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落座,张昭儿来递菜时还偷偷冲他乐。
李从舟使了眼色,让小丫头不要声张,好在林瑕确实心里有事,也没注意他们。
林瑕提了籍册改制,从桃花关讲到万松书院,“看着陆老先生的善济堂,我倒有些想回杭城一趟。”
他一直想要重建万松书院,原先看中桃花关这块地方予了云秋,后来就一直转念盯着杭城。
“听闻世子前些日子去了江南一趟……”林瑕笑着拱了拱手,“想问问您有无这方面的消息?”
李从对外说的是自己一直卧病,私下里去各乡堤坝上查探也并未注意这些,所以他摇摇头,表示不知。
林瑕观瞧他神情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敬茶说,“那吃菜、吃菜。”
李从舟当时只是觉着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并未往深里想,如今听得宁王这般问,忽然就明白了几分:
定是林瑕那时候已与太子商定了共赴江南之事,来找他只为借口修建书院探那暗蛊虚实。
若他开口阻拦,那便是江南凶险、去不得,相反他反应平平,这就是已有了解决蛊毒的办法。
李从舟嘶了一声,恍然。
——难怪徐振羽不喜结交文臣。这一个个心思弯转成这样,当真是防不胜防。
宁王见他明白了,便压低声音继续道:“想你母亲,那是何等人,顺着林瑕这线一查,还不分明么?”
原来李从舟和乌影从蛮国大巫处拿得了残卷,去岁末就潜心研读,已从上面的记载中寻出了解法,这些日子正交由杀人庄上的暗卫去办——
采买齐全需用的药材药草,暗中开工炮制,再生方尽可能多地量产、以便给江南众多无辜百姓使用。
“按着你母亲的心思,既然蛊毒不足为据,那襄平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必在外面委屈秋秋?”
“而且,前些时候不还听你说么?曲驸马那桩生意牵涉了秋秋,杭城府衙威胁他,不就是欺他平民之身么?”
李从舟:“……”
王妃心思缜密,对这事又莫名热忱上心,只要窥着一线机会,那便是干劲儿十足、不容辩驳。
宁王撇撇嘴,“我就替你周着说了一句‘情势不明’,就被罚跪在这儿了。”
他摇摇头,看向李从舟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同情,“你自求多福。”
李从舟:“……”
明明他都是按部就班照着计划走,云秋和他都不着急,王妃却很上火,只要有关键的节点,必然要催他一催。
——倒真做得他像个钓着人拖延不负责的恶人似的。
“历本子找着了,我看上巳后这一天就很不……”伴随着仓促脚步声,王妃绕过板壁走出来,看见李从舟,她先住了声,“舟舟回来了?”
“母亲。”李从舟躬身见礼。
“你回来的正好——”
王妃曳着裙摆跑过来,也不让他们父子俩起,就那么抱着历书翻日子:
“上巳后这天,初七日,万事亨通、百无禁忌,宜安宅嫁娶,时辰上也吉利;还有这日,四月佛诞,佛祖显圣、汤汤大吉,也是应了你和秋秋的缘……”
“嗯,再往后,还有五月十五、廿一、廿九,六月初六、十二……这些都是应天时的好日子!”
王妃眼睛亮晶晶地看看宁王,又转头看李从舟,“怎么样?喜欢哪一个?”
李从舟看着那本历日,犹豫良久后才试探着开口道:“可是您四月里……不是要上报国寺还愿么?”
王妃哼了一声,“还愿哪有儿子讨媳妇儿重要,四月你们成婚,五月我再去也是一样的。”
这回宁王不干了,“宜儿,这不成,你还愿都是要住上三五个月的,五月再去,就要拖延到八月、九月。”
王妃啊了一声,“所以赶不上给秋秋过生辰!”
“……”宁王噎了噎,“我是说入秋天寒,祭龙山上风凉,去了仔细染上咳疾。”
王妃翻了个白眼,一点儿没当回事,小声咕哝了一句,“哪就那么金贵了……”
李从舟也不赞同,坚定地站在了宁王这边,“深秋祭龙山上苦寒,您礼佛又虔诚,去了必定操劳、此事不成。”
前世王妃就是咳疾成痨过世的,李从舟希望今生她和王爷能平安,往后,接了云秋回来,他们还能一起在堂前尽孝。
王妃鼓起腮帮,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最后选择给了宁王一拳,“那就你去!”
