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没答,放下车帘凉凉看她一眼。
倒是乌影正和那条黑蛇玩得无聊,抬头看李从舟不开口,便分外好心地接了一句——毕竟对方再坏也是个妹子,怎能这样冷漠不搭下茬。
“这个您就甭操心了,我们自然是有办法脱身。”
荷娜王妃看着他漫不经心地逗着那沙漠黑蛇玩,心里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毕竟被那蛇咬上一口,轻则痴呆麻木变成废人,重则毙命。
“不过我还真挺好奇的,”乌影用指尖摸了摸黑蛇的脑袋,一脸无辜地询问道:“听说你原来是汉人的公主诶?那为什么要攻打自己的母国?”
荷娜王妃侧首看了李从舟一眼,心道这位世子还真是深藏不露。
——明明才被认回王府没多久,就能知道她这么多事。
又或许,是她那位小叔深藏不漏?
毕竟宁王执掌银甲卫,皇室的事情他多半都知道。
但……
荷娜王妃暗暗握了握拳,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更加可恶。
当年她娘和弟弟明明可以不死的,却被昭敬皇后那口蜜腹剑的妇人给弄死了,宫里人碍于皇后母族不敢开口就算了,连宁王这样的皇亲也要帮着骗人。
荷娜王妃撇撇嘴,“……自然是要复仇。”
“复仇?”乌影来了兴致,要不是换了这身轻便的夜行衣,他真想从前襟里掏出包五香蚕豆来吃上两颗。
大概是他脸上那种“讲讲听、讲讲听”的表情太像小孩子,荷娜王妃盯着乌影看了半晌后,竟然啧了一声别过脸,不耐烦地反问道:
“要是你的家人被人不明不白的害死了,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喔?”乌影偏了偏头,心大地感慨了一句,“那这么说来,我们的经历还挺像……哎唷!”
他抱住脑袋,愤怒地瞪李从舟,“你打我干什么?!”
李从舟看着乌影,话却好像是对车厢内另一个人说,“还真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乌影撇了撇嘴,转过身不理李从舟。
反是荷娜王妃听懂了他的暗示,戒备地看向李从舟,“你什么意思?”
不过问出这句话后,她又摇了摇头,否定道:“你们都一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会站在那个女人身边替她说好话,说什么都是我的臆想——”
小时候,她曾真心以为昭敬皇后待她好、当他是亲闺女,天冷加衣、生病亲自照拂,更一直带在身边教养规矩、读书识字。
即便有婧怡公主过世后移情的缘由,她也很感激皇后对她的照顾、敬她爱她如亲娘,那些流言蜚语更从未放在心上。
被迫和亲时,看着从来规行矩步的皇后,竟然愿意为了她这个非亲生的公主去和文武朝臣抗衡、去和文家争吵,她也真的很感动。
但后来经人点拨后,她却越来越觉得——
昭敬皇后根本是在下一盘大棋,利用对她这个孤女的照顾博得贤名,然后将她送去和亲赢得皇帝的敬重,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太子铺路。
何况、何况还有那个人的佐证:她娘亲和弟弟根本就是被昭敬皇后害死的。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和那人一样——正义的复仇罢了。
李从舟看着荷娜王妃脸上的神情变化,便大概给她心里的想法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他一扬眉、重新挑帘看着远处已经出现的大片草原。
“看来,您还真的很相信襄平侯的话。”
荷娜王妃抱着孩子往后缩,怎么这宁王世子好像会读心?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么——”
李从舟和在马车旁边策应的冯副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对着乌影点点头,最后才转过来看向荷娜王妃道:
“顺便再告诉您一件好事。”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巨响,荷娜王妃跟着挑开另一侧的车帘朝后看去,竟然意外发现王庭的上空烧成了一片火红。
“你……”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李从舟,“你们竟然在王庭里面埋了火|药?”
“那没有,您可给我们想得太万能了,”乌影解释道,“这不就是你们王庭自己的炸|药么?我们不过就地利用而已。”
就地……?
