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嗯。”事已至此,云秋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走过去,先迈步到圆桌旁稳稳将托盘放下,借着这点时间又深呼吸两次调整自己的状况——脸别红、手别抖、气别急喘。
李从舟侧首远远看他,眼里那点笑意加深。
他轻咳一声,等云秋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才直言问道:
“听乌影说——你病了?”
云秋眨眨眼,“啊……嗯!”
“什么病?”
“呃……”云秋想了想,“是一种……很厉害的怪病!”
李从舟:“……”
他挑眉、缓缓环抱起手臂,“哦,怎么个怪法儿?”
云秋吞吞唾沫,总觉得小和尚好像审犯人的堂官一样,板着脸、眼神凶巴巴的,他掌心又忍不住发汗,“就是……就是……”
“就是会心悸、浑身会发烫,还会口干舌燥、双颊发烫,而且发病的时候人会变得行迹疯迷,做出些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
说完,他点点头,认真给李从舟强调:“很恐怖的。”
李从舟在心底啧了一声:小东西,真的很不会说话。
——照他这么说,亲他难道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李从舟看着云秋摇头,心里却多少懂得了——乌影为何会笑得崩裂开伤口,云秋这些话配合上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真的是可气又可乐。
云秋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不信,所以认真强调了一遍,“真的真的,陆商大夫都说了我这个病可怕了,还给我药丸子吃。”
药丸子?
李从舟想起来乌影提到的山楂丸,心想老大夫真损,别人给的顶多是个糖丸,他干脆含沙射影——送上一罐治疗积食的药丸。
那意思,是云秋吃撑了没事找事儿。
李从舟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浅笑出声。
云秋疑惑地偏偏头,不懂李从舟在笑什么。
但——
小和尚的侧脸轮廓很分明,被窗户洒落下的浅白色日光一照,好像镀上了一重光晕一样。
他肩上披着的墨发也被那浅色的光晕染成亮棕色,他就那样靠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弯弯、嘴角微微翘着向上,整个人都是云秋没见过的模样。
好看的,暖暖的。
云秋感觉自己胸口呯咚呯咚传来一阵鼓噪,手脚都不受控制地想要往那边靠,他吞了口唾沫闭上眼晃晃脑袋,然后深吸一口气端起托盘。
他一动,李从舟就慢慢止了笑,而是目光平和地看着这小家伙靠过来。
可云秋将托盘端过来、放到矮几上后,就直挺挺站起身,目光放空也不敢看他,“不行我又犯病了,我得离你远点儿,不然过给你就不好了。”
说着,他还将那小小一张矮几往软榻的方向推了推,“这个是陆大夫重新调整过的药方,助你恢复调养的,我放这儿你记得喝。”
哦,出息了。
李从舟似笑非笑:敢说要离他远点儿了。
他也不急,松开环抱的双手微微够了够,然后做出一副苦恼的神情、目光直看向云秋,“没力气。”
云秋离开的脚步顿住。
他回头看李从舟一眼,心里也有些犯难——按理说,小和尚伤这么重,他喂他两口药也没什么的,但……
但他实在怕自己犯病,当场扑上去对李从舟胡来。
李从舟若觉得他是玩笑、在闹还好,要是小和尚面露惊骇、惶恐甚至是厌恶,那他不是把重生以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搞砸了吗?
云秋不敢赌,他怕痛、更怕死。
而且现在这样的李从舟其实已经挺好了:能带他出去打猎、跟他打雪仗,愿意回他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信,还愿对他展颜笑。
这般算起来,其实他这辈子已经很赚了,至少真假世子案告破当日,李从舟没有当场发疯、掏出大砍刀来剁他的头。
他这儿正想着,那边李从舟就轻轻扯他袖口,“帮帮忙?”
