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红叶有点儿别扭,总觉着自己占了老大的便宜。
最后说来说去,两人约定好——山红叶带孩子到云秋这儿住,工钱她不要,让云秋先赊给她一锭银子,签字画押留好欠条,她照旧出去见工。
“要是铭儿这孩子的病治好了,我都还没找到合适的工,我就跟您府上做三年的白工还账。若是找着了,我就还您那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足够支付孩子的药费,云秋想了想,看出来山红叶这妇人是个刚正、执拗的性子,而且不喜欢欠人情,所以他还是答应下来:
“那成,就按着您说的办。”
“那您有什么需要收拾的行李么?”云秋站起身管张五郎结账,“正好我和点心都在,可以帮您提提拿拿的。”
“哪有什么行李?”山红叶起身大大咧咧一笑,“说好听点儿,是我和孩子是一路筹措路费来的,说难听点儿我们这就是沿路行乞。”
“没什么大件儿,就一包衣裳,我能拿得动。”
云秋想想还是不放心,让点心回去请来张昭儿,陪着山红叶回去收拾了东西来。
而这中间一来一回的时间里,云秋也抓紧时间找尤雪问了毕家孩子的病症,“严重么?药材上有没有什么短的缺的?”
善济堂病人多,尤雪忙到这会儿才得歇歇,看着她人都瘦了些,小铃铛在旁边给她捶肩膀。
“没事,疳积证是小儿常见的病症,只是疳病要分辨冷热肥厚,刚得这病的孩子是叫肥热疳,表现为多食多便、烦躁好动,而且小孩的肚子看上去总是鼓鼓的。”
“相反,像是毕夫人家这位,其实是久病转瘦冷疳状,瞧着是毛发稀疏、精神不振,夜里还总是哭。”
尤雪摇摇头,“毕夫人说她在他们老家已经寻访了很多大夫,那些人摸摸小孩的肚子——胀的就当做是食积,瘪的就说是饿的,总之都没能对症下药。”
她长叹一口气靠回到椅子里,“其实不过是小孩脏腑弱,而大夫没能细查其症候罢了,其实不要紧的。”
尤雪为了锻炼小铃铛,还借着给云秋说病情的由头,着小丫头给云秋背了一道消疳理脾汤方。
云秋听着都是陈皮、干草、莪术、胡黄连等常见的药材,并没有什么鹿茸、人参一类,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他谢过了尤雪,也叮嘱她遇事不要硬撑,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也可请陆商多帮忙——如今桃花关上学生多,但陆老爷子也不是每天都要教课的。
尤雪笑,“是,我会仔细,您放心。”
从善济堂回到钱庄上,小昭儿也已经帮忙给山红叶安顿好,她和小邱是一路性子,路上就和山红叶聊了个七七八八。
等云秋回来,她还专程过来给云秋说她和曹娘子要带毕婶子出去一趟。
“出去?”
张昭儿冲他伴了个鬼脸,“我们要带婶子去熙春巷的香水行。”
香水行是雅称,俗称就是浴肆或混堂,是开在城里的面对百姓的浴室、澡堂,里面烧石炭热水,男女分开,有的浴肆前面还兼营茶铺。
只需付上五文汤钱就能进去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挠背、梳头,剃头、修脚也各是五个钱,如果一气儿全包圆了,店家还打折,只要十九文。
云秋呀了一声,连忙捂住脸,“……好好好,快去快去。”
张昭儿嘿嘿笑,一蹦一跳地去翻小竹筩,正好她前几日多买了一个想给哥哥用,结果□□子过得糙,根本不喜欢这种专门用来装衣服的小竹编筩,照旧是端着个木盆去。
于是多出来这个新的,今日正好拿来给这位婶子用。
对着那些凶神恶煞的酒楼老板、掌柜,对着傅长坤那样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小人,山红叶都能横眉冷对,甚至跟他们撕破脸动手。
可遇上张昭儿这样热情的——见第一面就要邀你去沐浴的,她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无,对方又是个小姑娘,她也不能动手。
真就稀里糊涂被张昭儿挎着胳膊带到浴肆,整了个全套十九文的。
比之张昭儿,曹娘子要羞涩内敛些,不过她待人也是极和善,出来时怕山红叶带着的衣衫不合时节,还专门解了自己的披肩给她披着。
