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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归远定定看了洛君望一会，黑暗掩饰了所有的热切与期望。
他声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彻。
“你错了……”
他似乎是想叫洛君望的名字，却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眼前这人的一切，静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光明磊落，我也……”
“给你。”
洛君望突然打断他，将手中那枚纯洁无暇的面具递给他。
韩归远接过时触到了那人的指尖，他看着隐在黑暗中的洛君望，突然笑了笑，淡淡将未说完的话补上了。
“我也有欲望。”
眼前人似乎一僵，指尖相碰的地方像是触了电一般，麻软的感觉传递到全身。
洛君望飞快收回手，脸上有些烫，心里却骂骂咧咧的。
韩归远的欲望他在那天晚上就见识过了。
确实很旺盛。
所以不必再重复了。
洛君望转头就走，不想在这样幽深晦暗的小巷子里会议那晚的过程。
韩归远抬手将自己的面具系上了，看着背影透出落荒而逃的人，目光沉了沉，突然出声。
“等等。”
洛君望果然停下来脚步，转头望他，语气恶狠狠的。
“干嘛，还不走快些，不然那老头等会又要挑刺，说咱们回去的晚了。”
韩归远笑着摇摇头，走到他面前，突然接过他的面具伸手帮他戴上。
微凉的手指捏着系带轻轻擦过红热的耳廓，韩归远目光垂下来时，正看见洛君望水润乌黑的眼睛。
他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说，但是我还是想问你。”
他手指灵活地在洛君望脑后打了个结，放手时触到了冰凉顺滑的发丝。
“你叫什么名字？”
洛君望一愣。
韩归远却已偏过头，叹息般地笑了一声。
“算了……”
洛君望耳朵还在红着，鼻尖是清冽寒松的气息。他怔怔看着戴着神君面具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君转头离去，脑中突然有一根弦蓦地断了。
他突然伸手，拉住一角青色衣袍。
“我有一个小字。”
韩归远回身。
洛君望仰起头，看见无星也无月的天空，轻轻眨了眨眼。
“‘樆’，木离樆。”
“是山梨树的意思。”
第四十四章 洛氏出，乱世至
韩归远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居然能问出洛君望的名字，一时愣在了原地。
洛君望垂下头，径直往前走，声音闷闷的。
“快走吧，我怕摘星阁那个侍从和黑衣人对老阁主不利，在他身上放了阵，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看着他为妙。”
韩归远知道洛君望走出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眉眼渐渐染上笑意。他追上洛君望的脚步，眸子在纯白的面具下熠熠生辉。
“那我叫你……阿樆？”
洛君望肉眼可见地一抖。
这个名字，也算是从来没有人喊过。
猛地被别人这么一叫。
洛君望的鸡皮疙瘩从头起到脚，他脚步顿住，面前是桂花糕店的水气氤氲，身后是韩归远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吁出一口气，撇了撇嘴，没答韩归远的话，只是找了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下。
“块去买一份带走。”
韩归远点点头。
黑发的年轻人端着碗碟游走在各桌之间，仍然在讲述着那个“桂”字的故事。
他的目光移向随风而展的幡旗，忽然对旁边坐下来的韩归远笑了笑。
“我的字……还是你教的。”
韩归远帮洛君望擦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才将那双棕黄色的木筷递过去。
“是啊，当时你初上重陵学宫时，才五岁。”
洛君望接了筷子，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当时我师傅觉得再这样下去，整个逍遥山都得被我翻一翻，就直接把我丢给你……哎不对。”
洛君望转头，捏着手里的筷子，眸中出现了一丝疑惑。
“不是买一份带回去吗？怎么还抽了双筷子。”
韩归远坐的很直，即使是在这样的人群嘈杂，瓦舍灰灰的地方，他也仿佛如一柄直而不弯的青锋，跟对面斜着身子撑首而坐的洛君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了就正好再尝尝他家的味道，你不是也好久没吃他家的酒酿圆子了吗？”
