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邱没多想,曾提出个众人直接到宴惊鸿用饭的主意,曹娘子也觉着可行。
但云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聚宝街上这样多街坊四邻,别人家也不欺有小邱这样爱打听是非的。
外人要是看见这两个铺子的掌柜伙计天天上宴惊鸿一日三餐地吃饭,心中必然要生出好奇疑惑。
那再稍加探查,必定会分明出究竟。
而且钱庄解当那都是走金过银的生意,铺上是一刻也离不得人,叫几个护卫轮流候着也不像话。
当然,马掌柜也提过,说雇几个小工,从宴惊鸿提了食盒往钱庄、解当上递,就像京城其他酒楼的外送一样。
但云秋也觉着不好,聚宝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个铺子上人也多,那些酒楼的外送都是精致小菜。
——哪能十几二十个人就吃几个小食盒。
所以云秋又分别托了曹娘子、贺梁,请他们往陈家村、曹家村寻人,看看有无合适的。
曹娘子那边才经过了宴惊鸿酒楼的挑人,这回是当真荐不出新的,只有看贺梁的。
“这些年庄上的收成好,大家伙又瞧着陈家三位爷跟着您混出了门道,这都眼巴巴望着。”
“您不知道,消息才放出去那几日,我和舅舅都忙坏了,他私下还骂了我,说他教个书都不得清净。”
贺梁的舅舅便是陈家村私塾的孔先生。
云秋听着好笑,却也怪了贺梁一句,“怎么好打搅到孔先生,肯定是你榜文没写好。”
“哪能呢!我写得可仔细了,都说是招收厨工,但来应的人还是少说四五十,那几日可给我们忙坏了。”
“那最后找着人没有?”
贺梁点点头,“选了三位,都是本村人,两位相公一位娘子,各自都有保人,做来的菜品也请陈婆婆帮忙尝了。”
“您今日要见工吗?”贺梁问,“要的话我就给他们都找来,您看看最后定下来哪一位。”
说着,贺梁先吩咐庄上一个较为机灵的帮工去请屠户来料理猪肉的事,然后又与云秋详说三人底细:
头一位是陈村长的四代远侄,叫陈乐,三十一岁,家中有老母亲和一妻一女,还有个已分家的弟弟,都在村上种地。
素日村子里红白喜事办酒,都是由这位掌勺,也算是知根知底、精于庖厨一道的。
只是他家里家眷太多,若都带到钱庄上、只怕安排不开,平白添许多挑费。
第二位是位远嫁过来冲喜的寡妇娘子,姓郑,成婚的时候才十四五岁,病秧子丈夫没撑过两年死了。
因而很被婆家嫌弃,来应征的时候是由山神庙的主持作保,说她这些年一直在庙上住着。
郑娘子的本家是开食肆野店的,也是家中遭了疫祸才流落冲喜,如今是二十六岁。
第三位的生日在正月里,来应征的时候刚及冠,姓吴,叫吴龙,是隔壁吴家村的,只请来一位老木匠师傅作保。
那老木匠师傅看着万般不情愿,话都是吴文龙自己说,说他是村中孤儿、从小爹娘得急病死了。
小时候都在村上混事也没个教养,后来跟着木匠师傅们学艺也没学成,机缘巧合到前头食肆帮忙才发现自己善于庖厨。
“他们三位的手艺我们都尝过,也请陈婆婆过来评了,陈乐是本村手艺,会的东西多,饭菜也香。”
“郑娘子是南方人,面食差着,但会很多精致的苏样儿菜,手巧、会雕花。”
“吴龙擅长小炒,而且做菜很快,经验上是差些,但他能点茶、会炒糖栗子,看着是讨过生活的人。”
云秋歪歪脑袋,其实听完贺梁介绍,他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只是还想再亲自见见这三人。