“……我?”
“你不是孩子的爹爹吗?”王妃戳了戳宁王的胸口,“怎么十七年来都是我上山还愿礼佛呢?”
宁王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王妃又不客气地打断道:“朝堂上的事再急,你替我一两个月的总成吧?”
“怎么别家王爷动不动就能告假十天半个月的,就你勤勉?要真拖延到了八九月,那后两个月你去。”
王妃说一不二,半点不容许宁王拒绝。
宁王见妻子如此,也只能是抿嘴闭口,点头应下。
这边说服了丈夫,王妃就笑眯眯转向儿子,“这样成了吧?现在能商量定日子了吧?”
李从舟:“……”
王妃见他们父子俩都不说话,也不松口,干脆给身后交椅上的软垫扯下来垫在地上,自盘腿坐好。
她在报国寺修佛数年,盘腿坐禅的本事一点不比正经庙宇里的僧尼差,王妃抱着历日书,“来,我们认真说道说道这件事。”
“之前,你们说外面危险、西戎未平,西戎平了,你们又说西南还有个襄平侯虎视眈眈。”
“这边你说襄平侯会用蛊术,”王妃看看李从舟,又转向宁王,“这边你又说他会暗中害我的秋秋。”
她摊开手,“那如今,有暗卫贴身护着,襄平侯的蛊术你们也找到了破解的法子。”
“那法子……”李从舟想分辨。
“你们朝堂上的大话不要拿来诓我,”王妃打断他,“要还有危险,太子能自请往江南么?”
李从舟和宁王对视一眼,最终都默默低下头。
可襄平侯那样的人……
宁王忍不住,开口道:“方锦弦是小人,在暗处,他连江南无辜百姓都敢这样祸害,这样的人……”
“那便更应尽早办了婚事,给秋秋接到府中,”王妃拧了宁王脸皮一下,“你忍心叫外面随便一个县衙、府衙的欺负了他去?”
这便是在说杭城府衙和曾泰那件事。
宁王最护短,当然不愿自家人吃亏,沉眉思索片刻后,他挪了挪膝盖,跪到王妃一边:
“舟儿,你母亲说的在理。”
李从舟:“……”
好,全家上下现在就他一个是坏人了。
不过若是放下前世和襄平侯最后纠缠的那些苦日子来想,现在云秋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也磕磕绊绊。
开酒楼弄酒凭酒引要求人、联络关系,买卖新的布庄、染坊要走官牙的路子,打赏衙差。
便是杭城府衙那样的小官小吏,也能随便发派官差来京城提人,从前,还要避着正元钱庄刘家那样的。
李从舟看如今的云秋,哪里还像当年那个金尊玉贵的小世子、小纨绔。
——也不知,他心里失落不失落。
王妃看李从舟不说话兀自思索,回头看宁王一眼后,竟垮下脸哀哀叹道:
“太子大婚了,五公主、六公主出嫁了,曲怀玉跟你们边边大,也长大成家了……”
“别人家的世家公子,像是你们这个年纪,快警些的都已经生儿育女、两三房娇妻美妾了……”
“诶诶诶?!”宁王连忙澄清,“那是外头,我们府上可没这种事,你休想提什么纳妾的事。”
王妃拧他大腿,暗恨丈夫这笨蛋不懂配合。
这下拧得狠,宁王疼得嘶了一声,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咬牙囫囵说了个:“是是,你母亲说的都是。”
李从舟看看王妃又看看宁王,再一次深刻认识到:知道这个家还是母亲当家,由她说一不二。
而且事不过三,王妃这已经是第二回催婚了。
先前觉着襄平侯是小人阴险,总有蛊毒暗害,如今他们既有了解蛊毒的法子,那便不如给云秋请回府上。
左右在西北的时候,徐振羽已经知情,宫里的贵妃也是默许,云秋庄上那些伙计也多知道他们关系。
那或许——
成了婚也好?