洛君望当然不敢说自己前一阵子刚来吃过，只得哈哈的应了。
这店生意火爆，却做得很快。
洛君望自从落座起，即使是被这样祥和杂乱的环境所包围，也仍时不时心中一跳。
像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回去。
在他第三次抬头看天时，韩归远递给他一方帕子，压低声音轻轻问了一句。
“怎么了？”
洛君望看着那片一颗星子也无的夜空，心中莫名的预感越发强烈。
“今夜无月。”
韩归远皱了皱眉。
“逍遥山被血海淹没的那天也是无月。”
洛君望的声音奇异的冷静，只是尾音微微沉了一下，听起来有种奇怪的违和。
“无月后又突然升起血月。”
他抬头直直跟韩归远对视，琉璃般的眼珠剔透。
“我感觉要出事。”
韩归远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腰间寒玉翎蓦地发烫。
他目光一凝，起身看向那座九层高塔的方向。
洛君望也起身。
所有人的交谈声、欢笑声全部消失，他们都直起身，往极东方看去。
自东而起，灵禽鸟兽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即将来临的灾祸一般，齐齐嘶鸣。连生了兽耳的妖族都颤抖地往东看去——他们保留着兽类最基本的危险感知。
一瞬间，整座文府城，乃至整个人域都安静了下来。
洛君望深吸一口气，连忙随着韩归远往摘星阁而去。
他急速跳着的心脏被文府城上空的风吹得有些停缓，听见站在他前面的韩归远得声音随着风飘过来。
“你说的会出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洛君望捂着自己的胸口，仍然戴在脸上的青鬼面具在黑暗的夜空中更显得阴森可怖。
“对你们来说，应该是泼天祸事。”
他一笑，声音有些发涩。
“但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
韩归远没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地入了摘星阁，在第九层观星大殿门前时，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洛君望一愣，马上伸手推开门，看着血泊中的两人，瞳孔微缩。
那个侍从歪倒在观星大殿中央那根巨大的星柱旁，身上的血洞还在不断地往外汩汩流血——人却已经没了气息。一旁的老阁主拿了一把仍在滴血的匕首，脸上被溅了满脸血，瞳孔凝成一小点，朝两人看来。
“你们回来了？”
老阁主轻轻笑了笑，但随即看着他们空空的双手，又不满地扁了扁嘴。
“怎么没有带回来桂花糕？”
“阁主，你这是……”
老阁主愣了一下，随即又愤怒地踢了侍从两脚。
“他背叛人域！背叛仙首盟！亏得我这么多年那么信任他，他居然背叛我！”
那侍从刚死不久，尸体还未僵直，被连踢几脚，顺着星柱滑到了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洛君望皱了皱眉。
本想留着这侍从问一问那位“仙君”到底是谁，现今彻底是问不成了。
老阁主踢完那侍从，似乎是解了气，又转过头来看向面色凝重的两人。他将目光锁在洛君望身上，打量了他的面具几眼，沾了血的嘴唇扯起，露出一个带着血气的笑。
“你不是想要问我问题吗？来问吧？”
洛君望看了眼地上蜿蜒流淌的血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脚。
老阁主却指着韩归远哼了一声。
“你的问题我只回答你，让他出去！”
洛君望一愣，转头看向韩归远，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韩归远退了出去。
在大殿门关上的那一刻，老阁主突然踩过潮湿粘稠的血路，一路血花四溅地跑过来。
洛君望：“……”
大可以不必要这么急。
小心你那把老骨头啊。
他不忍直视地偏了偏头，老阁主却已经跑到他面前了，灰褐色的陈旧道袍上染了半身血，他颇为认真地观察了一会洛君望的面具。
“这面具真好看，真衬你。”
洛君望原本偏着的脸在听到这句话时蓦然转过来，他眯了眯眼，半晌抬起双手一抱胸，懒洋洋地俯视他。
“阁主很懂我啊？”
老阁主嘻嘻哈哈地退开半步，仿佛没有看到洛君望藏在懒散后的杀意，又看了看那片星海。
“天命之至，众望所归。”
洛君望在听到这句话时彻底褪去了那层懒散肆意的伪装，眸中露出些森然冷意。
他压低了声音，语调因为陡然收敛了笑意而变得异常冰冷，像是含了一口冰泉。
“什么众望所归？摘星阁未守护好移转大阵，擅自泄漏天命，便是背弃誓言，触怒天道。”
