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带着身边小厮,还有太后宫里的掌事太监、管事嬷嬷,以及御花园的几个花匠,正指着树上满挂的蜜桃挑选:
“我瞧这个不错,又红又大。”
“爷,那个也成,在的挺高,还能晒着太阳。”
大家这儿正说着,御花园的花匠听见脚步声回头,瞧见那抹明黄后率先跪下来,“拜见陛下!”
宫人乌泱泱跪下去一大片,三阳公公也抖了浮尘同宁王见礼,宁王笑笑拜下见礼,喊的却是:“皇兄。”
皇帝一时没觉出这称呼有什么异样,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那棵桃树,“今儿怎么有兴到御花园来?”
宁王不爱进宫,这个他知道。
除了超会、常参的几日,他也就是在初一十五的大日子递折子到宫中给太后请安。
这六月廿五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宁王能出现在宫里,而且还是在御花园里,这就挺够奇怪的。
“今日进宫给母后请安,”宁王解释,“老人家嫌进来的瓜果不好吃,便想起这一株桃树来。”
管事嬷嬷也点头道:“这些日子天热,太后娘娘进得就不是太香,今日想起这桃子,便让王爷来采。”
皇帝想想,六月倒正好是蜜桃成熟的时间,桃子甜而多水,倒是很能开胃消暑。
于是他也绕过来,仰头看看树上挂果的桃子,也指了高枝上那一枚又大又粉中透红的,“这颗应该甜。”
“好,”宁王卷了卷袖子,“就听皇兄的。”
说着,他一跃跳起来,伸手就给高枝上的桃子摘下来,那灵活的动作都让皇帝晃了眼——
皇帝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王府里也有这么一棵梨树,那时候小弟就是这样带着他去摘梨。
他们围着梨树看了一圈,一起挑中了高处的一只大黄梨,梨树比桃树高些,两人跳起来也够不到。
最后,小弟就要他在下面垫着,自己攀树枝爬上高处,结果刚摸到梨,就被院里的家丁发现。
他心里害怕,一下就跑了,而树上的小弟也跟着慌了神,捏着梨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当然最后宁王是没什么大事,就蹭破皮、手脚和屁股上摔青一大片,但——他还是被母妃狠狠打了。
而先帝回来后,给他们兄弟都骂了一顿,而那只他们摘下来的梨,上面其实有好大一个虫眼。
念及旧事,皇帝一时走了神。
倒是宁王走到面前,用那桃子跟他眼前晃了晃,“皇兄?你怎么了?”
“……啊?”皇帝凝神,发现这枚桃子不愧是御花园有专人精心照顾的,个大饱满、粉中透红。
他抱歉地笑了笑,“你刚说什么?”
宁王好笑地看着他,没回答,倒先关切地看他一眼,“看来皇兄的头疾真挺严重的。”
见皇帝云里雾里,三阳公公立刻从旁站出来,笑着解释道:“陛下,王爷刚才是想邀您同往寿安殿呢。”
“是啊陛下,今日天气好,太后娘娘兴致也好,您要不——同去?”那管事嬷嬷也劝了句。
而皇帝看着宁王手里那个漂亮的大桃子,又环顾周围一圈笑看着他们的仆从,便是心中一动:
“好,朕与你同去,难得母后兴致高。”
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御花园回来,到寿安殿时,恰好是遇上了惠贵妃带着九皇子来给太后请安。
九皇子才三个月大,仅序齿,还未正式取名,礼部择了榕、标、楼、椋四个佳字,只等着皇帝陛下圈定。
但近日皇帝烦心襄平侯之事,所以前朝后宫的事都被搁置下来,或许是今日天气好的缘故,皇帝远远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也觉得高兴,还主动抱过来逗弄了一会儿。
冯太后听说桃子是两个儿子一起摘的,那是笑逐颜开,乐得都合不拢嘴。
找宫人来给那粉嫩的大桃子切开了掰做四份,挨个赏了皇帝、宁王和惠贵妃。
桃子很甜,水分也足,太后看着九皇子也高兴,便让皇帝给孩子正经挑个名字。
“贵妃贤德,是念着你的头疾不好意思催你,如今孩子一天天大了,宫里宫外流言不少,你再不小九定下大名,叫人还以为他是失了圣心呢。”
冯太后这话是笑盈盈说的,但也隐含有一重敲打之意,皇帝忙点点头,说了句母后教训得是。
礼部挑选择来的那四个字,意思倒都好,榕和椋都是佳木,楼意重屋、用在皇子名号上稍显平庸。
而剩下那个标字,既可释为高枝,又可做旌旗表率之解,传出去只怕言官又要议论、朝臣又要揣测。
——本来党争就让他烦心,不想因为给孩子定个名字再惹什么纷争。
所以皇帝思来想去,最后圈了那个榕字:
“‘榕树栖栖,长于少殊。高处林表,广荫原丘’,这是前汉杨孚咏榕之句,就叫予榕,可好?”