荷娜王妃倒是知道王庭有个贮存军|火的地方,但没想到这地方也这么轻易就被他们占领、利用。
不过她看了一眼李从舟,在言辞上不愿落下风,“枉你们汉人自称仁慈,这不——还是有牺牲?说说看,是哪位‘英雄’牺牲了自己,在那儿点燃这么多火|药?”
这回,李从舟还没来得及开口,乌影就抢先开口道:“您这人真有意思,竟然给我的小可爱们称为‘英雄’?”
原来是李从舟准备了大量的火油,以水囊盛之挂在马上,潜入王庭的军|火库后,就给整个区域都洒满了油。
最后由乌影放下一批小虫,在那些炸|药上方用绳索悬挂了一只油灯,等他们离开后,小虫失去了乌影的控制就会依着习性去扑火。
不消一刻,就能撞出火星落地,点燃那整一片的火油。
“轰——”乌影还故意学了一下那爆炸的声音,“哪儿就用的上人去牺牲了?”
荷娜王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算你们厉害!”
刚才李从舟说要告诉她一件好事,那看来就是这王庭军|火的事情,不仅让他们的军备损失惨重,而且那个地方发生爆炸必然会吸引翟王们过去。
要发现她和小戎王失踪,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而前面一里地就是域外草原,这里土地平坦、水草肥美,还有牧民们走出来大小通路,马车行驶在上面能提高很多速度。
荷娜王妃闭了闭眼,终于有种大势已去的挫败感。
可又想起来那个给她噬心蛊的人,她眼中那团消散的火又重新燃起,现在他们能处理西戎,但将来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呢,不着急。
“抱歉,”李从舟忽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刚才我的话没说完,您一心相信襄平侯,觉着倚靠他和那些不上道的黑苗就能颠覆王朝。”
他勾了勾嘴角,“但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荷娜王妃呿了一声,“在你看来襄平侯是谋逆,但在我看来他原本就是皇子,是先帝昏聩才会叫他出嗣,他只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那看来您当真是对他深信不疑,”李从舟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告诉您——”
“襄平侯方锦弦,根本不是先帝的儿子。”
“你说什……”荷娜王妃惊骇地瞪大眼睛,整张脸也倏然变得惨白,还未等她追问出口,空中就传来了嗖嗖箭簇之声。
马车之后,远远传来了西戎人特有的呼哨声,还有数不清的马蹄音达达疾驰而来,李从舟啧了一声,推了乌影一把:“看好人。”
然后他就一跃出了马车,抢身上了一直跟在马车旁随行的他的大宛黑马,然后搭弓朝后、数箭启发。
——也是他们运气不算好。
西戎的十二翟王虽是亲王,但并非像他们中原汉廷一样会固定在自己的封邑上固守,翟王们多数是在外游牧、巡猎,保持着他们祖先的传统。
追过来这一批人马,观瞧他们身上穿的服装和发式,李从舟猜测是西戎翟王伯颜氏。
戎狄语里的伯颜二字翻译过来就近乎是汉话的“白色”之意,西戎人尚白,这位伯颜氏祖上也出过许多任戎王。
瞧着对方带过来的人马大多数是骑兵,肯定是在附近巡猎时被他们的马车惊动,所以才会追猎过来,给他们当做了猎物。
李从舟射|空了整整一箭囊的箭矢,放倒了冲在前面的几个游先锋。可西戎人就是嗜血好战,遇着的反抗越激烈,他们越兴奋。
伯颜氏远远看着李从舟骁勇,便是将手指放到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瞬间从域外草原的四面八方蹿出来许多西戎武士。
李从舟这回出来为了轻装简行,带的人都是轻骑兵,对上这些步兵武士倒还好说,可是返回黑水关的速度就被他们拖慢。
如果等到天亮,西戎王庭那边发出讯号示警,他们也就真走不了了。
弓|箭用尽,李从舟改而用枪,先给马车开出一条道,让冯副官带着马车往前尽力跑,而他们留在车厢后面断后。