老阁主叹了一口气，有些伤心。
“所以我才自断门派传承啊，还是不要连累太多人为好。”
洛君望冷冷收回目光，没再看那小老头。目光随着那沾了血的星海缓缓挪移，半晌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
“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他语气中还有些未来得及褪去的冷硬。
老阁主杀了个人，年老体弱，此时已经没力气了。
他靠坐在观星大殿角落的一处柱子旁，正顺着大开的窗子看外面黑漆漆的天空，闻言转过头不满地瞪了一眼洛君望。
“你听听你这是像求人帮忙的语气吗？”
洛君望没理他，自顾自地展开那张纸朝老阁主走去。
“还请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拿走！”
老阁主的目光在接触到那黑色印记的一瞬间几乎缩成了一点，他极度恐惧地站了起来，脸上耷拉下来的皮肉在不断颤抖。
“拿走——！快拿走！”
洛君望：“？”
他拧眉看着又突然发疯的老阁主，看着他脸上恐惧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声音陡然提高，压过老阁主的吼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阁主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扶着柱子，一会哭着看看死掉的侍从，又一会恐惧地瞅瞅洛君望，口中含糊不清。
“那是，那是最严厉的惩罚！”
洛君望深吸一口气，举着那张纸又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老阁主音恐惧而不断退后的脚步，面色凝的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老阁主手舞足蹈了一会，突然压低声线阴森森道，“那我来告诉你！”
“这是违逆天道之人受到的最严厉的刑罚！”
“——是天罚啊！”
霎那间，老阁主苍老枯涩的声线宛如一根毒刺狠狠刺入洛君望脑中。
一瞬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个结果，茫然地看了看那张充满了不详意味的黑色印记，却在下一秒，陡然想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东西。
刚入血海时，在一具枯尸上的随意一瞥。
那枯尸前一秒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后一秒便被抹去了一切因果和存在。
唯一的尸体在最后也随风扬去。
他脊背上升起森森寒意。
为什么？
为什么韩归远身上会有这个东西？！
数不清的疑惑、不解、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最终形成了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和迷茫。
那老阁主在原地疯疯癫癫喊了半晌，突然停下来看了看表情空白的洛君望一眼，笑嘻嘻地说，“我还知道一个东西。”
洛君望猛然抬起头来。
老阁主已经从那扇敞开的窗中爬了出去！
他睁大眼睛，韩归远恰在此时破门而入，面色沉重冷凝。
“月亮出来了。”
洛君望一愣，连忙看向天空。
老阁主爬上了九层高塔的最顶端，在浩瀚无垠的天空下成为了一个最渺小不过的蝼蚁。
整个文府城的人几乎全部站在了塔下，有修士、有妖族，更有无数势力的眼线，他们仰着头，看向那个立在塔顶的摘星阁阁主。
老阁主看着塔下密密麻麻的人，突然笑了，笑的歇斯底里。
他扬起手，指着天空，缓缓说了一声。
“月亮出来了。”
众人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从一开始的迷惑不解到震惊再到血红色的光芒铺满整座城池，终于开始恐惧地颤抖。
“血月——！”
“是血月再临——！”
“百年前血海吞没逍遥山就是血月之夜，这次难道轮到文府城了吗——！”
“仙首盟呢？诫司呢？！谁来救救我们啊——！”
所有人看向站在塔顶的老阁主，突然迟迟地想到了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也曾经是整个人域最顶端的掌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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