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吩咐,说您若是醒了想到军营中逛逛,可以由我给您带路。”
云秋惊呆了:这都行?
他心底是蛮想看看的,毕竟前世今生他还是第一回来军营。
前世他连银甲卫的屯所都没去过,今生竟然还有机会看西北大营?
“这……方便么?”云秋犹犹豫豫的。
“只要您方便,”副官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军营很大,您得穿个好走路的鞋子,我就在外面候着。”
云秋最终还是决定要去,选了一双厚底的皮靴、身上是一身劲装,也没穿小裙子——他刚才问过冯副官,徐振羽今日带兵出关了。
冯副官看上去四十来岁,西北口音,眼角有很深的笑纹,嘴角也是上扬笑着的,看着很惹人亲近。
他们一边走,云秋一边问,才知道冯副官是李从舟亲自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他是西北大营的老兵,家中本有一妻一女。
“……本有?”
冯副官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抹极浓郁的恨,但转过来对着云秋时,还是露出温和一笑,“您……不会想知道的。”
即便冯副官掩饰得很好,但云秋还是看清楚了他眼中那一瞬的神情。
那种眼神,云秋不是第一次见。
前世李从舟认祖归宗那一天,跟着李从舟在宁王府大开杀戒的那些黑衣武士,每个人眼中都是那样可怕的幽幽蓝光。
“所以是……西戎?”
冯副官点点头,没有细讲其中细则,只是说她们离开也有七八年的时光,再过一个月就是妻女的忌日:
“只盼到时候能立个头功,也算告慰她们在天之灵了。”
云秋没说话,盯着自己脚尖,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安慰这位将官。反是冯副官看出来他情绪低落,笑起来拍拍他肩膀: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没事儿,您不用替我难过。如今将军来了、世子也来了,还有苏先生、四皇子,攻破西戎王庭肯定是迟早的事儿。”
说完妻女,冯副官又给云秋讲了讲他和李从舟的相遇。
当时他们的一整支小队都陷入了西戎的包围圈,队长被逼无奈只能采用抽签的形式,分为长短两种签:
短签的人跟着他突围、给敌人引开,这种选择自然是九死一生、甚至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而长签之人原地留下待命,等确认西戎离开后,就尽快撤离、回去搬救兵。
冯副官本来抽中了长签,但是当时他身边还有个同村才十七岁的孩子,他便抢走了那少年的短签、打马跟着队长杀了出去。
结果西戎那群疯子根本没想让他们活着出去,不仅埋伏了弩|手、用带倒刺的弓箭给人拖行了数里,还驱策土狼、柴狗围追他们。
云秋听着心都揪紧了,偏那冯副官叙说这些时候,声音还很轻描淡写,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不过我们大锦儿郎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越是被逼到绝路,他们一队士兵也越团结,报定必死的决心队长还上前拼杀死一个西戎的贵族。
西戎人似乎被他们不要命的拼杀方式吓住,最后且战且退离开了那个埋伏圈。就在冯副官他们以为脱险的时候,身后却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黄沙带着士兵的断指残骸崩上天,原来西戎早早埋下了黑|火药。
“我一直愧疚,觉得是我害死了那位小同乡,不管不顾地回头想要去找他,身后那些退去的西戎军队却又围了上来——”
是啊,云秋就说。
毕竟在他印象里——西戎人根本不可能怕疯子,他们是个敌人越疯他们越高兴的恐怖民族,骨子里就有一股嗜血的疯劲儿。
冯副官也不想说得太惨烈血腥吓着这位小公子,便总结道:“那一战我们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就救出来三个人,我是被世子爷亲自背出来的。”
本来其他前来支援的人都准备放弃了,李从舟却执意跳下那个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黑|火药的大坑,给埋在里面的将士一个个弄出来。
眼看宁王世子都这样,其他士兵们也纷纷跳下去帮忙,最后顺利收敛了遗骸,还救出来生还的三个人。
“我那小同乡失去一条腿,去岁退役了,”冯副官带着云秋走到了演武场后,这里有一段古城墙、地势较高,“还有一位他也在军中,只不过也跟我一样,转了勤务。”
说是古城墙,其实就是一段夯土墙。
西北大营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是六国乱世时候宋国的所在,也是六个国家里国力最衰微、城防最弱、最早被灭国的。
据说宋国国君荒淫无度,国库里的银子都被他拿去花天酒地,防御工事是修也不修,大多都是用夯土垒砌起来装装样子。
这道夯土墙累经风沙侵蚀,最后被留在了西北大营内,也算是要后世将领、百姓牢记宋国的教训。
古城墙的位置正好在一众操练的士兵身后,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太到云秋,但云秋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他们每个人。
今日是李从舟带操,冯副官介绍,之前还要围着黑水关的城墙跑一圈,然后是打拳、练枪,最后是射箭和对练。
“黑水关城墙?!”云秋惊呼一声捂住嘴,那可是好大一圈,算下来少不得是二三十里,“这每天都要跑吗?”
