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殓尸的人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也就只是当闲话聊聊,又有谁会相信死人还能站起来?
虽说死者为大,但小邱还是忍不住啧啧两声,“摊上这样的爹娘兄弟,偏还不是你能选的,这位薛老板还真是够倒霉的。”
陆商感同身受,很同情薛洋的遭遇,愿意聘用他。
没有好赌成性的家人,也不用顾虑不要脸的爹娘兄弟,云秋点点头,也认可——毕竟薛洋有本事,适合协理这位置。
但沈敬沉吟片刻后,还是摇摇头。
陆商急了:“沈先生,这薛老板不错了,错过了他,往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招到人呢!”
沈敬拍拍老先生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半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后,“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薛老板。”
薛洋的条件好,但他着急带着引保来药铺这举动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沈敬要防备他不是别有用心之人派来下套的。
“事出有反必有妖,您和韩家的纷争才歇、钱庄解行上还和正元钱庄有龃龉,人心难测,我们都必须谨慎。”沈敬解释。
陆商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一句:“……您不愧是沈家人。”
沈敬笑笑不以为意,转身出去直接问薛洋,问他为何这般着急,还带着引保来见工,仿佛生怕错过这个机会一般。
“以先生的才能,大可以到官牙挂牌,或者也可访京中各大药局问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沈敬说着,还笑起来、亲手递与薛洋:
“不瞒您说,您若来善济堂做协理,就算我的副手。我从前在兴庆府只是大掌柜、上头还有东家,不像您自己就是老板。”
薛洋摇头:“您抬举了,您做大掌柜是精通经营之道,要对人对事还要论账,我当老板就只是买卖个药材,实算不上能耐。”
沈敬端起茶轻啜一口,“我的意思是,您屈才了。”
薛洋看着他,偏偏头终于明白了沈敬话里的话,他竖起手掌、连连摆手解释道:“您……唉,我着急是因为……”
他红了脸,“因为我妻子有孕,我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我看外面贴的榜文是包吃包住,还有不错的薪水,就……就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薛洋低着头,一开始没说这事,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像个不负责任的坏男人,一时贪欢令妻子有孕还带着她到处奔波。
他低头嗫嚅,十分不好意思。
说他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想给未来东家更多的坏印象,“毕竟……我家里那些事就够烦的了。”
听到这,沈敬心中再没疑问,他请出云秋、陆商,笑着告诉薛洋,今日就可合契定约,“欢迎,薛协理,往后请多指教。”
薛洋一时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
定下协理,药铺上先生里最后一位就该是账房。
这位的人选云秋早给看好了,而且还专门问过朱信礼、朱先生的意见,得到他首肯后,这才将人介绍给沈敬。
——不是别人,正是在云琜钱庄上一直跟着朱先生学账的陈家二郎。
二郎叫陈勤,比云秋大一岁,今年正好十七。
他的精算比大郎好,而且人也更谨慎机敏,朱信礼觉着他已经可以出师,当账房是绰绰有余。
“而且你做经理先生的,难道不能点拨些?”朱先生揶揄沈敬。
沈敬其实也中意二郎,但一则人家已有名师,二则云琜钱庄上的生意他不清楚、上来就开口找东家要人,显得他好像能力不足。
至于陈勤自己,小伙子乍然一听自己能到药铺上当账房吓了一跳,红着脸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话都结巴:“东、东家,我给您算账,您怕不是得赔死……”
朱信礼嫌弃地从后拍他脑门,“当师傅的觉得你可以你就可以,废什么话呢!”
陈勤缩缩脖子,心咚咚跳个不停。
沈敬耐心比朱先生好,闻言哈哈大笑,揽过陈勤肩膀,露出诱拐小孩一样坏的笑容,“没事儿,来帮我吧,账上的事儿我会帮你看的。”
陈勤脸更红,支支吾吾拿不定主意。
云秋在旁看着觉得有趣,但也不忍这个他从陈家村带出来的小伙子被那两位“欺负”——毕竟当年他起家时,可少不了人陈家村长一家的帮助。
“二郎,你来。”云秋喊他。
陈勤唔了一声,向两位先生各鞠一躬,就兔子般脱逃到云秋这边,“东家您叫我?”
