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吧,既然哥哥让我么看,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你不想看也没关系,我念给你听。”
洛承期现在的表情十分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创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眉眼弯弯应下来,亲密地靠在韩归远肩上,心中有一种随他去的颓丧感。
“这上面......嗯?”
韩归远话音一顿,才继续说。
“这上面都是些天道以天罚威慑世人,重整秩序的故事?”
他之所以用了“故事”两字,是因为天罚其实极难降下。天道一直以一种玄奥的形象出现在所有人口中,但是很少真正地显现出来。
最近的一次天罚也就是韩归远逆转生死。
而这卷书上记载的,大都是写零零碎碎,口口相传下来的神话故事,其中甚至只在只言片语中提到了类似“天谴”、“天罚”的字眼,就被一股脑的收录进这本书里了。
韩归远又翻了几页,面色并不是很好看。
这些故事越到后面越离谱,有的可以明显看出来是人工杜撰的。
他看了一会,捡其中的故事跟洛君望念了,又将书合上递回洛承期。
“这上面很多都是为了哗众取宠编造的故事,实在不具有参考性。”
洛承期接住了那本书,垂眸看着这卷古老泛黄的书卷,半晌才开口。
“我并不是让你们看这些真假不辨的神话故事的——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这里面的所有承受天罚的人的下场是什么吗?”
他扫了一眼那位曾经经受过天谴的人域之主,语调慢条斯理,“全部都是神形俱灭,无一例外。”
他看向韩归远,笑了笑。
“或许你是其中的那个例外,我不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或许是你自身足够强大,扛住了天谴的威力,也有可能是天道垂怜,手下留情。但是你这种例外,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洛珩身上。”
洛君望本就对天罚二字极其敏感,他看着神色难辨的韩归远,终于听出来洛承期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利用天罚杀死洛珩?”
洛承期点头,“他挑战天道权威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并非我们可以撼动的,那便由天道亲自动手。”
洛君望皱眉。
“可是他龟缩在血海之内,我们怎么才能把他抓出来?”
洛承期轻轻叹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弟弟。
“这就要看你的了,圣令。”
洛君望一愣。
“你是在洛珩反叛之后唯一一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掌控血海的圣令。其实也不怪他当初就想夺你的身体,如果是我,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你活着踏入血海之地,只不过世事无常罢了。”
“我今天说这些话并非是给你增加压力,而是将事实原原本本地阐述出来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逃是逃不掉的。”
洛君望明白今天说这么多其实就为了这一句话。他起身,拍了拍袍角上落的古卷书籍上的尘灰,淡声应了一下。
“我明白。只是血海之事并非我不愿去做,而是我实在无能为力。洛珩在血海千年,他一朝苏醒,就能够将血海无声无息地分裂出去一半,甚至血海之内,人有人愿意追随他——这些都是我不愿看到,但又确实发生了的。”
他站的很直,背影被窗外的太阳晒得模糊。
“我自然会寻找收回血海,将洛珩推向天道的法子,只是到时候或许需要另外几位秩序官的协助。”
洛承期也站起来,他直视着自己的弟弟,目光从他绷紧的下颌滑上去,看见了一双璀璨的眼眸。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
他们这次,一会能赢。
——
三位秩序官的谈话其实很短暂,日头也只不过从东方稍稍移到了头顶。
洛君望放了豪言壮语,现在却坐在苍南山的青石上,撑着下巴望着山下万顷松涛。
韩归远站在他身边。
“在想什么?”
“在想元渡。”
韩归远一皱眉。
若不是洛君望提起,他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他想起源镜之中,元渡在逍遥门对官意说的那些痴心妄想却又恶心人的话,眉间阴郁之色一闪而过。
于是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想他做什么?”
洛君望抬头看他。
“吃醋了?”
韩归远声色不动,不置可否。
倾慕他的有很多,但真正能然洛君望注意到的,元渡是头一个。
“我只是很好奇,洛珩承诺了他什么,他能够放弃人域的一切,甘愿去追随一个被天道厌弃,整日都要躲躲藏藏的人。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可是不会做的。”
韩归远目光落在神情疑惑的人身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洛君望,你知道你身上有一种......很神奇的魅力吗?”
