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老主顾,劝了老板和沈敬很多次,沈敬也说会帮忙给东家说,但最后那老板还是坚持帮助寒门学子。
“朱先生有好眼光,我们铺子确实是没过几年就入不敷出,最后不得已清点盘店,那些书生……最终也没有几个熬到三年后应试。”
沈敬提起这事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有遗憾,但也没那么难过。
反倒是朱信礼被他这样坦然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自在,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有些别扭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说你们帮助别人不好。”
“知道,”沈敬笑眯眯,“义仁兄是劝我们尽力而为,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要做嘛。但你也知道,东家他是个好人啊。”
之后,云秋又问了沈敬一些经营上的事项,最后请陆商老爷子过来相看了一番,得到林瑕和朱信礼两人作保,云秋也就放心定下他来做善济堂的掌柜。
当然,陆商也并不像众人想的那般没用,老爷子只是颓废了一些时日,并不代表他人就彻底废了。
经历一段时间和小陶相处后,他老人家重新振作起来,在这边商量定善济堂的事情后,很快就找来了一位药学博士和一位针医。
那位针医和还认识小陶,是医署局给小陶考核的人,姓王,家中也有家传,叔父也曾经在宫里做过太医院的学徒。
王针医早些年还到南漕村拜访过陆商,两人有过几面之缘,讨教过一些医道,如今医署局被查封,他倒正好来追随陆商。
除了医道三科的博士,善济堂药局还需几个学徒、伙计,平日负责抓药、制药,偶尔要给人煮药、送药,还得有坐堂医。
在善济学堂的第一批学子顺利毕业前,医药铺里得有人看诊、抓药,先稳定下来一批客源,才能保证往后有人愿意到善济堂看病。
“我去呗,”陆商说,“桃花关上不还要改建十天半个月的,我正好在铺子里坐诊,也能再看看雇人。”
“那您还回南漕村么?”点心问。
陆商摇摇头,哈哈大笑道:“谁会放着大房子不住,去睡小破屋啊?”
听到他不会再回南漕村,云秋也相应松了一口气,老人家现在看上去干劲十足,肯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被亲儿子饿死在家里。
听到陆商要留在京城坐堂,小陶很高兴,连夜将陶青那些治眼睛的方子默写下来,悉数交给了陆商。
有磁石丸方,有密蒙花丸方和他给徐振羽用的八子丸方,还有还睛汤方、精明汤方、退翳仙散方和谷精草敷剂等。
陆商一开始并不愿意要,“这是你爹爹的心血,你这样留给我算什么事儿?”
“药方研制出来就是为了救治更多的病人,这是爹爹的心愿不是心血,今日就算不是您,别人若有能力办善济堂,我也是一样愿意给的。”小陶说得很认真。
陆商想到当年拜别他离开的陶青,大夫年轻的脸竟然渐渐跟他父亲重合在一起,他兜兜转转来到京城里,以为自己发现了其中真昧,没想到——最后还是陶青真正继承了杏林之道。
“……那好吧,”他将几张方子接过来,笑,“回去给你父亲带好。”
小陶也笑起来,“会的。”
善济堂的事算初步敲定,小陶也准备收拾东西返回青松乡,医署局被取缔,地方上的府衙和生药局再不能威胁他们父子。
而且,现在小陶有御赐的红马褂和金腰牌,任何人想要对小陶不敬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在小陶离京的前夜,云秋在同列京城四大名楼的白楼里订了三桌席,邀请云琜钱庄、恒济解当、陈家田庄的所有伙计过来相聚。
算正式介绍陆老先生、沈敬、王针医和善济堂新招的两个伙计给大家,也是给小陶践行。
白楼位列京城四大名楼之首,虽名为楼,但其实是四座以木栈道、木桥和飞廊连接起来的楼宇,远看过去像一座城。
