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的事?
乌影一下就精神了,满脸挂着蔫笑坐过去、用手肘捅捅远津,“怎么?他和小云老板玩亲亲被你撞破啦?”
远津呜了一声点点头,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怎么亲的?床上还是桌子上?”乌影自己仰着头想象了一会儿,然后又扯扯远津,“说来听听啊?”
“……是舷窗。”远津闷闷的。
舷窗?
乌影回头,远远看了眼船上的窗户,那窗扇是往外推的支摘窗,下面半拉窗户是可以被拆下来的,能做支撑的地方只有窗台那巴掌大点儿。
他啧了一声:李从舟这小子,玩得挺花啊?
不过看身边这一小只实在委屈,乌影好心地揉揉远津脑袋,“多大点事儿,怎么哭成这样,之前我和点心谁没撞破过?”
“……你们也有吗?”
“就他俩那腻歪程度?”乌影呿了一声,“你这才哪到哪?往后主家晚上要水,你难道就臊死了?没事、放心。”
远津啊了一声,然后脸更红。
要要要水这、这种事他、他也要伺候的吗?
那他进屋去要是看着小云老板……那……公子不给他眼睛挖了啊?
远津深吸一口气,觉着自己还得练一练闭目走路的本事。
乌影逗了一会儿小孩,自己也休息够了,便几个起落返回到船舱,正好听听属下们又查到了什么新鲜消息。
倒是远津站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重新鼓起斗志:是,他和点心哥哥、和乌影大哥都差远了,办事还是要更稳重才行。
如此船行三日,云秋他们一行人很顺利到了江南。
银甲卫按李从舟的吩咐走陆路,会比他们晚上两日才到,因而到杭城外时,当地府衙也并非派人出来相迎。
李从舟和云秋的真假世子案是在京城里出名,到江南,百姓眼中他们不过就是对模样出挑的公子,所以也没引起多少人注目。
这回是替曲怀玉下江南,所以到杭城后所投之店,都是由张伯安排。张伯选的是他们曲家常去的吟风楼,就在西湖边。
吟风楼的掌柜曾在曲帮主手下当差,后来腿上受伤行动不便,就请辞离开马帮,辗转来到江南开起这间吟风楼。
所以这吟风楼,也可算曲家的自己人,住用上都能放心。
李从舟要去的几处河堤都和云秋不同路,所以两人在吟风楼门口作别,李从舟朝南出城,云秋往东跟着张伯去曾泰家。
徐家和宁王派来的暗卫还是跟着云秋,乌影也分了自己一个手下去护着跟随,以免又有什么人妄图靠近云秋下蛊。
曾泰是本地出名的布商,他为人和善却也独有一套自己的手段,跟府衙结了姻亲关系密切,又与乐安和金溪两乡的乡长是义兄弟。
可以说,只要想在江南收买贩布,就多少要经过曾家。
曾家在杭城梅坞内,三面临水、背靠青山,远看过去四进院落隐匿在山林之间,青瓦白墙又与此山此水相映成趣。
张伯带着云秋等人上前、递上拜帖叩门,结果那门房进去传话后,却堆着笑脸出来,递还了帖子,还恭敬与张伯拱手道:
“那日我家老爷就与你家公子说过,这批货紧俏得很,约定的是七天后来取,这不,您刚好晚来了一日,所以……”
张伯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就晚来了?这不是正好七日么?!”
那门房还是那张笑脸,“那便是您和您家主人误会了,我们爷说的七天,是算上当天的,您可能想成是——第二天开始的七日了。”
张伯咬咬牙,也自知是理亏。
他们谈下来这桩生意不易,若非皇命在身,曲怀玉是说什么都要验过了货、直接付好银子才走的。
不过既然没有了货,张伯犹豫再三,还是躬身请问道:“那……可能是我们误会了吧?不过既然没有货,我们的定金……”
五百两银子也是钱,张伯总要回去交差。
结果那门房奇怪地看张伯一眼,怪道:“老伯,您老是第一回做这般生意么?既是你们逾期未至,定金我们当然是不退的。”
张伯一愣,摇晃了一下没站稳,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
云秋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老人家又强撑一口气上前,不甘心地捉住那门房手臂,“可你们约定的时候……也没说出这般规矩?”
