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看朝日红霞消散、明媚日光洒满江,点心和云秋两个都是一去不复返。
官驿的水兵都开始操练了,喊杀声阵阵,远津伸长脑袋立在凉棚下,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能瞧见那主仆俩。
阵阵擂鼓、声声口号,躺在罗汉榻上的李从舟终于动了动,他长出一口气,先锁眉、抬手捂住额头。
虚耗太过,以至于这点简单的动作都累得他一喘。
室内的光线太亮,明晃晃的刺眼得很,李从舟挪了挪手臂,挡住眼眸,缓过一口劲儿后起身盘腿,静心凝神,重新运转内劲。
滞涩干涸的经络里重新充盈上力气,李从舟阖眸、逼自己不去看这间房、不去想昨夜的事,只打坐调息。
等身体复原,李从舟才猛然睁开眼:
屋内明显被人精心收拾过,翻倒的桌椅、脏污的绒毯都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地上铺着的波斯毯都被卷起来、竖到了一边。
云秋不在。
等等,云秋竟然不在?!
李从舟一骨碌翻身下地,他们昨天穿的衣裳已经不见了,放在罗汉榻近前的凳子上,摆放了一套新衣服。
他三两下套到自己身上,踢上靴子就往外走。
正巧,等得心焦的远津也回身推门,想进来看看自家公子醒没醒,结果打眼就和李从舟的视线对上。
“……”
那样锐利的目光骇得他忍不住后退,悬着的心却也放下大半——太好了,公子醒了。
“他……人呢?”
李从舟开口,声音亦是干涩沙哑。
远津一边上前倒了一盏茶,一边给李从舟解释状况,“云公子说要去给您买早饭,点心哥哥去寻他。”
只是云秋离开时神色太古怪,远津也多少担忧,便一五一十、红着脸给今晨发生的事情讲给李从舟听。
其他的,李从舟都不在意。
听到云秋带走了那把琴,“他……带着琴?”
远津点点头,“云公子说那琴要紧。”
那倒确实很要紧,李从舟点点头,大抵明白云秋心思——今日要还船,他刚才也没醒,不小心交接错不成。
但,李从舟拧眉咬牙,缓缓坐到圆桌旁:
什么早饭那么要紧?
也都怪周承乐和乌影,非要多嘴说那么些。
还有昨天晚上的事——
那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他根本没工夫细想,只给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云秋身上。
药,是下在香炉里的。
香,是云秋点的。
……不,不对,李从舟摇摇头:
虽然素日里小云秋是很浪,在这等事情上也渴盼得很,但李从舟不信他会荒唐到这种地步,要下迷情|药来勾着他办事。
如果不是云秋……
那这东西就是来自白帝城,怪只怪他想着宝船是公孙淳星赠送给自己夫人,然后那肖夫人又转送他们的。
所以当时,李从舟并没着人细查。
可是,白帝城的人为什么要给他们下迷情|药?
这吃力不讨好,与他们而言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总不碍说是乐忠于拉红线、催办事……
这里头有古怪。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不,刚过午时了!”远津指了指窗外,正好听见外面官驿码头上的饭钟响。
都午时了。
什么珍馐美味竟然需要排那么长时间的队?
李从舟啧了一声站起来,带上远津预备出去找人,他可有好多事要与云秋分说分说——
小家伙,爽完了就跑算什么事。
主仆俩绕过下船、绕过码头,结果才踏上楼梯,远远就看见银甲卫的丛将神色惊慌、面如土色地跑来。
“世子,出事了。”
“贾丙、戚丁死了。”
李从舟面色聚变。
这两人是宁王拨派出来专门跟着保护云秋的,他们的名字李从舟绝不会忘。
“在苍溪城北街后巷发现的尸体,徐家那两个也……”丛将的声音抖了抖,错开视线不敢看李从舟。
听见徐家两个暗卫也死了,李从舟只感觉无形中有盆冰水兜头泼下,全身上下寒刺骨,眼前一阵阵发黑。
远津也吓坏了,刚想说什么,转头就见李从舟身子摇晃、眼看着就要倒下。
他连忙上前,“公子您没事吧?!”
