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药铺和桃花关改建修缮的日子里,众人请教林瑕后,又请荣伯、小邱打探了京城内生熟药铺、医馆内的建构,算是定出一套完整的善济堂人事——
桃花关上的学堂照旧按着陆商的构想,分设为医学、药学和政务三部。
医学里由陆商教授医科,针科由那王针医负责,按摩则是请了一位杜医师。
这位医师家住京城,他的叔父正好是宁王府的府医。跟小陶、陆商待着那段时间里,他这叔父对此二人是赞不绝口。
杜医师在医道上的造诣并不够独当一面,但在针灸按摩上却独有一番见解。他没有自己的铺面,只能寄挂在几家药局上,有人需按摩时,再由药局派伙计来请,月底他再和药局分账。
陆商要在桃花关上开设医道学堂的消息传出,杜医师的叔父就一直鼓励他来试试。
杜医师当然听过陆商之名,经皇榜一事,这位陆先生在他眼里就像医圣一样。
杜医师叫杜若齐,怀着忐忑心情排队到陆商面前见工,没想到他自报家门后,陆老爷子竟说听说过他。
最后不仅定下来由他教授按摩一科,还包吃包住给他开薪水,除了计算课次的月俸,在不影响课程的前提下,照旧能继续他按摩的生意。
而药学的博士是陆商写信从关中请来的,这位姓仲,是关中大家族出生,陆商少年跟随父亲游医大江南北时就有交往。
仲先生家里有山有林有茶园,但独他喜欢栽植各式药草、培育各种奇花,一听说京城桃花关上有三顷药园,他二话没说就来了。
学堂之外,药铺内设三等职位,称:先生、师傅和伙计。
先生是一等职员,他们能写会算、懂业务、擅经营;师傅懂医理、能看病,会切药、熬药、制药。
至于伙计,则是在铺上帮忙跑腿、送药、搬货的,有短工也有长工。
在这其中,先生又分为经理、协理和账房。
经理是长期做掌柜、熟悉经营业务又懂得管理店铺的行家,放在善济堂这儿,自然是由沈敬出任,并兼管桃花关学堂事务。
协理是经理的副手,本来陆商说他可以兼任,但沈敬坚决不同意,说这样的话权责上划分不明,所以一定要张贴榜文从外面聘用一位。
药房药局的协理与普通的掌柜、大夫不同,需是熟悉药材产地、生产季节,并且能明辨各类生熟药质量真伪及优劣的人。
这样的人本就稀少,京城里几个出名的协理也都是人本家从小培养起来的,就算要挖,也得重金高薪去聘请。
钱,云秋出得起,但沈敬实在不想东家再耗费更多成本,并指出这种高薪聘请来的人并不安分:
“今日他能被东家以高薪请来,明日不照样可能被别人用高薪挖走。到时他反而拿乔,要东家分出更多红利,这岂不是给自己身边埋雷么?”
“那依先生的意思呢?”云秋问。
“我们现在店铺门口张贴榜文,要是三五日还找不到人,就到官牙去挂牌,讲清楚我们需要的就是药局的协理。”
沈敬这般做,是有两重考虑:
第一,榜文是贴在善济堂门口,除了来往路人就是真想求医问药、要贩售生熟药的客人,他们当中必定有、或者说认识这方面的能人。
第二,三五日后再去官牙,也显出他们并没那么着急,即便是有人故意待价而沽,那他也能替东家还下价来。
云秋想了想,也就随沈敬。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榜文才贴出去第二日,就有一人急匆匆上门。而且不止他一人上门,他连引人、保人都一并带着来到了善济堂。
这人姓薛,叫薛洋,年三十七岁。
他是来往在京城和真定府、京兆府的一个药商,非常熟悉关中和京畿周边出产的药材,产地、买卖价、成色和各中门道都能如数家珍。
沈敬听完引人的介绍后,微微皱了皱眉,与云秋、陆商对视一眼后,抬头问薛洋道:“恕在下冒昧,既然薛老板自己就是药商,为何会……?”
薛洋张了张口,脸慢慢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反是旁边的引人替他开口解释道:“薛老板破产了。”
“破产了?!”沈敬惊讶。
云秋也快速眨了眨眼睛,刚才他听这人叙说——层次分明、条理清晰,而且那自信的模样看着并不像是那种道听途说的江湖骗子。
怎么……就破产了?