南楼和北楼间还横跨了一条河,坐在楼上能看见河上行进的游船、货船,而四周街巷上穿梭的百姓、摆摊的小贩亦能尽收眼底。
白楼不仅是白日热闹,天亮前的一两个时辰里,白楼中也同样人声鼎沸,里面是京城最著名的鬼市“酆都”。
小钟带云秋逛鬼市那一回,就给他讲了这白楼鬼市的门道:
因楼宇之间密道通路多的缘故,许多江湖上走人命生意的也会来鬼市摆摊,搭对了暗号就能接洽到一单不错的生意,有时还有□□在里头谈事。
总之,晨昏交接的白楼,分阴阳、同黑白,是个危险和收益并存之地。
不过云秋请大家到白楼吃饭只图开个眼界,那些危险的事他也不想沾,京中四大名楼——宴春、双凤他们都去过了,就剩下明月阁和白楼,所以这回就先选了离相对更近一些的白楼。
田庄上除了贺梁,云秋还请了陈婆婆和陈槿,算上云琜钱庄的八人、恒济解当的六人,在加上他和点心,合共是二十五人。
三桌整好能松散坐下,大家各自挨挤着挑好位置,云秋、点心自然是和陆商、沈敬一桌,也要帮忙引见给众人。
小邱、张昭儿两个是一路性子地爱热闹,只是小昭儿更淘气些,连带着小邱也跟着闹腾,坐下来等菜这一会儿工夫,他们几个小辈就绕着白楼逛了几圈。
剩下的几位掌柜聚在一起聊天,说了不少生意上的事情,也聊到了善济堂前期生熟药从何而来的事情:
生药就是未经加工、直接从山上踩下来的药草、矿物,这些管附近的药农、百姓收就能收到,有的也可以直接往药商处买。
熟药即使经过制作的,像是酒浸过的肉苁蓉、炒过的蒺藜子、洗焙过的蛇蜕等,这些可以自己做,也可以收买。
陆商的意思是先不考虑药材的事情,只是坐堂开方,然后等桃花关的学堂建起来,药田种上了药草,再来考虑需要收买何种类。
看着性子较为温和的沈敬却不同意,认为药铺既然开起来就要备齐一切用度,等药草种出来都至少是一年后:
“那时,百姓若习惯了我们善济堂不卖药可怎么好?”
毕竟这也是云秋构想的一部分,药局赚钱补贴学堂,学堂种植药草、输送医师降低成本,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的。
云秋在旁边看着两人眼看就要争吵起来,忙起身劝了一道,分别给陆商、沈敬蓄满了酒,他自己举茶盏,“好了好了,两位不要吵了。”
“我们采用一个折中的法子嘛,陆老爷子您照旧坐堂、开药方,有生熟药上门我们也收,铺子里我也教他们打好药柜,至少常用的先备齐。”
陆商想了想,也让了一步,“那也不用专门去收买,找人往南漕村给我拿个药柜搬来就是了,里面一套常用的药材我都是整理好的。”
云秋眨眨眼,“就您房中那个?”
“怎么?”陆商挑眉,“看不起呐?”
“哪敢?”云秋好笑,老爷子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那些都是我自己从山上采回来炮制过的,每个柜斗里都码得整整齐齐,那些一两年需要更换的,我也是每年都检查的。”陆商强调了一遍。
“那也挺好,”沈敬主动用自己的酒杯低碰了碰陆商的,“老爷子这法子好,我明日就雇车去给您拉到药铺上。”
“您要用车啊?”贺梁耳朵尖,“我们庄上就有板车、驴车,这些日子春播用不上,我套车给您送来就成,不用另外雇人。”
沈敬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便利。
倒是云秋乐呵呵地捧着他手中甜甜的茶饮子,“所以今天大家要聚在一起吃饭呐,我们都互相认认门,有什么大家都能相帮。”
众人纷纷称是,倒弄得贺梁、沈敬这两个起头的有些不好意思。
小邱带着小陶、张昭儿和小钟他们三个,绕着白楼走了一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过来,还在北楼上瞧见了人家放龙灯。
“老长一串,从最顶层的天井上垂落下来,流光溢彩的,可好看了!”
荣伯瞧着他跟个猴儿一样,招招手、叫小邱先过来坐下吃饭,“你们刚才出去,最好吃的炙羊腿都没吃到呢,快来坐,都给你们留着。”
“炙羊腿?!”张昭儿举臂高呼,“好耶!”
