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臂上盘着一条青紫色的小蛇,脚边还爬有密密麻麻一圈的虫子。
肖氏这回是真有点怕了,捏手帕往老夫人身边蹭了蹭。而老夫人一直睁着眼,是明白看着这位苗人少年一把粉末放倒了围上来士兵的。
乌影看着被自己撂倒、一圈躺成圆弧形状的人,拍拍手往公孙叡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样,小孩,戏法好不好看?”
公孙叡都快被吓哭了,哪里还管什么戏法不戏法。
李从舟搂着云秋叹气,他真是受够了乌影的恶劣。当然,想要靠近他们身后的士兵已经被银甲卫撂倒。
公孙淳星看见自己的老母、妻儿暂时无虞,也是飞身夺剑要与刘银财分个高下。
刘银财哪里会蠢到当真和他一对一地拼杀,往后一退就躲到了人群里,由着前面的舵主、小兵卖命。
那府衙这会儿也觉过味来,忙叫自己带来的手下也跟着去帮助公孙淳星。
一时间,星云楼上兵戈声不止,楼底下,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在往上赶。
公孙淳星虽然武艺超群,可听着这些声音,他自己心中也难免生出一股悲凉——
他自认待城里面这些人不错,怎么刘银财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才来短短几个月,就能得到这么多人心。
心神一乱,手底下剑招也乱,刘银财还瞅准了时机让弓箭手放箭。
眼看星云楼这场篡权就要变成是白帝城里民兵的火并,李从舟当机立断,让藏在暗处的银甲卫:动手。
银甲卫得了世子号令,早早埋伏好的两百人整齐出动。他们是正规军,素日身经百战,很快就给攻上楼的人打退。
这时候,刘银财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惊慌,他躲在人群中,着急地看向纳氏:
“娘,你不是说你的蛊术能保万无一失吗?!你快催动啊?你、你这不是害儿子吗?!”
这回,公孙淳星终于听明白了,他持剑往那边靠了一下,“蛊、术?!”
刘银财捂住嘴,自知失言。
他这么一动作,公孙淳星立刻明白了什么,他逼视着一直瘫坐在地上的纳氏,“你不是回鹘人!”
事已至此,纳氏却还是委屈地一扭身,眼泪是说来就来、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淳郎,你莫要听他胡说,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蛊术……”
公孙淳星瞪着她,这时候才回过劲来,觉着这女人满嘴谎言,根本不可信。
二十多年前,他就是相信了这女人的话,才会一时高兴给她送给了那个刘姓客商。
纳氏低低啜泣着,可手却悄悄在身边摸索着什么。
“纳答霍依姆,茹喏海喈唔?”
听见这声音,纳氏下意识抬了抬头,结果她才一动,脸上的表情就变了,立刻发觉出来自己露馅儿。
乌影笑了笑,又换回了汉人官话,从身上摸出来一只挂着红线的金哨,“我想,您一定是在找这个?”
纳氏一看见那哨子,脸色就白了。
“海布姆涅哦?”
乌影戏谑地拍拍手,又有两个苗人从屋顶一跃而下,中间还架着个白帝城的侍女。
纳氏的脸色更难看。
“刚才,您那般演戏、哭得梨花带雨,”乌影换回中原官话,“想必就是拖延等她吧?”
“不过真是可惜,我这人就喜欢带着我的小可爱们到处乱逛,这不、恰好就看见了这小姑娘正鬼鬼祟祟在几兜子黑|火|药旁乱晃。”
侍女的双脚一落到地上,她就扑通跪倒,哭着爬向公孙淳星,“城主、城主对不起,都是小奶奶她逼我的,是她逼我的——”
“我什么也没、什么也——呃啊!”
公孙淳星听见黑|火药三个字时,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他恼怒至极,一剑结果了这个侍女性命。
再转头,这一回,纳氏才整个人委顿在地、眼神一点点灰败。
“你这贱人!”公孙淳星举起手中剑,“当年你流落至此,是谁可怜你收留你?你、你竟然……”
“不是哦,”乌影从后面探出个脑袋,“纳答氏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您的,城主,你失察了。”
“什么?!”