李从舟的手掌冰凉,压过来的力度都带得远津一个踉跄,他握了握远津的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呢?”
“已经派人去找了,乌影兄弟也让他的人去寻了,曲少帮主来过,事出突然,属下暂时没告诉他。”
远津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那、那点心哥哥呢?”
丛将摇摇头,面色惭愧。
“……找,都出去找,”李从舟深吸一口气,重新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通知龚州府衙。”
“曲少帮主那边,我亲自去与他讲,”李从舟眯起眼睛,“还有江三爷的队伍……”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干着急也无用。
能在苍溪城内杀得银甲暗卫、徐家暗卫给人掳走的,看来襄平侯方锦弦也确实被逼到了极限——
竟然真给主意打到了云秋身上。
李从舟垂在身侧的双手咯咯握捏成拳:
方、锦、弦!
“去给父王传信,再禀西北大营。”
若是那昏聩庸碌的主君还要护着方锦弦,那就别怪他先斩后奏、亲自闯那襄平侯府了!
丛将连连领命,转身要出去,却又看见官驿的驿丞急匆匆带着一众人等跑进来,看见李从舟就扑跪在地上:
“世、世子爷,您这儿那位管事大爷,在苍溪城内叫人追杀、身负重伤,正巧被城里的巡查队发现。”
“这会儿人已送了来,您、您和您家那小公子快去看看吧——”
能被驿丞叫做管事大爷的,只有云秋身边的点心。
李从舟神色一凛,“头前带路。”
驿丞连滚带爬站起来,带着李从舟他们穿房过长廊,径直来到了正堂上——
点心是被城里巡逻士兵用担架抬过来的,这会儿正有个驿丞请的老大夫在替他诊治。
他的脸上有淤肿、眉骨鼻梁被打断,嘴唇下巴上全是干涸的乌血,手臂外侧全是防御留下的刀伤。
胸口一处剑伤老大夫正在用药,只是药粉撒上去根本止不住血,纱布染透也是重得不断下落。
李从舟倒抽一口凉气,转身就吩咐远津,“去取我柜子里那一匣断续药来!”
远津都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李从舟说第二遍他才听见,人踉踉跄跄跑出去,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点心腿上也还有伤,右小腿弯曲的角度明显和左腿不一样。
李从舟看着眼前一切浑身颤抖:
这群人、这群人简直丧心病狂!
好在苍溪城的巡逻队看见了追杀点心的人,几个士兵都等在外面,由府丞引介后上前拜下:
“见过世子爷。”
“虚礼不需拘,”李从舟不耐地挥手,“快将情况仔细说来!”
原来那几个人巡逻到青龙大街,偶然听见暗巷中传出异响,转过去一看,就瞧见三个黑衣蒙面人在围殴一个青年。
他们才靠近说了声呔,那几个黑衣人就闪身跃上房顶跑脱了。
“他们身手矫健,轻功了得,我们兄弟几个根本追不上,吹了示警哨关闭城门,也没能拿住凶犯。”
几个士兵都年轻,在苍溪城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穷凶极恶之徒,看着这位受伤的管事他们也惭愧难过。
说完这几句话后,就一个个低下了头。
正好这时候远津取了药回来,李从舟也没开口,他就自己递给了那老大夫。
老人家一闻那药就知道这是好药,连忙给伤者用上,没一会儿,伤口的出血就止住了。
他擦擦头顶的汗,这才慌忙包扎好外伤,转而去处理、固定点心腿上的骨折。
事出突然、情势逼人。
所有人都等着他拿主意,李从舟沉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云秋一介商人,襄平侯抓他也不过是做人质。
目的,还在那黑苗巫典上。
他不能乱。
正在李从舟沉默想对策时,那边银甲卫丛将又带了人过来,说是白帝城来了人。
李从舟眼中杀意陡现,一拍桌子起身:
“人、在、哪?”