冯副官笑眯眯,“打仗和轮值的时候不用。”
云秋:“……”
原来小和尚在西北这么苦呢?
他抿抿嘴,愤愤不平地扭头看了一眼北方,还是早点消灭了西戎回京城吧,这样一圈圈跑下来,难怪李从舟和西北大营的士兵每个都那么高大。
云秋远远看着演武场上认真操练的士兵,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了边境上的军营是什么样:
响亮的口号、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有每个人脸上一样的坚毅表情。
“您也不用太担心,”冯副官还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世子殿下是我在军中这么多年见过最适应战场的人,有他在,大家都安心。”
云秋远远看了一眼站在演武场最前面的李从舟,在他们说话间,下面的士兵已经打完了拳、练完了枪,接下来就是射箭。
演武场西面竖着很多草靶,随着李从舟一声令下,士兵很快两两一组排好,大家整齐地排到了坊箭囊和弓箭的靶位上。
嗖嗖裂帛声响,数千百计的箭矢齐发。
云秋仰头看着,嘴巴长得老大,然后怕被人发现,先死死地用手捂住嘴,然后才闷闷地哇了一声。
黑压压的箭矢飞|射|出去还真像是雨,云秋早就听说过箭雨这种说法,只是近距离这么看着,更觉震撼。
冯副官解释,说这些箭矢都是训练专用的,待会儿对练结束后,士兵们会给收回来,以便明日操练的另一批士兵使用。
云秋本来是想等着李从舟操练结束一起回去的,可最后对练才开始,黑水关上就想起了号角声,那长号的声音极响、云秋都感觉自己脚下的墙在震。
冯副官一听这个号角声就变了脸,忙拉了云秋一把,“小公子,我先送你回军帐,有敌人叩关。”
“啊?!”云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冯副官半拖半拽地从古城墙上带下来,他甚至嫌云秋和点心走得慢,中途还停下来提议了两回要背他们。
不得已,云秋只能跟着他跑起来。
等再回到营帐时,冯副官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声调平缓地交待道:“您可待在营帐里千万不能乱跑,直到听见铜锣声三响、这是危机解除的讯号。”
云秋累得浑身冒汗,脸色都白了,气喘吁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是点心一边给他扇风、一边给他倒水,然后还替他回了冯副官。
“我去城墙上帮忙,”冯副官一步三回头,掀开军帐帘子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道,“您可千万千万不能出营帐。”
云秋喝了热水,好容易缓过来劲儿,这才点点头应了。
冯副官前脚刚走,云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站着的点心都被震得一个趔趄。
那声音仿佛就炸在了他们头顶上,云秋都觉得耳朵里面一阵嗡鸣,点心就在旁边,可他只能看见他嘴巴开开合合,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公子?公子!”点心摇了摇他,“您没事儿吧?”
云秋捂了捂耳朵,心砰砰跳,“没……”
紧接着又是嗖嗖箭簇射|出的裂帛声,隐约还能听见城墙上凌乱的脚步声和喊杀声,平日里安静的大营中也一直有士兵跑动的声音,铠甲撞在一处、铿锵而鸣。
云秋听着那些声音,心里七上八下的:
作为中军主帅的徐振羽不在、军师苏驰也跟着离营,黑水光内就剩下宁王世子和四皇子两个,也不知道外面的战况怎么样、李从舟会不会受伤……
不过这阵混乱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云秋握着点心的手,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外面就又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与此同时,刚才城楼上的喊杀声更大、更整齐了,那种轰隆的巨响也没有再出现,云秋只感觉好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帐外终于传来了铜锣声。
他辨认得很仔细,是三声铜锣声。
敲锣的士兵还有好几个,他们从城楼上拎着铜锣走下来,咚咚三响后还扯开嗓子吆喝,“危机解除——敌人击退——!”
