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南数十万百姓都变成了傀儡人,那……
“别想了,”李从舟揉揉他的脑袋,“小云老板什么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他们都变成傀儡人也不影响你做生意,通知完小陶你就尽快回京。”
襄平侯势力再大,也没那么快能插手到京里。
一则京城里的高门世家大多知道当年容妃和方家的旧事,自视甚高的他们并不会理会一个远在西南的异姓侯爷,朝堂上这点党争都不够他们忙的。
二则即便被襄平侯找到弱点拉拢,京城里各宗势力繁杂,各家都有暗卫影卫,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太难。
而且京城里有宁王和王妃,再不济还有辅国大将军、有户部的林瑕,银甲卫的屯所就在那儿,真有大战,也好保护云秋。
“那……小瑾这生意就这么算了哇?”云秋多少有点不甘心。
这便是李从舟在考虑的第二件事:
白帝城地势险峻,乃是一座位于长河北岸江中的孤岛,岛外两岸高山凌江夹峙、水势波涛汹涌,先汉公孙述建城于此,就是看中了此地依山傍水、凭高控深的地势。
那城里的城墙是一道叠着一道建立,城防工事也是城套城、城连城,有的地方甚至是城中城,没有熟悉的人引路,很容易就在里面迷路了。
前世他们进攻白帝城,折损了数万人才好不容易拿下白帝城主,结果却叫襄平侯趁乱脱逃、又施计炸毁江南堤坝。
不过当时襄平侯已有了白骨贮的蛊毒,所以只用沉装有虫卵的大坛于江中,在堤坝损毁、江南伏尸时,拔地起兵。
如今,襄平侯蛊术未成,却还是想用前世同样的谋略——
利用白帝城主、激起他的反心,然后趁朝廷忙于应付白帝城民乱,偷偷安排江南之事,然后声东击西、直取京城。
那白帝城主公孙淳星有些功夫在身上,三十多岁年纪,为人豪爽仗义,平日专爱仗义疏财、劫富济贫,在夔州江湖上很有声名。
他仗着先人据白帝城的渊源,自己拉了一伙兄弟贿赂夔州府衙,竟给整座白帝城买下来做成自己私产,从此占山为王、自称城主,在瞿塘夔门一代很有威望。
原本这白帝城主和官府朝廷互不干涉,也是相安无事。
有时候公孙淳星甚至会邀请夔州府衙等官府里的人到城中喝酒,府衙的人对他们白帝城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还要请白帝城帮忙。
结果前世,承和廿三年上,夔州府衙带了位“钦差”来白帝城中,公孙淳星明明是客气相待,那钦差却忽然暴起于堂上暴起杀人,还叫出许多伏兵。
府衙被杀、宴席之上的歌女琴师被杀,公孙家亦有数人毙命,其中公孙淳星的老母亲、妻子和小儿子都惨死在这场祸事里。
这位白帝城主事母至孝,自然忍不下这口气,率部众反击后将那群人悉数击毙。
料想这一伙虽是恶人,但其中有一位朝廷钦差,身份想是要紧。所以公孙淳星并未声张,而是先派人到夔州悄悄打探,却意外发现朝廷根本没派钦差。
倒是那夔州府衙来白帝城赴宴是摆在明里,如今他不明不白失踪、生死未明,他的家眷、衙门里的官差,哪个都是要来过问一二。
公孙淳星本想以自己的威望,再送些钱财,摆平了府衙家里的人,就告作是白帝城里遭了贼,给全部的罪名都推在那个来路不明的“钦差”身上。
结果夔州府衙里出尔反尔,竟然在公孙淳星前来报案的时候给他一举扣下,反过来说是他们白帝城里内斗、害死了府衙。
公孙淳星怒极,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个所谓的钦差,分明是府衙识人不明,才害得他老母亲惨死、家破人亡。
可他公孙家割据在江心,这些年来得罪的人也不少,所谓钦差也不过是襄平侯挑唆做成的局,最终惊动了西南大营。
大营出动十万大军前来追讨围剿,公孙淳星为形势所逼、干脆拉了大旗造反,一时江中贼寇纷纷响应,竟然也聚集了五万多豪强。
虽然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可也因占地利,拖延了西南大营人马很久,以至在江南堤坝被毁时,朝廷陷入两线作战,根本应接不暇。