云秋看看站在远处说笑的沈敬和朱信礼,低头细想片刻后,这样问陈勤:“二郎是不想单独去药铺上么?”
陈勤摇摇头。
“我还以为二郎是因为不想跟哥嫂分开呢?”云秋戏谑道。
陈勤这才明白过来云秋是与他说这个,站在原地忸怩了一下,才小声道:“……不是因为这个。”
哥哥已经成家,哪有舍不得分开一说。
若抛开一切不谈,其实陈勤挺想跟哥哥分开的,他只要继续留在云琜钱庄上,他们兄弟就会不断被人拿来对比。
而且,嫂子跟哥哥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他总凑在旁边也不算个事,偶尔见一两面还好,日日同吃同住久了要讨人嫌的。
但……
陈勤偷偷看了眼云秋,他是庄稼汉出身,不比东家见过世面,也没有沈先生、朱先生渊博的学识。
比头脑灵活、嘴皮子利索他不如小邱,比慧眼独具、眼光独到他不如小钟,比力气武功又不是张勇和几个护卫大哥的对手。
陈勤也没觉得自己特别会术数,只是娘从小教导他笨鸟先飞,让他们兄弟学着手脚勤快、人要老实,不确定的事就多检查几遍。
朱先生说他谨慎,其实严格来说是谨小慎微。
张昭儿弄混了东家的东西,他们兄妹能有底气请云秋责罚、甚至能想到赚钱赔还的办法,但他和哥哥就没有那样的勇气。
陈勤怕犯错,更怕自己犯错牵连家人,所以没法儿不小心。
李大娘总是跟他、跟他们兄弟三人说,说有多大饭量就吃多少饭。他觉得自己现在当学徒挺好,每个月有月钱、年底还有红封。
虽说在钱庄上这三年从没有出什么差错,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错。
这个决定太突然,他总想着再等等,在跟着先生学两年。
男子汉大丈夫,说自己心里害怕总是丢脸的。
但是云秋这个东家好像和其他东家不一样,陈勤也就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心里的害怕,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
“石头今年秋闱应试,要是考上了他就要上婆婆家提亲,往后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我……我这做哥哥的,这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薛老板被自家兄长坑破产的事儿,他早上才听小邱说过。
即便他家和薛家不一样,陈勤也不想成为家中亲人可能存在的隐患。
而且……
陈勤在云琜钱庄这几年,也知道做生意并不容易:钱庄上大大小小经历了多少事,从开业、经营到后来的钱业行会。
陈勤自忖没有那样独当一面的本事,也不知自己遇事能不能妥善处置。
“嗯……”云秋听着,倒是觉得他的担忧不无道理,“那这样,二郎,我许你三天假,你回家一趟,给这事儿说给村长和大娘听听,也问问他们意思。还有大郎,他是当大哥的,你也可以和他商量商量。”
“诶?”
“而且朱先生是带你的师傅嘛,”云秋换了个角度讲,“他都觉得你可以出师了,你赖着不走,他不是也会有想法?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呗。”
陈勤唔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于是他谢过了云秋,转身给朱先生说明自己想回家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朱信礼虽然有点嫌弃他的优柔寡断,但也还是点头首肯了。
就这样,药铺上的三位先生定下来,接下来的事就是去找合适的坐堂医,不能偌大一个药局就只有陆商一个大夫。
不过在找大夫之前,云秋先要带林瑕去拜访许珍。
其实林瑕自己已经去过两回,但许珍经过包大那个人后,对外男的戒备心都很重,即便林瑕坐在轮椅上、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她也不愿相见。
静真师太为此对他说了好几回抱歉,林瑕也实在无奈,才能又来劳动云秋,众人走到慈云观,却正好和带着小宝出门的许珍撞个正着。
许珍瞧见林瑕,拧眉想退,可看见林瑕旁边的云秋,又生生顿住了脚步,她看看两人熟稔的模样,终于不好意思的挽了挽发:
“……原来您二位相熟。”
“许娘子,这位是户部都事林大人,他先前在江南还带着学生请命呢,”云秋简单地介绍了一番后,玩笑道,“不是坏蛋。”
许珍也知道自己这是反应过度了,又给林瑕抱歉两句。
“许娘子这是出门有急事?”林瑕学着云秋的称呼,“我有几件急事想请教,不知今日……方便吗?”