“七日之期不明,定金之事也未在单子上注明,你们这、这是故意讹诈!我、我要见到曾老板,请他无论如何给个说法!”
门房啧了一声,也收了脸上的笑。
他看张伯是个老人,云秋年轻又是个生面孔,跟着他们的不过一个小厮、一个杂役,便是重重地拉开张伯的手、推了他一把:
“讹诈?!我说臭老头,你别给脸不要脸!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明明是你们失约了,还反过来怪我们讹诈?”
“我告诉你,这件事就算你们告到官府去,也是我们家有礼!”
说完,门房给那拜帖往张伯身上一丢,而后转头招呼手下关门,“关起来、关起来,他们要是再砸门不许给他们开!什么东西、呸——”
云秋扶着张伯,后面有点心护着,被推搡一下倒没什么,只是老人家涨红了脸气得不轻,指着合拢的门扇颤抖着说了好几个,“你你你——”
云秋眯了眯眼,低头看见曾府门口的土路上有数道新鲜的车辙印。
那印子吃土很深,且几个轮子宽窄不同,轮距最窄的一个、也看起来比他们的马车宽很多。
曾泰是在江南做生意的老人,按理说——即便曲怀玉他们失约,也不会失礼到这等地步,竟然指派一个门房出来传这样的话。
只怕这里头有蹊跷,而且就是和那些凌乱的车辙印有关。
云秋没有声张,轻声劝了张伯两句后,就先拉着他上了马车,而后在返回吟风楼的路上细问起来曲怀玉这批货的事——
张伯抹了一把脸,稍微稳定好情绪后,才惭愧地冲云秋一拱手,“抱歉云老板,刚才小老儿叫你看笑话了。”
“没事的,您也是一时着急嘛。”
“唉……”张伯摊开手掌,重重往上面砸了一拳,“您不知道,我不是心疼那五百两,这样的定金说实话,曲家其实也不在乎。”
“我生气的是——这笔生意非是我家小少爷非要不可,而是那曾泰四处求人,好容易搭上了小少爷这条线才谈成的。”
“谁知道他们现在竟然翻脸不认账、是这般嘴脸!”
曾泰主动求人?
那这事就更蹊跷了:刚才看那曾家门房的样子,分明是奇货可居、供不应求,怎需四处求人?
云秋揉揉眉心,心情矛盾、喜忧参半。
忧的是怕曲怀玉又着了人家的道,不知陷入什么地方上的阴谋里;喜的是这样他就可以在江南和小和尚多待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一起过个年。
“那……劳您同我细说说?”云秋道。
张伯捋了下胡子,最后长叹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要说,就要从去年年初说起了——”
去岁初,杭城新来了一伙秦州的布商,他们一改杭城商贩直接向百姓收购生丝的旧俗,而是采用了他们秦州的“放贷生产法”。
此法先给钱,后收布,即:年初向织户放款以保证经营,到夏秋时节再来收取丝布直接贩卖。
这办法优于杭城原本收买生丝那套流程,能很大程度上保证织户的稳定。毕竟原本杭城布商收丝,是到夏秋奔走各乡上收买的。
织户每年生产的布匹、丝绸数量不定,成色也不统一,所以每年布商在夏秋两季要走坏好几双鞋,有时甚至还收不到丝。
即便是合作了经年的老织户,也会因天灾人祸导致家里不再从事织业,或者织出来的布匹不够足数。
相反,放贷生产法就是先与那些织户足量的银子,约定到时来收多少数量的布,即便不数,也可写明欠债,明年照样能继续合作。
如此,织户们先拿着银子保证了自家生活,也不用担心织出来的布卖不掉,往往是比往年更卖力气干活,大多搭了秦州布商线的织户,产出都比过去多。