洛君望一愣。
“什么?”
韩归远停了几秒。
元渡想要什么,他其实早在心里就有了答案。
月亮高悬空中,皎洁光芒不偏不倚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可总有一些人,想看见月亮为某个人坠下高空,浩渺光芒只属于自己。
他是,元渡也是。
他最终还是笑笑。
“没什么,只是在想元渡不自量力。”
竟妄想独占月亮。
第九十八章 我并未抛弃过去
人总是有一种很神奇的功能——上一秒刚刚提起的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但洛君望听见元渡被擒的消息时,差点被茶水呛到,勉强咽下去之后第一句就是。
“你们在哪抓到他的?”
想了想,又问。
“你们怎么抓到他的?”
来通报的小仙侍是个半大的孩子,平日里只在书卷上看过洛君望这个名字,有时候偶尔能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位蓬莱圣令的复杂往事,但真正见到人还是第一次。
他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先是看到了层层叠叠,如云般委顿在地上的袍角,再往上就看到了圣令素白秀丽的脸,心咚地一跳。
真好看。
他一时心中只剩下这个想法。
洛君望等了半天没等来回答,疑惑地抬头“嗯?”了一声。
小仙侍马上回神,声音里含着差点被吓哭的颤抖。
“回回回圣令,杜徊盟主在无驭门发现元渡,马上就将人送来了。”
如果刚刚他只是有点疑惑和震惊,现在就是匪夷所思的震撼到达了顶端,然而小仙侍的话还没有说完。
“与元渡一起被抓的还有杜湘......杜徊门主将他们一起送来了仙首盟。盟主让叫上您,一起去看一看。”
洛君望本来是回朝闻殿收拾东西,一听这种事情,瞬间来劲了。
——这种天大的热闹,他肯定要去看。
其实正常的朝会或者盟主问话都是要在朝清殿进行的,可是这次元渡两人被抓回来,却没能踏入朝清殿一步。
反而被草草仍在苍南山一处空旷的校场上,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人。
洛君望赶到时已是烈日当空,璀璨灼热的太阳晒着他的后脑勺,传来一阵烫热感。
原本围着校场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的人群在看到洛君望的那一瞬间静了一秒,然后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让洛君望能站到最前面。
他面不改色地穿过人群,果然在校场的最中心看到了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元渡两口子和——
几个临时支起来的竹篷。
官意就半倚在其中一个竹篷下的座椅中,手里持了一把小团扇,时不时扇一下。洛承期就站在她身边,以一种极具挑剔和不屑的眼神打量着元渡。
“元渡啊,同僚一场,你若是什么都肯说了,也能少受点罪。”
卫恒抹了把脑门的汗,抬头看了一眼升至正中的太阳,老妈子也不耐烦了。
“其实实话告诉你,你跟洛珩的那些过往我们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只不过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你不说也得死,说也得死,只是死的更轻松罢了。”
走到前面的洛君望闻言按了按额角,心中升起一阵无语。
卫恒啊,审人哪有你这样审的。
被绑住跪伏在地上的元渡闻言抬起头,猩红的眼宛如困兽。他喉间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低吼声,目光流转间看到了刚到的洛君望。
他目光一凝,哑声道。
“我要云海司长亲自审我!”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是一愣,连洛君望自己都短暂地怔了一下。他们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云海司长”是哪位。
但众人的目光随着元渡泛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的眼神看去,正看见站在人群前方的洛君望。
卫恒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斥责。
“瞎说什么,那是蓬莱圣令!”
“没事,我从有否认过我是云海。”
洛君望倒是不怎么介意别人怎么称呼他,对上元渡的眼神,略微思忖一会,忽地一笑。
“我恰好执掌诫司多年,由我来审你倒也合情合理——韩域主,你意下如何?”