小邱当然是跟着闹,倒是小陶和小钟两个有些尴尬,慢吞吞挪步回自己的位置上,小钟爱脸红,还止不住地给马掌柜道歉。
云秋拉着小陶坐下来,给他推过来老大一只海碗,里面除了炙羊腿,还有虾元子、三色冻、海蜇鲊、梅鱼脍,以及好些小陶也叫不出名儿的菜。
“好吃的,”云秋齐好筷子递给他,“都给你留着呢。”
小陶看看这只尖尖的海碗,又看看云秋,最后捧着碗微微侧过身,耳朵红透,“……以后等你来江南,我请你吃楼外楼。”
云秋乐了,正准备答应。
可小陶又忽然扭头转过来瞪了他一眼,“不过今年还不成,我……我还没攒下钱来,等我一……等我两年。”
说完这句,小陶的脸色更红了,干脆埋下头大大扒拉一口饭。
看着他耳尖红透、两腮也微微泛粉,云秋嘻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小陶本就被米饭塞满的脸皮:
“傻小陶,今年年底你就能拿到善济堂分红了呀?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呢,不用你攒很多年,我饭量可小可小啦——”
小陶听着,下意识想开口反驳,说那是分红,和他自己挣得钱不一样。结果喉咙才动了一下,就被嘴里的米粒呛到。
噗地一声,小陶就喷了饭。
云秋躲得快、弯腰扭身一点儿没沾着边儿,倒是倒霉隔着点心坐的陆商。点心正巧过去给大家添茶、添盏,老爷子不幸中招、被喷了半身米饭。
小陶呛咳几声,看着陆商那身衣衫想道歉,却被呛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陆商一点不计较,反而乐呵呵地端着酒杯:
“行,这也算是金玉满堂了。”
小陶咳了好一阵,最后缓过劲后一边帮着陆商收拾、摘身上的米饭,一边回头狠狠剜了云秋一眼。
云秋嘿嘿乐,却也拿着巾帕在替老爷子收拾,“真的嘛,你想想是不是?”
小陶不理他:这人好烦。
等这边都收拾好了,云秋才正经和小陶说,除了那两头小毛驴,他还另外给小陶准备了一些东西,也不贵重,都是京城里常见的糕点小食。
“还有这个——”
云秋喊了点心,叫他拿一帖东西过来。
“这个是请教了陆老爷子,叫人赶制的烫敷膏方,你不是说你爹的双腿一道冬天就疼得厉害么?这个应该有用。”
云秋将膏方递过去,“晚上睡觉的时候烧热了贴上,要是能用热水先敷腿按摩,效果会更好。只要坚持贴三年,腿就能有大好转,是不是这么讲的老爷子?”
小陶怔愣地接过去那张膏方,下意识随着云秋的动作转头看陆商。
陆商却看也不看他们,只端起酒杯去攀着旁边的沈敬,“喝酒喝酒,不就一张方子,需要注意的我都写在上面了,你爹会看的。”
“哦对,方子,”云秋又从点心那里接过来陆商写好的药方,“这个是配方,时间太紧,我们就做出来三贴,你先回去用着试试,将来好用或者缺什么再改。”
小陶咬了下嘴唇,忽然站起来一下扑到陆商身边,张开手臂从后紧紧地拥抱了这个小老头。
陆商被吓了一跳,“哎哎哎?!酒酒酒!洒了、洒了!”
小陶却没松开他,一双眼水润闪亮,腔调哽咽、声音却很脆,“谢谢师爷!”
陆商的动作微顿,脸上也多少生出一点儿羞赧,最终却只能用不耐烦来掩饰,“……哎呀,你这孩子,烦人。”
云秋看着他们,觉着今天这顿饭算是吃着了。
众人这边儿吃得很尽兴,与他们所在南楼相对的北楼三层雅间里,正对着这边的窗口开出一道缝儿,缝里搁着一只千里镜。
千里镜后,是撅屁|股趴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金丝软胄,另外一个身着藕色对襟襦裙、头上挽着云鬓簪海棠花,两人挨挨挤挤、互不相让。
“哎呀,你过去点儿,我都看不着秋秋了!”
“宜儿,秋秋平日跟你最亲近了,这回就让给我吧?”
两人身后,还坐着一个身穿绛色劲装、军人模样的男子,他端着一盏茶,看着他们的动作无奈笑道:
“舟儿去西北那么久,也不见你们这般着急。”
等宁王和王妃转过头来,徐振羽才摇摇头下断言:“厚此薄彼。”
宁王噎了噎。
徐宜却半点不惯着哥哥,她一叉腰,“哦,那这千里镜是谁拿来的?”
徐振羽:“……”
“想看就直说,”徐宜翻了个白眼,“难道我和阿铮还会笑话你?”
说完,她就给那千里镜丢还给徐振羽。
这下,倒给徐振羽将住了,抱着千里镜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而宁王回答了先前徐振羽对他们的指责,“舟儿和秋秋不一样,他成熟懂事、省心,到西北就给我们写了信,说了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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