云秋眯了眯眼,将薛洋上下一个打量。在他的认知里,一个头脑聪明且倍具眼光的老板是不会无缘无故破产的。
京兆府虽然在西边,但与西北的战场并不接壤,从京兆府到真定府再到京城,中间都是通途和官道、盗匪很少,也没听说有蝗灾、天火。
所以如果不是天灾,那这位薛老板的破产就是人祸。
这年头做生意的都在挣钱,能将家业在瞬间败光的,就只有赌这一途。
“您不会是……有赌瘾吧?”云秋问。
“不不不,不是我,我没有。”薛洋虽红着脸,可否认得很快很坚决。
但他说的是“不是我”,明显就是里头有事。
云秋和沈敬、陆商二人交换了眼神后,就冲点心招了招手、叫他俯身附耳吩咐了几句。
——打听人的事,当然还是交给云琜钱庄的小邱哥最为稳妥。
这边薛洋也知不能隐瞒,便给前因后果详细解释了一通。
原来他是家中小儿子,头里还有个长他三岁的哥哥,哥哥名叫薛海,是他家爹娘的心头肉。
俗话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小儿。
但薛洋家的情况却不大相同,他爹娘原本只想要一个儿子,意外有了薛洋后,便是从小都不待见他、总觉得他是累赘。
小时候,家里就只有薛海护着他。
在薛洋的记忆里,五岁之前他都没在家待过几天,都是被父母这家那家的送,后来实在是大了抹不开面子,爹娘才让他回家。
可回家以后都是各种脏活累活丢给他干,哥哥吃肉的时候他也就只能喝汤,后来哪怕是家里有私塾,他也得哥哥求情才能跟着去读书。
薛洋一直觉着父母不公,但爹娘有生养之恩,他也无可奈何,后来是跟着县城药铺的大师傅学徒,才慢慢离开家走出来。
等他做成了药商,娶妻生子、来回往返在三地出名后,爹娘才好像想起来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带着鸡鸭来京兆府看他。
薛老娘看见薛洋那三进的小院就两眼放光,一个劲儿地夸他出息,然后看见薛洋的妻子韦氏有孕,便提出来要过来帮忙。
若从理智上讲,这样见钱眼开的人是不该放到家里的;但从情感上说,这是爹娘第一回认可他、想要亲近他,所以薛洋就答应了。
薛老娘如愿搬过来后,刚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做了两顿饭,后来发现韦氏竟然有两个使唤的丫头后,也就去给薛洋闹。
说既然有钱请侍女,那为什么还要她做饭?
薛洋不敢跟老娘顶嘴,反是韦氏不冷不热地反讽说了句:“这不是您自己上赶着要来的么?”
一听这个,薛老娘一下就躺倒在地上撒泼,尖声嚷嚷着说薛洋不孝、韦氏不孝,说他们夫妻两个欺负她一个老太婆。
薛洋夫妻实在不堪其扰,只能另外请了个厨子。
自然了,能苛待亲生子十余年的妇人,你怎么能指望她改好?