如此,也才会有后面襄平侯的那些谋算。
……
如今,从银甲卫查探的消息看,刘银财、即如今的改名换姓的公孙异,大约只是巧合来江南办事、并非有意针对。
公孙异事先并不知道曾泰的生丝是贩卖给曲怀玉,自然也不会料到曲怀玉托谁来料理这批丝货,应当是那曾泰见利忘义、凑了巧。
但这样一算,如今的江南就十分不太平:
先是有襄平侯用蛊的一番算计,然后又有各处堤坝上的损毁、偷工减料、府衙和地方上各商贾的手脚不干净,以及公孙异背后的白帝城。
李从舟无奈一叹,揉了揉云秋的脑袋,“先去青龙县看过再说。”
青龙县在杭城西北,策快马需一个时辰。
李从舟带着云秋、点心带着远津,一行四个人并在暗处的暗卫,很快就赶到了青龙县上。
到底不放心云秋单独行动,李从舟还是先带了云秋去玉田村找小陶。
结果他们去的不凑巧,小陶正好不在家,听邻居说是去隔壁珍珠坞出诊了——
“天不亮就走了,少不得要去半日一日的,有什么话您跟我说,我给您带话,我记性可好呢。”
邻居看模样是个弱冠书生,拢着袖子笑盈盈站在门口搭话。
本来云秋都开口想说了,但想想这些蛊啊毒啊的事情,一则三言两语说不清,二则不知书生底细、传出去也有隐患。
于是云秋对那书生拱拱手道:“多谢大哥,我瞧您似乎是个读书的老爷,不知家中可有纸笔墨使?但求借用一二,我给小陶留信说明。”
“您客气啦,”书生被他这声老爷喊得挺不好意思,“笔墨都有,您等等,我回屋去给您……诶?”
他话才说到一半,忽然眼睛亮起来朝他们身后招手,更喊了声——
“陶大夫!”
云秋和李从舟回头,远远瞧见从村口走回来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他牵着头漂亮的深灰色小毛驴,驴背上挂着两个装得满满登登的草药筐。
男子身上斜挎着一只旧药箱,药箱外面的皮带子上打了好些补丁,箱盖也是新换的,看着和原本的箱子颜色并不统一。
他身上仅穿着一件青灰色长衫罩夹绒褂子,看上去偏单薄,但面色红润、五官俊朗,眉眼和气,瞧着很亲切。
书生唤了一句后,笑着给云秋他们引介,“你们不是要找陶大夫么?这位是陶青、陶大夫,是小陶大夫的爹。”
陶青眨眨眼,看过来的眼神有点迷糊。
不过他还是牵着驴子走过来对着李从舟和云秋笑了笑,然后先给小毛驴牵进屋、两筐药草卸下来,拍掉手上身上的灰,才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
“啊!”陶青往里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身,差点给云秋撞翻。
李从舟挑眉揽住云秋的肩膀给人带回来,而陶青只是抱歉一笑,又急急忙忙跑到门口,“三郎,你家里有热水吗?”
刚才那书生已经走到了正堂,听见陶青喊他,又哎了一声转回来,“有有有,我娘刚烧的,您等等,我给您拿。”
陶青道了谢、等拿到水后,才回头不好意思地看云秋他们一眼,“我和阿崽常年不在家,家里没热茶招待,来,几位里面坐。”
这是远津第一回出远门,看什么都好奇。
听见陶青这么说,他忍不住从点心身后探出脑袋,“招待……您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来请您看病的啊?”
陶青一边蹲在药柜下面很费劲地找出四个不成套的杯盏,然后手忙脚乱地找水来涮洗,一边笑着给他解释道:
“您四位面色如常、不见病容,看见我之后脸上多见惊讶而非急切,哪有寻医问药的人是这样的,让我折腾这半天又是热水又是放草药的……”
寻常找他看病的早急得火烧眉毛,哪会容许他在这儿又是放草药筐、又是栓小毛驴的。
而且刚才听那书生说,他们是来找小陶的。
陶青观瞧这四人穿着打扮,头里两人穿的都是上好的毛领夹袄,其中一人站得笔挺、脚步的位置很像是当过兵。
而后面两个人年纪不大,说话动作的时候都时刻谨记在前面这两人身后,应当是跟随的下人小厮。
“所以——我猜您四位来是有事。”
陶青终于翻到了自家的茶叶,他拿着茶叶罐站起身,回头冲他们笑了笑,“似乎还是大事,不然您刚才叫三郎带个话就是了。”
云秋和李从舟对视一眼,该说陶青敏锐……吗?