贺梁会意,立刻出去请。
陈乐住得近,来得最早,进来一看就是个面相和善老实,但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汉子。
之后到的是那吴龙,二十岁的人,圆脸圆眼镜,面上看着精明,但身上的衣衫破旧、膝盖上还打了补丁。
最后是山神庙的庙祝带着郑娘子匆匆赶来,两人走得很急,挂了一头一脸的汗,见着外男是正了衣冠才走进门。
郑娘子包了头巾,身上的衣衫很素净,头发只用根用旧了都盘包浆的木钗子固定,人也不爱说话。
云秋看看他们三人,照旧是问了些相看帮厨的问题,最后又问他们所盼的薪奉、家眷如何安置等。
薪水上三人要求的想差不多,对于云秋来说尽在毫厘。只是那陈乐揣度他的心意,拍胸脯保证不会带家眷去。
而郑娘子心有顾虑,她一面记着自己是寡妇、心有顾虑,一面又想离开陈家村、到外面自在过日子。
云秋想了想,先叫贺梁给三人都请到旁边的堂屋里陪着宽坐,然后留了点心下来商量选用。
私心里,云秋一开始是想给郑娘子机会。
毕竟他们铺子上原本就是厨娘打点,女子在置购菜品的事情上心细,也懂得俭省,不用他太操心。
但如今见了这位郑娘子,云秋又觉着不大合适。
曹娘子的父亲是屠户,也便是高门大户看不上的事末业人,所以家门里没那么多规矩,对女儿也宠。
如此造就了曹娘子乐观积极的性子,待人接物也是周到大方,铺子上老老小小那么多人,她都能应付。
可这位郑娘子明显不同,她来陈家村时年纪小,又是冲喜来的,难免受到公婆规训。
单看她被公婆这般苛待——不能居住在家、只能借居山神庙内——却还坚持内妇不见外男那套,就可见一般。
这样的女子规矩是规矩,只怕和铺子里的大家处不到一块儿,闹起来大家都别扭。
至于那陈乐,云秋一开始就没想雇他。
倒不是因为他家里的家眷多,而是他能在陈家村上办红白喜事,必定已经积累了村中人望。
这样的人请过去好吃好喝地待着当大师傅是可行,但只是做个普通厨工,恐怕是不能长久。
两厢相权后,竟最后剩下这个吴龙。
因着早前吴村长那件事,云秋对吴家村的人多少有点敬谢不敏,可今日看了吴龙,又觉得他也还成。
少年成孤,性子虽野却能吃苦,人也机灵聪明,至于行事作风,这些都可以后天教导矫正,倒不妨的。
只是选择吴龙的话,也得有能说服另外两人的理由,否则像陈乐这样闹起来——贺梁他们在村子里也不好做。
而且那位郑娘子,云秋也想拉她一把——好好的姑娘,没得在村里这么埋没了,活守着那些虚礼做什么。
云秋的这些看法,点心也很赞同。
“对了公子,”他还想到一事,“前日宴春楼的老掌柜不是过来托您找人么?您看这位陈乐先生……”
宴春楼的老掌柜,和云秋也算是有些前缘。
当年梁王世子几番挑衅,云秋在宴春楼里作弄了他好一遭,平白让老掌柜大赚一笔。
后来梁王世子被皇帝申饬、责罚,老掌柜也瞧出点门道,这些年愈发地亲近云秋。
他们楼里上个月接连辞工了两个厨子,不是想要还乡养老,就是家中老母重病。
老掌柜不知打哪儿听着云秋招过厨工的事,带着礼来拜访过云秋,想请他帮忙引介。
“便是从您指头缝里漏出一两个人来,也够我们楼里胡乱应付的了。”
云秋连连拱手,“您太客气了,宴春楼可是京城四大名楼,我这儿又算什么?”
老掌柜却说是云秋谦虚,“您眼光好,才智双绝,您挑的人,必定是错不了。”
云秋咦了一声,再拱手与他笑,“您这话……我倒不知从何听起了?怎么就才智双绝了?”