被她们这样照应着,山红叶也渐渐不那么局促,晚饭的时候还能和众人玩笑两句,看着情绪也舒缓、应当是不会寻短见了。
而云秋跟众位掌柜商量后,还是选中了聚宝街上那处民宅买。
另外那处在雪瑞街后巷的,沈敬、沈先生就住在雪瑞街的荣德后巷上,云秋专程到他家拜访,也问了问他的意思。
“我是建议东家您不要买在后巷,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后巷居民群聚,开小食店兴许还成,开酒楼,多半得给邻里都请走。”
沈敬给云秋分析:
虽然老板新盖了酒楼不需要他们重新装潢、能省下不少银两,但看原老板一个住在里面的人都不能摆平邻里关系,他们外来者就更难了。
“那为何他能开起来小食店呢?”云秋问。
沈敬好笑,反问道:
“小食店多大的规模?酒楼又是多大的规模?都是邻里乡亲,本来上你家吃个早饭只花三五文,突然有一天你平地起高楼了,楼里还装饰得这么富丽堂皇——吃饭还要我好几两。”
“你做饭做得再好吃,不也还是我们邻居那个谁谁么?三文五文的我不在乎,但三两五两的不是在抢我的钱养你么?”沈敬摇摇头,“那些闹事的邻居,就是这样想的。”
云秋一想也是,尤其是那铺子装饰得还挺好,街坊邻居进去一看,更觉得这些黄梨格的家具里有我的三文,那边的挂月灯里有我的五文。
而且那酒楼的位置确实是进巷太深,如果要给周围的房子都买下来,或者说服那些乡亲邻里,也是好大一笔开支。
倒不如直接选择那家在聚宝街上的,距离钱庄、解当和善济堂是远了些,可那两进房子都是他的,旁边也没有民居。
左手一家是菜面店,右手就是永嘉坊的南院墙,虽说现在早没有了前唐和厉朝时候的宵禁制度,但各坊还是会修筑一段矮墙、方便防隅司管理。
买下那套小院,定下酒楼的大概位置后,云秋就开始着手找工人改建。屋子的原主人在门前设计的方池塘很妙,不如就沿着池塘做一圈雅间。
都加盖成二层的小楼,窗户做成可以拆合的支摘窗,夏日就拆成临水的亭子模样,冬日就合起来赏雪景。
后面的院子一半改过来做灶房、菜窖和伙计的直房,还有一半留出来也做成楼上楼下中间有天井的三层楼,一楼留作通道、还能搭戏台。
不过这房子的改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云秋专门请几位掌柜轮班去监工,同时找了曹娘子细谈、与她说了自己的意思。
别看曹娘子素日里性子温婉、话少,真听着自己能当一间酒楼的掌厨时,竟然涨红了脸尖叫一声,吓得大郎笔都没放下就从前厅跑了过来。
曹娘子是高兴坏了,看见大郎进来,竟然大步跑过去扑到他怀里,然后当着云秋的面儿狠狠亲了陈诚一口。
陈诚都傻了,眨眨眼看看媳妇儿,又回头看看云秋,而后耷拉下脑袋、脸慢慢红了。
这时候的曹娘子跟个小孩子似的,叠声给陈诚重复着“我要掌厨”了这样的话,说了好几道后,又转身回来告诉云秋:
“我愿意呢东家,当然愿意,我从小可就盼着、梦着这一天。”
见她这样高兴,云秋也高兴,但还有许多人要雇佣安排——掌柜、伙计、账房,还有小二、茶博士等。
而且酒楼经营上的进出项和钱庄、解行不同,还有许多行业内部的规矩要去了解,云秋问了之前在里面干过的小邱,也请他多去打听打听。
就这样忙忙碌碌到了这年九月里,西北捷报频传,说西戎的荷娜王妃以及小戎王被俘,十二翟王为了争夺王位内战不休。
镇国将军徐振羽用苏驰计,竟然从域外草原开始各个击破,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已斩杀了三位翟王、杀敌数十万,甚至还俘虏了一万贵族。
徐振羽和西北大营的士兵们在西北也是憋闷了数十年,生怕朝廷一时想不开又如当年般休战和谈,便故意扣下了给朝廷的呈报。
如此一回回积攒下来,总是一两个月时间不得不报了,才往朝廷递上一封折子:域外草原的西戎被肃清、塔林沙漠的西戎被逼退。
九月初七日,徐振羽、李从舟甚至率兵攻入了西戎王庭,给刚刚坐上戎王宝座没几日的、前十二翟王之一的萨斐翟王给生擒。
王庭被占,十二位翟王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