许珍看看他又看看云秋,搂住小宝轻声道:“我……是想上云公子的善济堂去,林大人要是方便的话,我们……路上讲?”
“去善济堂?”云秋围着许珍看了看,“许娘子病啦?”
“不是,”许珍摇头,她摸摸小宝的脑袋,难得笑了一下,“我听说善济堂招收弟子,想带小宝去试试。”
云秋眼睛一下亮了:他怎么没想到呢!
说着,几人就返回了善济堂内,陆商听闻有人来拜师,心里自然是很高兴,他和小宝玩了一会儿熟悉起来,就单独带着小孩过去相看。
而这边林瑕也得着机会问了许珍很多关于青红册的问题,许珍认字儿,少年时也走过两三个地方,她作为一个外来户,看冷水峪上的问题比当地百姓更通透。
三两句话下来,给了林瑕很多启示。
林瑕听完后再三谢过许珍,招呼也来不及给云秋打一个,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善济堂,要回去沈府重新完善改良他的籍册改革。
而这边陆商牵着许小宝出来,看模样是非常满意,“您家这孩子……嗯?您这脸……”
这个时候,陆商才注意到许珍的脸上有很大一块烫伤。
许珍愣了愣,下意识低下头。
可陆商却很兴奋地跑过来,围着她看了两圈给人都看得有些毛了——要不是陆商是个老爷子,许珍当真是要叫骂这是流氓了。
“小云公子你来看,”陆商喊云秋,“你在江南是用过生肌膏的,你看她这脸是不是一样的,你觉着我能不能治好?”
生肌膏?
那时在南仓别院,小陶说是他家里传下来的药方,能够去腐生肌、重塑血肉,李从舟身上那么可怕的烧伤、烫伤都给治好了……
“诶诶诶?!”云秋也跟陆商一样兴奋起来,围着许珍转了两圈后,他一拍手,“我觉得可行!”
小陶那药方说是家里传下来的,可他爹根本就是从陆商这里学走的,要论生肌膏的调配,可不就是眼前的老人家最拿手吗?
云秋立刻就将这个好消息解释给许珍听,许珍听完后杵在原地呆愣了好半天,最后回神的时候竟然是喜极而泣、看着陆商就要跪。
她这仰头一看,陆商也注意到她被疤痕覆盖的左眼,一边扶她一边说,“姑娘你别忙,你来这边坐,我给你切个脉,或许你的眼睛也能治。”
若算上陆老爷子愿意收许小宝,那对于许珍来说,这就是三喜临门,云秋也替她高兴,觉着这位娘子苦那么久,这回终于要苦尽甘来。
买下来桃花关云秋是假借了陆商的名义,所以京城百姓都多多少少听说了上面两个村子的事儿。
加上许珍这几年也在京城各处找短工,不少城里百姓都见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听闻善济堂的陆大夫竟然能治好她的脸和眼睛,不少人都瞧热闹一样来善济堂看。
云秋趴在云琜钱庄二楼,看着药铺门口围着那么多百姓,与陆商、沈敬不谋而合,干脆就拿许珍做例、也是个很好的宣传店铺的机会。
只是这样又过了一月,许珍脸上的疤痕倒是淡化不少、眼睛也渐渐能看见一点微弱的光,可沈敬细算下来账,却发现——
围观的百姓多,可真正找过来看病的人却少。
除了几个抱着试一试心态买下生肌膏回去祛疤的人之外,竟是没有一个多余的进项。
简言之:照这样下去,药铺肯定会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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