云秋:“……”
小和尚的声音听上去好虚弱。
半晌后,屁|股坐在软榻上,手里端着药碗、拿着汤匙在慢慢吹凉的云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他一定是发病了,才会对小和尚这般言听计从。
不过看着手中的青瓷药碗,以及碗中他搅出一个漩涡的汤,云秋还是忍不住想给李从舟提个醒:
“我先声明,我这儿犯着病呢,要是待会儿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你可不能骂我!”
“好,”李从舟有求必应,“不骂你。”
云秋这才放心了,坐下来一勺勺给李从舟喂药。
虽然之前也喂过好多次,但这回不一样李从舟是醒着的,他醒着、云秋的动作反规矩起来,看也不敢看李从舟,只一下下估摸个大概方向将汤匙递上。
他没对准,李从舟也不提醒,就带着这么点逗弄心思看着他一勺送过来先捅他鼻尖,然后又一勺灌他衣领,最后手忙脚乱地放下药碗去找巾帕。
云秋找好帕子回来,这次是不得不看。
他坐下来的时候已经红了脸,低着头胸膛起伏好几下,才咬牙转过来,看表情像是要奔赴法场般视死如归,眼睛也瞪得老大。
李从舟闷闷笑了声,然后慢慢伸手去扯中衣的前襟。
他身上这件中衣是交领、系带于腋下,这些日子为了擦身方便,云秋也就没给那根带子系得很牢。
李从舟不知情,伸手动作也只是想帮帮小云秋。
结果他只用了一点儿力,那中衣就哗地一声敞开,直接露出大片的胸膛和腰腹。
李从舟也愣了,抬头刚想解释,却意外看见僵在原地的云秋眼神发直、喉结还特明显地动了下。
他挑挑眉:哦?
云秋却先回过神来,低头用巾帕胡乱擦了擦,也亏得李从舟一下给中衣敞开,那些流淌的药液只是顺着胸膛滑下,并没弄脏衣裳。
浅棕色的药液将李从舟的颈项润得亮亮的,多余的液体顺着喉结滑到锁骨,最后又消失在结实饱满的胸膛上。
那道缝儿里……
云秋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你、你松松,我擦不着……”
松?
李从舟垂眸,发现云秋的手摁在他胸口,巾帕所指的方向是他肋骨中央、胸膛中间的那道缝儿。
他忍着笑哦了一声,然后微微挺直了后背,让云秋能够擦掉那一点点其实已经不明显的药水。
他很怀疑,小云秋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飞速擦掉泼洒了大半的药,云秋这回不敢光顾着害臊了,毕竟他这是照顾病人呢——再发疯,也得先给人吃得药。
何况这碗药还是点心费心尽力煎的,浪费了总是不好。
云秋收好巾帕,一下拉高薄被给李从舟盖到下巴尖,挡住那些让他看一眼就发癫的东西,然后才正经举起汤匙:
“啊——”
李从舟被他这下打得措手不及,双手都暂时被埋在了被子里。见云秋也憋得实在可怜,便决心不逗他、乖乖配合张开了嘴。
如此,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剩下半碗药倒喝得很顺利。
放下空药碗,云秋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开、赶快去吃陆大夫给他的药,指尖却被李从舟挣脱出被子的手轻轻勾了下。
云秋像是被烫到,低低惊呼了声。
“要去哪?”李从舟问。
“我……”云秋不好意思讲自己在躲他,只能找借口,“我、我给药碗送下去。”
“待会儿送也一样,”李从舟往里挪了挪,用力往下一拽,他力气远超过云秋,这么一下云秋人就直接扑跌到榻上。
云秋吓坏了,手脚扑棱扑棱。
结果李从舟使巧劲给他掉了个面儿,整好给他顺过来、脑袋枕到他肩膀上,李从舟从后半圈住他,声音放软、放轻:
“陪我说会儿话。”
云秋唔了声,不动了。
李从舟和他依偎一会儿,捡着要紧的事与他说了几样——如他为何突然回来,如西北当下的局势等。
“嗯啊。”云秋乖乖听着,但他身体的反应却很有意思,刚才一通挣扎,如今注意力被吸引,他又无意识地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上。
李从舟又说了几句后,反过来问云秋,问他最近过得如何、问他生意、问他过年,总之是——云秋还从没听过小和尚主动说这么多话。
大抵是气氛到了,云秋唠完那些家常后,忽然吸吸鼻子轻声开口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你问。”
云秋:“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哈……”
行,又来?