杨孚擅直谏,在岭南学派很有名望,惠贵妃点点头,太后也觉着是个好名字。
于是宫人纷纷跪下报喜,三阳公公也派了他身边的小太监往礼部和宗正院去报信——给九皇子记录玉牒。
众人逗弄着孩子玩了一会儿,惠贵妃就借口小儿贪睡,带孩子先回去了。
剩下太后母子三人,倒在寿安殿西暖阁下坐,一道和乐融融用了顿午饭。
六月暑热,这会儿又还在三伏天里,皇帝这几日也没胃口,没想在太后宫里,有母后和弟弟陪着,倒是多进了半碗饭。
之后太后就要午睡,临行前,她叫住皇帝,却只是叮嘱他让他好好休息,这让皇帝多少有些意外。
——他每次来寿安殿请安,朝堂政事上,太后总是要提醒他一两句,这回竟然没有。
还没等皇帝反应过来,太后就先摆摆手回了内殿,给宁王跟他剩在这儿站着。
宁王笑着拱拱手,说他这就要告辞出府。
皇帝却从后叫住他,“四弟今日若不急着回府,不如……陪朕走走?”
“既是皇兄相邀,”宁王笑,“做弟弟的,自然不敢推辞,皇兄请——”
皇宫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御花园逛来逛去也就那样,所以皇帝带着宁王到城楼上走了走。
他们自然地聊起来李从舟在宣武楼那场大比,聊了许多从前在王府的时光,最后又谈及近日的朝堂。
“大学士让朕觉着很陌生……”
或许是今日气氛好,皇帝对着宁王终于吐露出心声,“从前他们都是襄助我们的贤臣,如今怎么会变成这般丑陋的模样?”
宁王耸耸肩,高门望族出来的文臣,从来都是如此:前汉卫皇后之死,不就是卷入了储君党争;唐太宗李世民诸子变成那样,不也是因为文德皇后早亡。
外戚干政专权,再加上党争……
宁王摇摇头,作为臣子、作为弟弟,他没法指摘皇帝什么,但是却能借机给皇帝引入局内。
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青平馆附近,这里是朝廷画院、雅斋,里面有许多宫廷画师和文人,琴棋书画俱全。
宁王便主动相邀,“皇兄别想那些了,不如我们进馆对弈几局,也算个闲趣儿?”
皇帝倒很久没下棋,这会儿宁王一提,他当真有点技痒,于是点点头,吩咐人准备下去。
这边两人摆开黑白子,那边五公主思筝也顺利登上了御苑湖心岛,递上太后的牌子,给岛上的若云公主接了出来。
若云公主自从还朝后,就再没跟人说过一句话,先时皇帝给她安排在西宫里的望月居,后来又挪动到广阳殿,最后实在无法,只能给她软禁到湖心。
思筝公主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上岛后也不管若云公主搭不搭理她,只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唤着。
“长姊,你不知道,我真的好不甘心。”
“你知道的,我和四姐姐年纪相差也不大,怎么她就可以嫁给大将军,我只能配个小商贩呢?”
