎样改。”他又说。
周牧回想起褚钰对他时不时的请求,其实每一次褚钰要的都不多,而且都怯生生的,生怕自己会恼怒一样。
现在想来,不由一阵心疼。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嘛……”周牧用着很轻很淡的口吻说着,却越说越觉得心脏被揪住一样难受。
连续好几天,褚钰的情况不好不坏,体温是降下去了,白细胞也没那么高了,证明感染控制住了,但却没有像主管医生说的那种“常规康复”。
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便是长期的昏迷,无法自助进食,主管医生给他用了鼻饲管,后期即便清醒了,可能还要做吞咽训练。
护工阿姨说,褚钰间断地清醒过几次,但每次的时间都不长,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转眼的功夫,又再次睡过去了。
周牧一天陪他的时间不算短,但偶尔晚上也会回家。
一个晚上,他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一个粉色的水晶球。
他一时迷糊了,不知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周牧去问菲佣们,其中一个菲佣说,好像是褚先生的东西。
周牧这才知道,原来褚钰随身带着这么一个又沉又占地方的球,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球放在主卧两个多月了,他到今天才发现。
不解之际,他上网搜了一圈才知道,原来粉色水晶球是祝福美好的爱情。
周牧忽然被他逗笑了,这小孩真是网上什么鬼话他都相信啊,可笑着笑着,他鼻子又一阵发酸。
他抽了两张纸巾仔细地擦拭着泛了灰的水晶球,从里头看见了自己的映照,他想,褚钰在擦拭的时候,会不会也同样想着自己。
这些天周牧同主管医生沟通了不下五次,主管医生倒还挺乐观,总说可能这两天就会清醒过来。
还说,是那种可以与人正常交谈的清醒,而不是迷迷糊糊睁眼。
周牧自然明白这里头有安慰的成分,情况其实没想象中好,可心里还是不免会有期待。
可两天又两天,褚钰还是老样子,把人的满心期盼磨得只剩下侥幸。
又过了两天,正月十五,元宵节。
那天周牧照常到医院去看褚钰,只见人还没靠近病房,就发现外头围满了人。
一阵强烈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他拨开人群,一头扎进了病房里。
只见那张白色的窄床上坐着一位少年,身旁围了几个医生在问他话。
见到外头进来了人,少年也随即转头望了出去。
阳光从透亮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落在少年身上,像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浅色的瞳仁里,好似只有眼前的男人。
周牧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他下意识喊了一声:“褚钰?”
他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褚钰呆愣了两秒,好似听不见一样,蹙了蹙眉,而后艰难地从喉间蹦出话来:“周老师?”
声音干涩又沙哑。
是真的,褚钰真的醒过来了。
主管医师团队赶忙分开一条道让周牧进来,一旁的主管医生说道:“周先生,他醒了才不到五分钟,我们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不过还是想先问问病人的情况。”
周牧安耐住想扑上去抱住褚钰的冲动,只是克制地抓住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手心,说道:“你们先问吧。”
几个医生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问褚钰话。
褚钰总体来说还算回答切题,就是反应慢了一些,问到最后,他好像意识逐渐回笼了一般,还会时不时瞄一下身旁的周牧。
发现周牧一直在看自己,他像小动物一样紧张地别过眼。
病情总体评估还算不错,病危通知也解除了,只是褚钰的一边耳朵,听力似乎下降了。
当天下午就给他安排了听力的测试和磁共振检查。
听力测试反馈确实是下降了,可是磁共振却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
周牧为此还专门请了耳鼻喉的专家会诊,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因为经历了重大事件,而出现了“突聋”。
褚钰不明所以地望着周牧和专家们沟通,等专家们走后,才小声地问道:“周老师,他们说我什么?”
周牧一把把人揽到怀里,语气极尽温柔:“没什么,以后每天要在右耳打针,过两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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