“那日赶巧,正碰着双凤楼的掌柜,偶然议论一两句,才知道您当年在他们楼里,可救过一位二品大员。”
双凤楼?二品大……
云秋险些咬着舌头,两位老掌柜这说的就是苏驰、苏大哥了。
“当年,苏大人被龚相退婚,又骗又赌又烂醉,满京城里没一个敢搭理他的,就只有您……”
老掌柜摇摇头,长叹一声。
那苏驰运粮发家、逐级提拔,无人敢接的粮草他能接,无人闯得过的盗匪窝他能闯。
西北大营军中,他能做三品军师祭酒,破西戎后,回来就升任六部二品大员、深受皇帝信任。
而且听坊间流言,这位苏司长性子刁滑古怪、任性纵情,京城的高门世家想攀他的攀不上、寒门清贵他也不入眼。
唯对龚家老宰相、户部的林都事两人高看一眼,还有,就是当年给他银两、助他捐官的这位云老板。
“您说,像您这样的眼光和胆量——满京城里可找不出第二个,要能跟您见工的,那人也一定不差。”
云秋:“……”
他不过是占了前世今生的天时,哪就老掌柜说得那般厉害,不过对方都给他架这么高了,云秋也只能暂且答应下来,说自己会尽力一试。
如今,倒是正好可将引介陈乐给宴春楼。
宴春楼是京城四大名楼,陈乐过去便是只做个切菜工,拿到的薪奉也不会低。
而且京城繁华,陈乐若是吃不住苦、不想干了,辞工回来也是在宴春楼干过的帮厨,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相反,若云秋给他雇到钱庄上,陈乐必定觉得这是大材小用,心中多少生出怨怼,更疑云秋厚此薄彼。
往后,他回到陈家村上,也会有闲话传出来不利。
“这样也好,”云秋拍拍手,不住地赞点心,“多亏你提醒,这办法很好!妙得很!”
如此合计完,云秋就让点心去给那三人请进来。
云秋先宣布了他挑中的人是吴龙,那三人包括山神庙的庙祝和吴龙自己,脸上都露出了惊讶表情。
陈乐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云公子,能……容在下问问缘由么?”
他还忍着脾气,问得委婉。
但看那神态表情,仿佛只要云秋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就要发作起来嚷嚷——他哪里比不上吴家小子。
云秋起身拱拱手,“陈叔,你误会了,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您是三人当中经验最丰富的,听我贺大哥说,您的手艺也最好,做出来的菜乡亲们赞不绝口。”
“那您怎么……”陈乐咬咬牙,“不用我?”
“我那儿就是个小铺子,平日专给伙计掌柜做饭的,说难听点儿就是个普通伙夫,这多作践您呢?!”
陈乐撇撇嘴,脾气稍缓,但面上还是不大乐意,小声嘟哝一句,“您……您就尽捡好听的抬举我。”
他当然也不想做伙夫,可是家中还有老母亲、幼弟,妻子小女儿要养,几亩薄田根本不够嚼用。
再有一身厨艺,村上也不是天天有红白事,他也变不出什么钱来,那日听说这位云公子要招厨工,便想着过来试试。
陈乐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先忍下来在铺子里干上几年,等有些积攒再想法儿往其他酒楼谋生。
云秋也不恼,笑着上前拍拍他的手:
“我说的是心里话,陈叔您听我说完,我虽不雇您到我的铺子上,但京中宴春楼正在招人。”
“他家老掌柜与我有些交情,前日还问过我有无人引介,我瞧着叔您就挺好,不知——”
他顿了顿,偏偏头看着陈乐道:
“不知叔您这两日得不得空,能跟我进城去见个工?”
陈乐听完都傻了,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贺梁在旁边看着好笑,他大抵也猜出来云秋这一番布置的心思,因而上前拍了拍陈乐肩膀:
“叔,醒醒神!”
陈乐呀地一声,脸一下涨红,他也顾不得这会儿还有山神庙的庙祝等村里人在场,竟是扑通跪下就谢:
“有有有!小云公子我有时间!什么时候都有时间,您说,您吩咐,我就等着听您的信儿!”
云秋紧拦慢拦还是没拦住,硬生生受了他一拜,才忙跟贺梁、点心一同搀人:
“叔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陈乐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心中更有些发酸,他起身后声音哽咽,直言云秋是救了他们全家性命。
他家里五口人,老娘和小女儿都不算劳力,几口薄田种出来的粮食就够交租子。
女儿到年龄想去村里的私塾开蒙,都是硬着头皮找了村长借钱。
今年上弟弟想进山里弄点野货卖钱,结果不慎滑下来伤了腿,拿药敷药都要好些钱。
老母亲的身体也不好,陈乐也是被逼到这份儿上,才来云秋的田庄上见工。
本来还挺生气这小公子不识人,没想他竟然能给自己介绍到京城里的四大名楼!
陈乐哀哀说了许多,又躬身谢了谢云秋,“您有大仁义,小人一家做牛做马难以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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