五公主唉了一声,点出重点:
“肯定是因为我生母位份不高的缘故。”
若云公主因为不愿开口,五公主进来她也只能这么听之任之地看着,没法叫宫人给她请出去。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聒噪,她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到这句——“生母位份不高”,才让若云公主脸上稍有了表情。
她回头看了五公主一眼,而后又飞快地转过头去。
五公主却还在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她对四公主的“妒忌”,说着舒家作为高门望族欺负她和她母亲。
其实若云公主若是细看,肯定能发现她这妹妹眼中闪着兴奋的精光,但她被拘的时间久,加上不和人说话,反应也就慢了些。
而思筝公主这边,其实心里是满满的欢喜。
嫁给曲怀玉后,这位小曲公子当真是如他承诺的那样,带着公主去了好几处商道上的地方。
思筝被皇宫内苑拘束了十四年的性子,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解放,尤其是前日、真假宁王世子来到将军府上专程找她,说是想要合作排一出好戏——
一听是扮演这种角色,而且还得到了太后的首肯,思筝当然是满口答应,她可太喜欢作戏了。
若云公主离宫多年,回来后又自视甚高,伺候她的宫人当然不会主动与她分享宫里的信息。
实际上,四公主和五公主这两姐妹关系很好。
即便异母,四公主也很照顾自己这个妹妹,小时候五公主淘气,四公主也会主动替她遮掩。
云秋料准了若云公主远在西戎王庭多年,对宫里这些庶出的妹妹并不关心,所以才让五公主来演这戏。
——若云公主最在意顺宜皇贵妃的死因,这些年假死、改名荷娜,也是因为方锦弦的挑唆。
所以她最在意的就是生母、门楣这样的事,所以云秋找来张勇和张昭儿兄妹,连夜给五公主改了个本子。
五公主看完后抚掌大笑、大呼过瘾,她还从未演过这种心机深重、用装可怜来博取同情的角色呢。
张昭儿到底也曾是戏班名角儿,用她和张勇精选出来的本子,再添加上李从舟知道的细节,其他让思筝自己见机行事。
总之,思筝公主发挥出色,三言两句再加上一些恰到好处的哽咽,果然骗得若云公主跟她一块儿离了岛。
有太后的牌子,宫里各处自然无人敢阻拦她们,思筝带着她漫无目的地绕了一会儿,忽然看着前面就是青平馆。
她眼珠一转,亲昵地上前挽住若云公主的手,“好姐姐,我听说馆里最近进了一批名画,我在这个宫里也没个朋友……今日和姐姐说话也得趣,不如你陪我去看看吧?”
不等若云公主拒绝,思筝公主就拉着她往青平馆走,然后顺利给人带到了青平馆的二楼上。
青平馆一层是带回廊的院子,来往人员比较复杂,画师大多都在一楼作画。
二楼是棋社、茶社和书画社,平日里御用的茶博士等都会聚集在这里。
今日也不知为何,这里人少得可怜,思筝公主拉着若云公主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介绍说有些什么好画。
而就在她们迈步进入书画社后,却从角落里蹿出来两个黑衣人,啪地一下就给思筝公主撂倒。
若云公主一愣,下意识想张口叫人,结果嗓子因为太久没使用而沙哑,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音节。
下一瞬,那两个黑衣人就朝她靠过来,若云公主甚至没来得及反抗,人也就被打晕了。
而看着她闭上眼睛、彻底陷入昏迷,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闷闷笑,其中一人摘下蒙面的布竟然是乌影。
乌影起身拍拍手,给思筝公主扶起来,压低声音道:“大功告成了公主,我们走吧。”
思筝公主先睁开半只眼睛,偷偷看清楚是宁王世子身边的苗族青年后,她一下蹦起来,“成了?”
乌影笑着点点头。
思筝嘿嘿乐了声,看看远处被打晕的若云公主,自己满意地给这一回的表现打了八分。
然后,她又扭头问乌影,“接下来的戏码,我们真的不能留下来看么?”
乌影好笑地看着这个小姑娘,想了想,“当然可以,不过公主要保守秘密。”
五公主立刻双手捂嘴,严肃地摇摇头。
“那公主,”乌影蹲下来,“得罪了。”
说着,他一下给五公主带上了房顶横梁,而横梁上,竟然早早坐着一个紧紧捏着药箱背带的小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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