公孙淳星的脸上像是开了染坊,被欺骗背叛的耻辱以及轻信带来的羞赧,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乌影却被他这声大嗓门吼得头痛,忙后退两步、掏了掏耳朵,“听得见、听得见,您别这么大声。”
偏他这一后退,委顿在地上的纳氏突然站起来,以极快地速度蹿到刘银财身边。
刘银财才欣喜地叫了一声娘,眼前就闪过一道银光,然后,他就被一条银色的小蛇咬住了鼻梁。
“啊啊啊——”他一下惨叫起来,伸手去捉那小蛇,又接连被小蛇在手腕、身上、脖子上咬了好几口。
纳氏看他被咬后,脸上却露出了解脱一般的笑容,她反手拉过旁边没反应过来士兵的刀攮尽自己肚子。
“为……什么?”刘银财抓着自己的脸,痛苦不堪地在地上翻滚着。
而周围士兵早被眼前的一切吓坏,害怕地后退了好几步,竟然反而给刘银财、纳氏身边空出来一个圈。
纳氏看刘银财一眼,却没解释什么,反而双手交叉放到胸前,闭上眼眸仰望着天空,念了很长一段苗语。
而后,她往后仰倒,脸上带着一抹诡异地笑意重重摔在地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剩下刘银财惨叫连连,发疯似地挠着脸、满地打滚,不一会儿他的脸就都烂了。
饶是公孙淳星这般在江湖里打滚多年的,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握着剑,忍不住吞咽两下唾沫:
“这、这是……”
“啊?”乌影走过去,“您问哪一个?”
“您这小老婆临死使的是黑苗祝祷,大概就说要带您这儿子一起走、来世会被黑巫复活。”
“要是问这蛇毒啊?他今天晚上一定死得掉,您也不用着急哈。”
眼看纳氏和刘银财都死了,那群跟着叛乱的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丢了武器跪下磕头。
而星云楼下,本就不是银甲卫对手的一群人,也终于兵败如山倒,死的死、降的降。
公孙淳星看着这一片狼藉,踉跄后退两步后,扑通一下跌坐在地,手里的宝剑也当啷掉了。
一直被公孙贤护在怀里的公孙叡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呜哇一声哭出来扑到肖氏怀里。
强撑了许久的公孙老太太也终于站不稳,慢慢和肖氏两个相互扶持着坐下来,和公孙叡一起哭作一团。
公孙淳星听着他们的哭声,这才回过神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主座上坐下来,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手扶着额头,目光却是看向李从舟的方向。
李从舟不爱长篇大论地说话,这会儿却也是容不得他不站出来解释。
毕竟不止是公孙淳星,还有公孙贤和乌影,他们俩的目光也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李从舟。
公孙贤是好奇李从舟如何料事如神,知道这刘银财和纳氏的布置。
乌影则是单纯想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讨个彩头。
李从舟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慢慢解释。其实他在决定登白帝城时,已经思索过细则:
“您府上这位公孙异,或者说刘银财,与我家这位有些旧怨。在京城刘家出事后,我就一直派人留意。”
“后来见纳氏入了您的白帝城,没几日,您又公开将刘银财记名做自己的二儿子……”
“这件事本来不奇怪,但后来我的人暗中查探,发现纳氏与西川城襄平侯府有来往,所以就紧觉往下查——”
他这些话半真半假,银甲卫听了,会觉着是乌影和苗人们办的,乌影却又觉着是银甲卫查的,总之都会深信不疑。
至于什么纳氏和襄平侯来往,他根本是凭着前世的记忆和噬心蛊为证,也是走了险棋。
不过现在听了纳氏和刘银财刚才那般话,李从舟倒是结合前世的经历给白帝城这一遭民乱补全了——
纳氏出自苗部纳答,本名霍依姆,是纳答部里笃信黑苗武术的一小支,也因此受到了同族的驱逐。
襄平侯制造“苗乱”收集黑苗巫典时,他们这一支也就自然循迹投奔了襄平侯。
纳氏作为方锦弦的暗棋,伪装成回鹘部迁徙流亡的孤女,被救入白帝城后伺机而行。
原本想到利用刘老爷道京城中做出一番大事,可京城的势力错综复杂,襄平侯也只能先按兵不动。
后来又想到白帝城的位置特殊,便叫她使计谋脱身,从刘家带着儿子重新返回到白帝城。
只是今生,刘家和正元钱庄的经营上,出现了云秋和他的云琜钱庄这个变数。
以至于刘银财一门心思和云秋争锋相对,纳氏的那些计谋也只能用来应付刘家后院里的女人。
他这半真半假说了一套,还给襄平侯的谋算——要暗害府衙来激起民乱讲明。
公孙淳星越听越心惊,旁边的府衙也是震怒之下一掌拍碎了案几,“襄平侯、襄平侯竟然……”
他站起身,拱手向李从舟,“世子,此人包藏祸心、蛰伏西南日久,必须上报朝廷!”