李从舟可是从乌影那里听得了整一段这位“朋友”的故事,他没陆商老爷子那么客气,挑挑眉直接发问:
“哪个朋友?”
云秋:“……”
啊不是,你怎么不按说好的来啊?!
“……就,你不知道的朋友。”声音闷闷的。
李从舟忍笑追问,“你还有我不知道的朋友?”
云秋:……
“是……是小瑾的朋友好了吧?!”
看着小家伙快要炸了,李从舟才嘴角扬起来、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哦,好,那曲怀玉这朋友怎么了?”
云秋吞了口唾沫,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沉默着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小瑾这个朋友哈,他有一个从小玩得很好的朋友……”
左一个朋友右一个朋友的,李从舟听着不顺耳,直言道:“就我们俩这样的关系呗?”
云秋:!!!
他脸倏然涨红,“我、我俩什么俩,你、你不要乱讲,我是在跟你说……说小瑾朋友的事情。”
李从舟耸耸肩,“那你继续。”
“就是……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然后这个朋友……呃,我的意思是小瑾的这个朋友,他、他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
说到这,云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另外那朋友……”
然而他等了半晌,李从舟都没说什么。
云秋又急又臊,浑身一阵阵冒汗,最后忍不住回头看李从舟,瞪着他声音都隐约发颤,“你、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李从舟:“哦。”
云秋抿抿嘴,一下委屈地眼眶都红了,他气呼呼瞪了李从舟一眼,然后又转过身来重重靠回李从舟胸膛上:
“哦什么哦啊!这是难道是好的吗?!”
他眼圈一红、李从舟就后悔了,知道自己是使坏心欺负过了,他忙搂紧小家伙,然后轻声反问道:
“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们都男的!”云秋咬牙切齿。
“男子喜欢男子啊?”李从舟也不答,还是反问,“你觉着这不好?”
云秋被他绕进去,想了想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好的,于是他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觉得这不好?”李从舟接着问。
云秋想不出来,但就是觉得他不该喜欢李从舟。
“那是两情相悦不好?”
“不是不是!”云秋急了,“我没这么讲。”
两情相悦,这是多难得的好事。
像宁王和王妃那样恩爱缱绻的眷侣,云秋从小就盼着,哪里会觉着两情相悦不好。
只是他否认的太快,没听出来李从舟这句话里的机锋——他刚才所说的所谓朋友的故事里,他可从没有提过另外一位“朋友”的想法。
李从舟见他还是没明白,便又继续问:
“那你是觉得,他们身份地位上不般配,齐大非偶,所以不好?”
齐大非偶这话,出自《左传》。
原本是说,齐国的国君僖公准备将自己的小女儿文姜嫁给郑国的太子姬忽,派使者前往郑国说亲,得到了郑庄公的热烈欢迎。
然而太子姬忽却辞而不受,并对自己的父王说——齐国是大国、兵马强悍,文姜又是国君的小女儿、自小备受宠爱。
若齐郑两国一直交好,那这桩姻缘勉强相宜,但若齐国伐郑、郑国是毫无还手之力,国是在上,僖公再宠溺文姜,也不可能停止霸业。
所谓:“人各有偶,齐大,非吾偶也。”
由此,后世常常用齐大非偶来形容两个人的婚姻身份地位要般配,否则这段姻缘多半不会长久。
云秋是有这样的顾虑,但被李从舟这样直接问出来,他又觉着好像并不止是这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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