剩下的西戎残部不想再战,灰溜溜北逃到土戎的部落寻求庇护,可是土戎部落这两年和西域、波斯通婚,对中原汉人根本没有敌意。
反还给投奔过来的几个翟王和贵族绑了,直接送给了西北大营。
再往东北方向去的犬戎倒是收留了一些西戎的残部,不过犬戎部落等级森严,外来者除非能嫁给部族首领,否则不管你来前是什么身份,一律没为奴隶。
所以那群西戎人逃到犬戎也没甚好下场,大多做活累死苦死,少数些为着活命攀附权贵,却也是辗转被卖来卖去,还不如累死的好命。
如此一来,盘踞在锦朝北方近百年的这强敌算是尽去。
只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对这消息是喜忧参半,尤其是太子|党徒,他们倒是和别人一样高兴外敌已除,可忧虑的是——
徐家和四皇子的声望因此空前,就连宁王府的世子都有了军功。
而太子青宫的女主尚未确定,往后只怕更难与徐家抗衡,若惠贵妃他们有夺嫡之念,只怕太子也根本不是对手。
正如此担忧着,西北大营的徐振羽就上了折子,说西戎已除但戎狄未灭,他愿意固守西北,而四皇子也紧跟着递折说他要多历练。
如此,这回正经从西北归来的,仅有军师苏驰以及宁王世子顾云舟。
李从舟要回来了,最高兴的当然非云秋莫属。
只是距离大军进城的时间越近,云秋心里就越犯愁:
别人只知西北大捷,但没人知道这大捷怎么来的。
——全是打李从舟违抗军令,孤身前往西戎王庭绑架了荷娜王妃和小戎王开始。
你想呐,一个人偷偷走密道进去人家皇宫里面绑架皇帝。这事听上去多危险,偏偏冯副官和乌影给他递来的信上都说李从舟没事。
这他哪能信?
云秋后来又偷偷问了苏驰、蒋骏,没想到都是得到了一样的答案。
他越想越担心,又怕小和尚回来什么都不给他讲,囫囵中就给他蒙了过去,那他要怎么知道李从舟有没有受伤?
思来想去,云秋忽然从张昭儿那日的话里找到了关窍。
如此,在李从舟回来拜见了陛下,见过文物群臣接受封赏,然后回家见过父母、用过一顿接风宴后——
第二日,他刚策马来到云琜钱庄前,云秋就从里面蹦出来,小家伙围着他绕着看了三圈后,突然一揽他手臂:
“走,我们一起去浴肆沐浴呀!”
第085章
李从舟侧首垂眸, 揽住他手臂的小家伙耳根红红的,睫帘扑闪、眼珠乱转,搭在他臂弯上的手也隐约有些渗热汗。
他在心底轻笑一声, 面上却只挑眉发问,“嗯?”
云秋吸吸鼻子, 拿出来他早想好的理由:“要接风洗尘嘛。”
“嫌我?”李从舟忍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然后在云秋反驳前、先凑到他耳畔道,“昨日回来时, 已在王府洗过的。”
云秋唔了一声缩缩脖子, 攮开李从舟的脑袋, 拿出第二个理由, “我……我就想去嘛, 聚宝街上有个香水行, 我、我都还没去过!”
香水行?
李从舟微微拧眉, 往那浴肆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京城浴肆遍及,全仰赖石炭的普及, 这东西火力猛、加温快,而且比一般的柴草烧起来成本低, 所谓“京城万户皆仰石炭”。
但公众沐浴这项也是从僧界外传,先汉时就流传过《温室洗浴众僧经》,认为洗浴得法能消灾解难、体性清净。
——那小云秋这又是闹哪一出?
报国寺的浴堂从来都是冷水, 一则要僧人保持清醒, 二则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且众多僧人挨挤到一处, 新承浴的小弟子还会被冻得吱哇乱叫。
至于京城里公共的浴堂,李从舟实想不明白云秋有什么好好奇的——若是女子还好, 能有隔板分出单人的小间,男子的……就是混做一团。
他倒无所谓,就是瞅着云秋露在衣衫外面那截白皙的脖颈心里不舒坦。
李从舟叹了一口气,他急匆匆赶来钱庄是想和云秋说说话、最好能挨挤在一起待一整天,听他讲讲京城里的事,而不是去浴肆跟一帮人混在一起吵吵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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