李从舟在心底嗤笑,要是上报朝廷有用,这些年也不会在西北枉死那么多人。
他摇摇头,拦住府衙,“襄平侯在陛下那儿有些不同,此事又是纳氏主谋,刘银财活不过今夜,我们没有人证,不能轻举妄动。”
“您这一折子递上去,要经京兆府才能送进京城,中间多少波折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方便他毁灭证据。”
李从舟摇摇头,建议府衙不要这么做。
谈起朝堂事,李从舟倒是能侃侃而谈,他劝了府衙后,又环顾在场诸位——
曲怀文是稳当人,周承乐顾着商道上的利益也不会乱说话,至于白帝城这帮兵丁……
公孙淳星会有办法叫他们闭嘴,即便真有人要去给襄平侯告密,那也只是增添襄平侯的惶恐罢了。
——会让他以为,自己真查到了什么。
府衙听了他这番话,也终于冷静下来,他点点头,“世子说的是,刚才是下官冲动了。”
李从舟转向公孙淳星,想要他帮忙留意长河上来往动向,也警惕襄平侯再次用蛊埋坛沉水暗害。
正要交待蛊毒解药之事,那公孙淳星却突然站起身来,扑通单膝下跪,抱拳拱手对着李从舟行大礼:
“宁王世子,今日全仰仗您高瞻远瞩、救了我一家老小性命,还请您受小人一拜!小人愿为马前卒、往后您有什么吩咐,但凭调遣——!”
李从舟没承他这情,论起心术,公孙淳星并不是个单纯正派人,往后若还有事端,他难保还是会有称霸心。
所以李从舟只是将人扶起来,“城主太见外了,这说的哪里话,您若真要谢,就谢我家云秋吧。”
云秋一直窝在旁边磕瓜子,还十分认真地给李从舟剥了一小碟子攒着,骤然被点名,他茫然地眨眨眼。
“实不相瞒,若非云秋执意入蜀,今日我与城主您也没有这番相遇。”
李从舟要这江湖路子没有用,往后也不一定要和白帝城来往,但云秋不一样——
小家伙一门心思要赚大钱,蜀锦出蜀北上走水路就要经过长河,能和白帝城搞好关系,确实有大利。
公孙淳星很上道,立刻走过去拜下,感谢的话说了两道后,又拆下腰间一枚铁牌、双手奉上:
“此乃我白帝城城主信物,请云老板敬授,凭此令,便如同见了我本人一样,即便我身死,城外水军也能听君调遣。”
云秋吐了吐舌头,最后在李从舟的鼓励下接过来,他摸摸鼻子,谢过公孙淳星后,又偷偷瞥曲怀文一眼。
曲家帮、白帝城,天呢,他单信物小牌牌就拿了一溜了,难道往后走商身上要“相六国印”么?
云秋瞪李从舟一眼后,却趁着大家不注意,招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吃瓜子。
李从舟忍笑,心想大家都在说正事,唯有云秋本事大,竟然能专心致志一门心思关注着吃。
他又与公孙淳星说了两句,然后就回到了云秋身边坐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星云楼这场宴会也办不下去了。公孙淳星先派人给云秋他们送到客房内,然后留下公孙贤跟着他一起料理此事。
公孙叡早哭得晕了过去,肖氏给孩子送给乳母照顾,又目送老夫人离开后,深吸一口气走到李从舟和云秋面前,提裙摆福了一礼。
然后,这位肖夫人才匆匆忙忙跟着去看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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