云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点心的手。
他两个掌心都是渗出来的冷汗,后脖颈到脊梁骨都凉透了,要不是后来点心给他披上了薄毯,云秋就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而点心看上去还好,但心里其实也很紧张。
两人等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和士兵的欢呼声,两人对视一眼实在好奇,便挪步一上一下凑到帘帐边,悄悄扒开一道缝儿偷看。
徐振羽策马提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马匹后拴着三个被捆牢了双手、堵严实嘴巴的西戎人,他们身上的铠甲都被扒了、只各有一件绣金线的褂子。
他们从外形上看就和汉人相差很大:
脑袋上的头发几乎都剃光,就留着耳朵上两搓剃成圆形,然后变成小辫子、穿上各色的珠子垂落到肩膀上。
最中间一个穿着红褂子的,耳朵上还挂了一整串的珠子,随着马匹拖行、在他肩膀上一晃一晃的。
而三个西戎俘虏之后,跟着牵马步行的苏驰。
苏驰往后就是一队队整齐的骑兵,他们的马都是高头大马,虽不如李从舟那匹大宛名马,但都是万里挑一、披着全铠的骏马。
徐振羽脸上挂着薄笑,苏驰看上去也很高兴,而那些骑兵身后的步兵们更是一个个红光满脸——光看神情就知道这仗赢得漂亮。
云秋眯起眼睛仔细找了找:人群里面没看见李从舟,也没看见四皇子。
不过好在徐振羽没走多远,云秋就听见城楼上传来了四皇子咋咋呼呼的声音——
“苏先生您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西戎一定会在你们离开后袭营的?!”
凌予权的话像是一阵风,由远及近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从城墙上、绕过梯子来到军帐附近:
“这回我们算是给他们的先头部队一网打尽了吧?!”
苏驰看着他笑,没说话。
反是跟在凌予权身后的另一个人开口,不冷不热地讽了一句,“这只是西戎的小领主,还不是王庭贵族或者十二翟王。”
凌予权撇撇嘴,“……哪能上来就抓翟王啊?”
苏驰笑着摇摇头,拍拍凌予权肩膀道:“但是殿下和世子做得不错,既守下了城,又给敌人造成了城防空虚的假象,也算帮了我们大忙。”
骤然被夸,四皇子脸色微赧,低头傻乐了下。
徐振羽则是作为主帅下令,让凌予权和李从舟两人清扫城上城下的战场,“还有伤员,你们和勤务部商量着妥善安置。”
“是!”凌予权立正敬礼,李从舟却只是点点头,甚至还有点不耐地横了徐振羽一眼。
徐振羽看见了只当没看见:哦,就你小子有媳妇?
才经历了一场恶战,军中人人都忙碌,作为他这中军主帅的亲属,怎能闲下来?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所以徐振羽也回瞪他一眼:“待会儿过来帮我审犯人!”
李从舟:“……”
不过徐振羽也不是故意要捉着小侄子不放,实在是军中懂戎狄语的人不多,今日俘虏的这三位都是王庭附近的领主,需要妥善处置。
其中穿红马褂那位的领地就在王庭的后花园附近,关于那条密道的事儿,兴许可以问问他、探个虚实。
——谁让你懂戎狄语呢?
徐振羽凉凉看李从舟一眼,正事儿当前,还是希望他能清醒一点。
不过话虽这么说,徐振羽想了想,还是找来自己的副官吩咐下去,没多一会儿就有一人从行伍出列,由他指点来了军帐。
人到的时候,云秋正和点心围在案几边吃晚饭。
这饭菜是西北大营里厨子做的,有菜有肉的不算难吃,但也称不上特别好吃,肉有点腻、菜有点儿咸,偏偏除了一大碗米饭外、还有两个饼。
169/265 首页 上一页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