乍看还以为他迷迷糊糊的,没想却在这样的地方意外地善于观察。
“我帮您弄吧,”点心上前接过那个茶叶罐,“这些我们都是做惯了的,您陪着公子他们说话就是。”
远津也跟着,有样学样去拿来了那些杯盏。
陶青啊啊两声,挠挠头,尴尬地走到云秋和李从舟这边。
云秋这才回过神来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指着李从舟、点心和远津分别引介。
结果他话音刚落,陶青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云秋两眼,抱拳拱手作揖道:
“原来您就是小云老板,有失远迎、实在失礼!阿崽和我说过您很多事!说您在京城照顾他良多,他上京一趟真是劳您费心!”
云秋连忙扶了陶青,“您说的哪里话,我们也受他照顾不少,这回我们来,就是有件要紧事想要告诉您和小陶……”
他们给陶青讲了在荷花坝水源里面发现的虫卵,然后又提到了西北战事里面西戎出现的“不怕死武士”,让陶青千万小心。
陶青一代名医,也是陆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他在乡间见事很多,对蛊术、蛊毒之法也算略有耳闻。
在听他们讲的过程中,陶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附近都是水乡,百姓们靠水而生,不止是饮用、灌溉农田、喂养牲畜,还有不少人打渔贩卖鱼虾为生……”
他着急地站起来,“几位,请跟我来——”
在陶青加快脚步走的时候,云秋能明显看出来他的右腿有一点轻微的跛,所以走路时身体的重心都明显偏左。
“陶大夫,您的腿……”
小陶在京城时,倒经常提起他父亲的腿不好,说是路走多了、一到冬天就疼得不成,所以一直想弄两头小毛驴给陶青代步。
陶青顺着云秋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然后摆摆手表示不妨,“积年的老毛病了,没事儿的,我们路上说——”
他骑上那头灰色的小毛驴,然后示意云秋他们策马跟上。
陶青熟悉本乡道路,很快就给他们带到了他们青松乡几条河道的上游,那是长河的一条支流,唤名东江。
东江过白羊坞后又分流到其他四坞,坞里大小村落都是靠这东江水,“但有些在山上的小村子到河边取水不便,就是靠山泉水或井水。”
陶青分别指给他们看,顺便也问李从舟,对这种蛊虫有无好的应对方法。
李从舟摇了摇头,“苗疆蛊术流派很多,即便是蛮国圣山里面的大巫,对于黑苗所用的蛊术也不甚清楚。”
“大多虫子都怕火,用火焚烧不成么?”陶青皱眉,“或者煮沸水对付水中的虫卵。”
“未进入人体内的虫子自然能用火焚烧,水中的虫卵也可用沸水杀毙,可……已经进入人体内的蛊虫,就暂时没办法拔除。”李从舟道。
“那便是有法预防,没法施救,”陶青眉间的郁色散了些,“不知这蛊虫,过不过人?”
陶青不愧是大夫,问出来的问题都很关键也一针见血。
“人活着的时候不过人,若是宿主死亡,噬心蛊会在附近找寻新的活物作为宿主,不止是人,猪牛羊都可能。”
“……这样,”陶青苦笑一声,“看起来倒有点儿像寸白虫病了。”
李从舟却眯起眼睛看远处笼罩在初冬冥冥薄雾中的江南十八乡,嘴角一勾轻哂道:“若真是病又好了。”
身体病了,只需良医用好药;人心若坏了,便是神医难救、药石罔效。
陶青听懂了李从舟的弦外之音,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担忧地看着那滚滚东流的河水。
不过他没有憋闷很久,不一会儿又笑起来,他拍拍李从舟和云秋的肩膀,“不过好在你们来了,不是么?”
“往后——这天下有世子、有小云老板,还有师父他老人家的善济堂,”陶青笑盈盈的,“会一天天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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