只是半年时间,崇安、安乐和金溪乡上六成的织户就投了秦州布商,杭城本地如曾泰这般的大商人,因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杭城也有布业行会,会长在龚州、利州还有产业,所以对这事并不太上心,倒是作为副会长的曾泰十分着急。
同业中,一部分人认为应当联合起来给秦州这批人赶出杭城,一部分人却认为应当学习秦州的放贷生产法、进而保障生丝的稳定。
两方争论不休,会长不想蹚浑水,就让他们双方都去试试看。
结果想赶人的没赶成、自己的生意反被搅得一塌糊涂,想尝试的试过以后也没能抢到更多的织户,如此,杭州的布商才真的慌了。
“唉……那老会长还有退路,始终不愿掺和他们这些喊打喊杀的事,去年底,就给会长之位让贤给了这曾泰。”
“曾泰‘新官上任’,自然是想有一番作为,于是他向各同业举了大笔的债,又以一半家产大量收购生丝——”
“而且是不论成色、不论多少,一律高价进购,最后是赎买到了生丝、布麻数百万担,几乎给这杭城附近都买空了,算是占尽上风。”
“那伙秦州的布商无法,只能放弃杭城转下龚州。然而,就在曾泰和杭城众同业准备摆酒庆贺的时候,天又有不测风云……”
说到这儿,张伯顿了顿,抬头看云秋一眼,还是忍不住嘱咐道:“小云老板,小老儿这话只是与您随便说说,倒是万没指摘朝廷的意思。”
云秋眨了眨眼,恍然顿悟:“所以是织染署?!”
织染署是朝廷设在江南的官署布行,掌织维色染等职,本来是专司皇帝、太子及百官的冕服、官服制作印染的,这些年也有了布行之用。
有时国库有动静,也会向民间收生丝、卖库积,所以张伯这么说的话,一定是事情牵扯到了织染署。
“您放心,小瑾是我的知交好友,您又是他身边重要的大管事,什么话我都会放在肚子里,至于世子——”
云秋嘿嘿一乐,冲着老人家俏皮地眨了眨眼,“他听我的。”
张伯一愣,而后也笑了,他点点头,“是织染署忽然在这节骨眼上放出了一批积年的存库,您想呀——皇家御贡的东西,就算是两三年前的旧存,那质量也是一等一的好,杭城生丝的价格因而暴跌、曾泰也就陷入了苦局。”
“所以,他就找到了小瑾?”
“唉,是啊,”张伯现在想来也觉得后悔,“为了赶走秦州那一伙布商,曾泰收丝的价格是高于市价三四成的。”
“织染署那边一放布,市价一夜之间就贱了两成还多,其他布商纷纷来找曾泰要银子,他几乎是舍了一半的家产才勉强稳住同业,因而那时才会四处找人买丝。”
云秋皱皱眉,“可是……这样算起来,小瑾按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格收入,曾泰不也还赚一成么?”
“那没有那没有!”张伯连连摆手,“所谓的低于市价是暴跌之后的市价,那时候的曾老板您是没瞧见,到处都是找他讨债的,所以小少爷才会着急这笔买卖。”
低于暴跌之后的市价一成……?
那云秋多少是明白了,曾泰当时和曲怀玉谈的时候,是他人在困窘之中,几乎捉襟见肘、家业将近的情况下。
如今看曾府那样儿,很可能是资金周转缓过劲来,看着那三千匹生丝心疼,一时想要反悔,又或者找到了出价更高的买主,所以才有刚才那出。
可张伯听完了云秋的分析,他也只是沉默良久后,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商道上截胡好货,从来是价高者得……”
常事是常事,可刚才门房那小人嘴脸,云秋看着就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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