成婚之后,云秋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两处善济堂、钱庄、当铺还有酒楼,京城也无人会看扁了他。
而且在王府有宁王和王妃照应,他将来出京城、下西南去料理襄平侯时,也就没有后顾之忧。
宫里宫外很多人盼着他能名正言顺带云秋过去,就连宴惊鸿的张昭儿,都私下问过他——什么时候成亲。
想清楚这些,李从舟也转过身恭谨地拜了父母,“是,儿子听从母亲安排,只是——”
有他松口,王妃脸上立刻洋溢出喜色。
“只是什么?”
只要能给秋秋宝贝讨回家来,什么条件事情,她都可以接受,就算再吃斋茹素十年,她也心甘情愿。
李从舟一看王妃神情就知道她想远了,他摇摇头,难得露出个柔和笑容,“母亲,不是那样的事……”
“那是什么?”
“这成婚到底不是儿子一个人的事,”李从舟笑着看向王爷王妃,“再是要挑日子,那也得两家人一起商量不是?”
王妃愣了愣,而后用历日书一拍脑袋,“瞧我,是我高兴糊涂了。”
说着,她伸手给宁王,让宁王给自己扶起来,顺便也拉李从舟,让这父子俩都起来。
“那这历书你拿着,”王妃给书塞到李从舟手上,“那几个好日子阿娘都圈好了,你好好给秋秋说。”
宁王也点头,“宁心堂一切如旧,每日都有人洒扫浇花除草,暖阁的地龙也都经年通着。”
他揽过妻子,“我们等他回家。”
李从舟抱着历书,动容地看着宁王和王妃,然后他拱拱手,“爹娘的话,儿记住了,一定带到。”
王妃笑笑,脑袋一歪靠到丈夫肩膀上,挥挥手,“那快去,晚上我们就不等你吃饭啦。”
李从舟看着他们夫妻,倒像乐滋滋给他赶出去似的,他摇摇头,心上却很舒畅,揣了历书、喊远津。
“公子。”
远津刚才是跟元光、青松一起候在门廊下的,听见李从舟唤,便小跑着过来。
“你去沧海堂包上我案上那几牒公文,然后我到马厩外等你,我们去一趟陈家村。”
远津点点头,手脚伶俐地去了。
不过李从舟这趟跑的并不顺利,到田庄上时,贺梁告诉他云秋正巧今日不在。
“不在?”李从舟看看天,这时候天还凉,依着云秋那般怕冷又懒性,竟然会不在田庄窝在暖阁上?
贺梁点点头,给钱庄上招纳厨工的事说了一道,“东家这些天可忙呢,又是迁户、又是引介。”
“今日一大早,东家就带着陈乐进城见工,也给吴龙那小猢狲领了去要到官牙签身契。”
贺梁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与李从舟拱手道:
“东家临走的时候交待过,说过了晌午他还没回,今日就是不回来了,让我不留饭。”
原来如此,那想必是正好错过了。
李从舟谢了贺梁,转身打马又带着远津回到京中。
可他们到云琜钱庄门口时,却发现钱庄门前又围了好些人,而且还有好几个防隅巡警跪在门厅上。
李从舟挑眉,还以为又有人闹事,正准备找来银甲卫清场料理,没想点心先看着他、忙叫小邱给他们引到院内。
“世子您怎么来了?”点心一边前头引路,一边解释眼目前的状况,“不是生事,是钱庄上的生意,您莫急,公子一时抽不得身,不如您到楼上宽坐?”
李从舟担忧地看了一眼板壁的方向,“没事?”
点心摇摇头,想笑,可是神情有些哀戚,倒做出一副不哭不笑的表情来。
他吸吸鼻子,先引了李从舟上二楼,又瞧见远津背着个行囊,便主动给云秋桌案上堆着的账本书籍收开。
“公子没事,是……蒋叔他们回来了。”点心一边收拾,一边给墨盒、水洗取出来方便李从舟用。
蒋骏是点心的同乡,早些年对云秋也多有照顾,去到西北后十分骁勇、屡屡立功。
若没记错,朝廷封赏西北大营的主将、副将、从将,蒋骏在其中也有一份儿,不是七品就是八品。
216/265 首页 上一页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