韩归远看了一眼盯着洛君望不放的元渡,微蹙着眉心,从心底里升起一阵烦躁感。
他非圣贤,对于有人敢在他面前公然觊觎爱人的情况不由得愠怒,但是当他对上了洛君望望过来的眼神,那目光狡黠明亮,还有意思只对他的温软央求。
这点子温软极大地满足安抚了男人下意识升起的敌意和争斗欲。
他挪开视线,坐回凳子里,淡声应了。
洛君望摩拳擦掌走上台,扔给卫恒一个“你看着吧”的眼神,低头冲死死盯着他的元渡微微一笑。
那一笑简直是元渡从认识他以来得到的最温和、最漂亮的一个笑容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被绑住押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是伸手就可以将美人拥入怀中。
“云......”
“我叫洛君望。”他温声打断元渡。
“虽然我不怎么介意别人对我的称呼,但是名字还是要喊对。”
岂料这句话不知道是踩中元渡的哪处雷点了,他登时全身剧烈挣扎,被死死绑住的腿竟从地上朝洛君望挪近了几分。
洛君望看着那疯狂的人朝自己扭曲着爬来,目光淡淡若覆了一层薄冰,可脸上却还是带笑。
“你不让我喊你云海?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抛下一切过往继续高高在上——凭什么?!”
洛君望静静看着他发疯,周围人听得一头雾水。
其实他明白元渡的心思。
元渡这种人,心思狭隘,既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也偷偷妄想着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他认为自己的童年足够悲惨可怜,那些甩不掉的耻辱经历就像跗骨之蛆一样伴随他的一生,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与他一样拥有者悲惨人生的人就要一辈子不能走出阴影,一辈子困在那些所谓的执念中。
而洛君望否认了自己的名字,在他看来,就是否认了过去他所遭遇的一切。
包括那些在元渡看来,他们之间称得上温馨相处的日子。
洛君望压下胸膛泛起的恶心,面上却分毫不显。
“你说我高高在上——元渡,你是认为你自己很惨吗?”
元渡一愣,他下意识看了看旁边昏迷不省人事的杜湘和两人身上绑的紧紧的锁链,那眼神仿佛在问。
我都这样了,还不惨吗?
洛君望慢悠悠叹了口气,蹲下身和他平视,眼神温和柔软的像是在看多年好友。
“元渡,我并没有否认云海的一切。我现在所拥有的这个名字,不仅代表了无上荣光,更跟随着过去的血泪和痛苦。”
“你明白吗?”
洛承期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一对一句,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他这是在跟罪犯共情?还是在怀柔政策?”
官意低头呷了一口茶,轻轻笑了笑。
“这是小师兄审人的风格,你看着就是了。”
昔日的云海司长执掌诫司,在血海横行的凄风惨雨中也杀出了一条清明之路,凡经他手的案事件无一不得到妥善处理,可是他亲自审犯人的画面却鲜少有人纪录。
周围人大都抱着一睹司长风采的想法抻长了脖子,就看见洛君望以一种堪称安抚的姿势将手指搭在元渡的肩上。
元渡浑身过电似的僵了一下。
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他从来都未能与这位高贵不可侵犯的仙君离得那么近。那一瞬间,他心中的黑暗畸形的欲望几乎达到了顶峰。
韩归远看着挨得及近的两人,捻了捻手指,怒气深深压在心底,干脆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你看,我没有抛弃过去,也没有抛弃你。那你又是为什么要与洛珩合谋,毁了摘星阁大阵呢?”
元渡眼神有些直,他感受到原本离自己极近的如霜花般的气息远去,好不容易被满足的欲望再次落空。
他想伸手去抓,可是两只手却被绑的紧紧的,撼动不了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对他温声细语,眉眼弯弯的美人直起身,用一种冷淡到可怕的目光看着他。
“元渡,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元渡听着这具质问,冰冷的声音仿佛一剂催化剂瞬间激起了他心中病态的怨毒。
“云海!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他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人影,声音逐渐低下去,却让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我只是想让你跌下来——你凭什么高高在上看不见我,你凭什么不染尘埃高坐明堂,你凭什么苦难磋磨之后仍风雨不侵?!”
77/85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