闹过一回得逞后,薛老娘之后的行为就是越来越过分,府上好吃好用的东西都要紧着她,不顺她心意她就到处说薛洋坏话。
韦氏生下头胎是女儿后,薛老娘更是看不上她,背地里跟街坊四邻说儿媳的闲话,明明是亲孙女,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薛洋夫妻被她折腾得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偏老太太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明明小夫妻俩是因着她起冲突,她却还在旁边煽火,给薛洋说这个媳妇不成,就换一个。
韦氏被气得抱着女儿回了娘家,薛洋也觉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干脆与老娘摊牌,说他家里庙小、供不起老娘这尊大佛。
这位薛老娘也当真是位“人物”,发现儿子这回当真是下定了决心后,竟然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说是她养育薛洋的“辛苦费”。
薛洋想着破财免灾,咬咬牙还是给了,并请来乡长里正作见证,只盼着这五百两银子花出去,能够买个自身清净。
而且薛洋还防了老母亲一手,专门在给出银子后就连夜卖房子、搬家,给自己的生意中心都迁到了真定府上,也给韦氏接了回来。
如此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后,薛海——薛洋的大哥又找上门来,薛海倒比薛老娘客气懂礼,进门后给韦氏、给小侄女都带了礼物。
只是话没说几句,就提出来是想找薛洋借钱。
他倒承诺会打下欠条,但薛洋实在被爹娘坑怕了,便多问了哥哥一句是为什么借钱。
薛海也痛快,直言是为了成婚下聘礼。
薛洋想到小时候,爹爹给他故意丢在深山里,都是哥哥冒雪给他找回来的,也就一时心软借了兄长三百两,还送上了许多布匹绸缎。
结果薛海拿到钱,转头就奔向赌场。
三百两银子在赌场上哪够看,不消半日薛海给就这些钱和东西输个精光,然后又厚着脸皮来找薛洋,声泪俱下地说他是被人骗了。
薛洋无法,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借钱。
最后实在是怕了,薛洋干脆托人给哥哥找了个正经的差事,然后就推说要走货,带着妻子女儿远走京城,希望薛海能够回头是岸。
可惜,等薛洋再回到真定府时,薛海已经盗走了他的房地契,房子都给他整个卖空了,甚至还以他的名义借了两笔高息贷。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引人陪着叹了口气,“便是再好的生意、再大的家业,这样折腾也要被败光的。”
沈敬只听着都憋出一股真火,“那您母亲和兄长呢?”
——薛洋是个有能力的人,但他的家事太闹心,要是还有这种兄长、爹娘跟着,那善济堂是不能聘他。
“兄长染上赌瘾,借贷的款项太多,自然是没什么好下场……”薛洋叹了一口气,“父亲五年前就因病去了,娘她也……随兄长去了。”
他这儿说着,那边点心就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跑了满头汗的小邱。
瞧着小邱那满脸兴奋的表情,云秋就知道他这是打听着真料了,便给薛洋点点头,借口要和陆商、沈敬商量,带着小邱绕到里间,留下点心陪着薛洋他们三人说话。
小邱打听来的消息和薛洋自己说的大同小异,不过小邱还额外探知到——薛家那对母子最后的下场。
薛海被追债的人砍杀,最后送还到薛老娘处时,人都快拼不起来了,手脚没一处都连接在躯干上,脑袋也被切成两段。
送尸回来的人都不想要赏钱了,直是忍着恶心反胃转头就跑。
薛老娘见到自己最宠溺的儿子变成这样,当场就被吓得昏厥过去,街坊四邻都知道她性子,看见了也只当自己没看见、生怕被讹诈。
如此,薛老娘就这样躺在地上昏了一宿。
她这情绪上大悲大痛,时间上又是早春时节、天寒露重,所以再醒来时就染上了风寒。
若她老实将养着,那这病也不至于致命,偏她要拖着病体往县衙告状:
一告小儿子薛洋不尽孝道、不守兄弟孝悌;二告赌坊老板哄骗她的儿子、害得他签下高贷;三告县衙官差不作为、送了人来也不讲明白前因后果等等。
县太爷虽是外来户,却也从师爷那儿听过这位薛老太的行径。他从前读书,只道郑伯克段于鄢是古时故事,寻常人如何会不疼爱自己亲生子。
可见到薛老娘如此,县太爷也十分厌恶,念在她年事已高、小惩大诫便罢,只训斥了一顿,讲明白道理,给派人赶出去了。
这老太太见报官不管用,竟然还异想天开到赌坊门口哭闹。
那赌坊老板才不惯着她,当即叫来人放狗、泼金水。老太太被吓破了胆,一路从县城逃回家,还崴了脚从村上一条陡坡上滚下来。
被村民捏着鼻子、忍着恶心抬回家后,浑身裹着金水没两天,就躺在家里咽了气。
不过也奇怪,老太太平日身强体壮,即便是大悲大痛,见着儿子残躯也还能撑着站起来去县衙告状闹一通,回来挨了金水滚一通,也不过是臭了点。
但县衙上殓尸的人却说,老太太明显是被吓死的,而且薛海碎成无数段的尸体明显不见了踪影,而老太太的床边、明显还有血脚印。
——看起来,就好像是那碎成段的尸体自己复活走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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