他这一掌根本没收力道,那四方的小桌子一下四散崩裂开,顶上的桌面都碎成了粉。
驿馆里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倒是那银甲卫丛将神色泰然,吩咐手下给人带过来。
公孙贤面色凝重,但他不是自己独自前来,身后还有数人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小厮、两个船工——
他到近前也没二话,抱拳拱手便是单膝下跪:
“是我白帝城未曾严查,以致如此小人混进宝船,世子要打要罚都悉听尊便!”
第104章
李从舟没说话, 面无表情垂眸看他。
公孙贤也不动、不说话,就那么抱拳拱手跪着,态度大义凛然、神态从容不慌张。
“……”
磨了磨后槽牙, 李从舟憋出一个字:“讲。”
公孙贤拱拱手,砖头喝道:“给人带上来!”
他的手下领命, 将五花大绑的三个人带上来踢跪到李从舟面前,而公孙贤指着这三人挨个道:
“这两个兵丁是看管夫人那艘宝船的护卫,那个下贱东西是刘银财那畜生的贴身小厮。”
两个护卫只是垂头丧气、面色惨白难看,倒是那小厮吓破了胆, 面无血色、瑟瑟发抖。
公孙贤不爱看人这样, 翻了个白眼继续道:
“几位走后, 我和父亲就开始清点处理叛军, 尤其对纳氏和刘银财身边的人做了一番彻底摸查。”
“据外城门岗哨讲, 那畜生曾带着这狗东西出去过, 而且还是通往港口方向。”
公孙贤按历推算, 正巧是他在黑沙荡那段时间。
纳氏和刘银财所某甚大,根本就没有出港口来找他, 跟着公孙淳星的人也没见过刘银财那艘新船。
那刘银财出城,必定是有所图谋。
由此, 公孙贤派人拿下了刘银财身边伺候的一干人等,也一箭将收拾了行囊准备翻墙遁走的小厮射下。
李从舟瞥眼仔细一看,那小厮的一条腿确实折了。
这人是刘银财从京城带下来的, 其人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公孙贤还没怎么审呢,他就倒豆子般悉数交待——
从如何贿赂了宝船护卫到取得迷情|药, 再到他们如何偷偷上船,以及埋药、撒药之过程, 全给讲了个清楚明白。
“迷情|药是纳氏带来的,剩余的药粉我也一总带来为证,我请我们城中的大夫辨认过,说是药性很厉害,一星半点化开就能迷人心智、催人动情。”
他这么说着,便有手下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里放着一只装满香饵的描金小盒子。
李从舟嫌恶地看了一眼那盒子,招呼银甲丛将上前拿过来,并劳动驿馆那位老大夫查看。
“然后呢?继续说。”
之后的事情,公孙贤咳了一声,事涉自身,他不好自己讲,便瞪向那个小厮,“你自己说!”
小厮被他洪亮的声音吓得颤了颤,抬头一看李从舟,又被他眼里的杀意吓得连连磕头: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小人、小人是被迫的,都是那刘银财逼我。我们只是想害少城主,没、没有想要对付您的意思!”
他满脸鼻涕满脸泪,断断续续给刘银财的计划和盘托出:
刘银财想要占据白帝城,成为白帝城的少城主,九岁的公孙叡不足为惧,唯一的阻碍就是公孙贤。
公孙贤虽是公孙淳星的养子,但他在白帝城内外颇有些名望,想要在瞬间取而代之还是很难。
所以刘银财就给目光放到了跟公孙贤年纪相仿又深受城主宠爱的肖夫人身上——
如若能坐实了肖夫人和公孙贤有私情,那公孙淳星盛怒之下,定然会给公孙贤处死。
即便他记挂夫妻情分不杀肖夫人,有这桩跟养子苟且的恶事在中间,往后刘银财还愁没机会扶自己母亲上位么?
反正在他看来,肖夫人与公孙淳星的感情并不深厚,因而就找出来这么一条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毒计。
说完这些,小厮的脑门已经磕破,他哀哀告饶,说他真的没做什么,祈求李从舟能绕他狗命。
而公孙贤也是赧颜拱手,“千错万错,都是白帝城内的事情牵连到二位,是我失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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