乌影尽忠尽职地守在荷娜王妃身边,看着她脸上神色莫辨——自从刚才李从舟说完那般话后,她就陷入了沉思,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一群人且战且退,一路上都被西戎武士的尸体堆满,那伯颜氏骑的也是一匹好马,眼看手下死得七七八八,便是大喝一声上前、要会会李从舟。
伯颜氏看着是个五十来岁的猛汉,手中使两把环柄弯刀、胯|下骑的是一匹通身披重甲的踏月骓,近身上前就是推刀意欲挫枪绞首。
李从舟则是在短兵相接时变了一招,以枪为矛改掷了伯颜氏,趁着对方矮身躲过之时,换手抽出腰间佩剑就势划出剑华。
这变招太快,伯颜氏只得抱住马脖子往旁侧挂到马上,手臂却不可避免地被利刃划伤。
李从舟一击得手,也不与他缠斗,转身夹马而走。
伯颜氏在西戎这么多年,还当真没遇到能一击之间伤到他的对手,端看李从舟背影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汉人少年,便是更不能放他走。
——若不趁其年少杀之,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于是伯颜氏勒马,并没有继续往前追,而是从交错的绒领中拉出了一截皮绳,绳上拴着一只金哨。
那哨声并不算特别嘹亮,但音色很特殊,像是夜鸮低呼,又好像是疾速穿过树林的风。
一听见那个声音,李从舟就急言提醒,要冯副官快走。
与此同时,刚才那些已经被一箭射|死的武士也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正像是那两个西戎领主的尸首一样,用极快的速度朝他们的方向赶来。
——是噬心蛊。
对此,伯颜氏很是满意,荷娜王妃那女人打仗不行,但确实是个受上天眷顾的神秘女人,赐予他们这“勇者护符”确实有用。
哪怕是死了,还能站起来为他效命。
被噬心蛊控制后的人和尸体都没有痛感,且这时候东方都已经现了鱼肚白,很快王庭那边就要发出讯号戒严了——
李从舟当机立断,要士兵们弃掉马匹上驮着的重型兵器如箭袋、长枪、大刀、流星锤一类,仅带贴身的匕首和小刀、长剑,齐军朝黑水关奔去。
饶是如此,伯颜氏依旧紧追不舍,在距离黑水关还有二十里的地方,还是以弓|箭伤到了三五个小士兵。
同时,西北边的天穹上,终于炸响了象征着戒严的红色信号。
伯颜氏追击的动作顿了顿,可想到前面仅有二十里,他□□这匹马脚程也快,干脆诏令穷追——王庭再出事能出什么事儿?!
李从舟的马是名马,可是跟着他的众多骑兵里也不是人人都有宝马良驹,那些马匹夜行数千里路,眼看着就要暴毙横道。
不得已,他只能尽量压阵,保证每个士兵都能平安回去。
他这回出来本就是违抗军令、擅自行动,更不能有人员上的伤亡,他护着士兵们往前,可西北大营训练出来的士兵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即便是马匹活活跑死、摔倒在地,他们也是立刻翻身起来,要么两人并骑,要么干脆转身迎着西戎骑兵而去——杀敌、夺马。
还有十里,远远已经能够看见黑水关的城门楼。
伯颜氏这回带的人马并不多,他远远看着黑水关也有几分犹豫,毕竟关内可是有汉人驻守在那儿的十万大军,他这样冒然跟过去,自己说不定也会被俘虏。
可是……
伯颜氏看着李从舟实在不服气,最后他干脆一咬牙,从怀中拿出了一只胆瓶,仰头就给灌了下去。
这道“勇者护符”当真是厉害无比,进入他口中就像是活过来一样,都不用他吞咽,就自己爬入了他的喉管。
伯颜氏只觉得好像有一股冰凉的水冲入了胃里,然后浑身就好像都充满了力量,他以弯刀猛猛拍在马屁股上,大喝了一声“驾”就朝李从舟追去。
李从舟一直俯身贴着马脖子在加快速度朝黑水关跑,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就看见伯颜氏的双刀扑面罩下。
他翻身递剑,本想以刚才的方法逼退对方脱身,却没想到——那伯颜氏被他一剑刺中了肩膀,手上的攻击动作却停也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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