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初,宁王明明是在西北徐家举行的婚礼, 可他带着徐宜回到京城后,还是故意绕路过了金银街和同心桥,就是希望能和妻子长久美满。
这回,李从舟就不能陪云秋在马车内坐着了, 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地要点心和喜婆婆顾好他。
云秋这会儿手中还抱着冠字谱牒, 眼睛红红的, 远远那么一看, 倒真有些新娘哭嫁的意味。
三位高堂送到大门口, 宁王妃这会儿是真的忍不住, 已经伏在王爷肩膀上低声在哭, 宁王眼睛也红。
唯有苏驰笑盈盈的,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红手绢, 闹着上前、佯做要给云秋盖盖头。
被他这么一闹,倒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刚才哭做一团的人都破涕为笑。
而云秋给冠字谱牒藏进袖子里,狠狠瞪了苏驰。
苏驰不以为意,反是上前一步, 替云秋整理好身上的喜服, 看着他的眼眸正色道:
“云秋,大哥别的本事没有, 但好在特别会吵架,往后日子过得不顺心了, 也不用怕他王府是天家富贵。今日做你半日高堂,往后,我也一直都在,记着。”
云秋动容地看着他,最后重重点头,“嗯!”
“好了好了,小公子上车吧,”喜婆婆和十全婆婆两个笑着过来迎,“晚了耽误吉时。”
云秋这才转身拜别的三位高堂,看看那些送着他们出来的掌柜、小厮,还有嬷嬷、管事和小厮,他挥挥手,转身钻进车厢中。
点心和喜婆婆紧随其后,都在马车内安坐。
李从舟也拱手拜别,“那父亲母亲,我们走了。”
宁王一边扶着妻子,一边点点头,“去吧。”
作为主婚人的徐振羽将军这会儿还要宣布礼成送新人,虽然他嗓门很响、声音洪亮,但跟在后面凑热闹的四皇子,还是一偏头就看见舅舅眼圈红了。
李从舟上马,锣鼓鸣、鞭炮响,乐班跟在马车后开始吹奏《凤求凰》《好事近》和《贺新郎》。
小邱带着小钟、张昭儿、小左、小铃铛等一种半大孩子,每人手里挎着个花篮、跟在车后撒花。
从武王街出发,绕过穿金街、同心桥,还有云秋铺子集中所在的聚宝街、雪瑞街,从西城门出再北上栖凰山。
银甲卫一路相送,直到皇城司的人接上。
萧副将与那位正使大人拱手,然后带领一众士兵目送着马车缓缓绕上山道,然后消失在山背那一向。
“回罢,”萧副将笑着调转马头,“今日世子大喜,王爷放大家伙儿假,走,今个儿高兴,我请众兄弟喝酒。”
士兵们一片欢呼,纷纷跟着萧副将打马下山。
西沉的落日将一整片天都烧成了深红色,高天里没有一丝云,只能瞧见京城里次第亮起的灯火。
整座栖凰山被夕阳余晖染成了金红色,而在云秋记忆里那座素雅的别院,此刻也整个被红绸、□□包裹。
别院管事给十全婆婆和喜婆婆都送上了厚厚的红封,然后请人专门备了马车给她们送回去。
他们这儿用不上那些新嫁娘的规矩,也不需要让云秋单独干坐在新房内等着,王府那边的宴席自然有王爷和王妃主持。
十全婆婆和喜婆婆两个当然高兴,谢过主家的红封后相携着登上马车。
别院管事是个稍胖的中年大叔,据说是王府管事荐来的人,脸上一直挂着乐呵呵的笑,跟笑面弥勒似的。
他给两人迎进别院后,由前面两名掌灯的婢女送着他们进去最里面布置好的新房——
新房距后院的温汤并不远,窗棂上都贴满了囍字和彩蝶、双凤,地上的红绒毯中也有大大的吉祥纹。
中央飞天莲花纹样的藻井下,吊着一盏月色大泡灯,灯上垂下的流苏已被重新改做成正红色。
房内仿照田庄修建了暖阁,早早烧好的地龙熏得整间屋子暖暖的,西窗下有和寿安殿一样的暖炕,冬窗下则摆有用作坐具的罗汉榻、金枝编的桂花瓶插。
李从舟抽掉云秋手里的红牵绸,改成直接用手牵着他,云秋嘿嘿冲他一乐,高兴地勾着他手晃悠晃。
两人走到暖炕前稍停了停,炕中央的小案上摆着一只金色的托盘,托盘用红绸布盖着。
云秋给那绸布揭开后,发现里面放着两个用金线绣着莲花锦鲤的红色荷包,中间还放着一把龙凤金剪。
锦鲤戏莲是取连理谐音,那这个金剪就是……
云秋下意识看向李从舟身后的墨色长发,他们俩都尚未及冠,所以今日的发式都是半散的挽髻。
金剪结发,恩爱不移。
他刚想伸手去拿剪刀,李从舟却摁住他的手,“我来吧,这些尖锐的东西,你以后少碰。”
云秋昂了一声,点头退开半步后,自己乖乖给脑后一绺头发拉到前面来顺顺好。
李从舟给两人的发髻剪下来结好,分别塞入两个荷包内,并且摁住了云秋要去拿来配在身上的手:
“让点心和远津收好就是了,待会儿找不到你又要着急,而且喜服繁琐,也不便佩着。”
云秋遗憾地捏捏那两个小荷包,然后依依不舍地看着点心和远津给金盘子托了出去。
原本按着规矩,喜床上是要铺些红枣、花生、桂圆什么的取义早生贵子的,但到他们这儿也省了。
——云秋这都揣好宝宝了,哪还需要什么早生贵子。所以,食生饺子那讨口彩的一环也被省略。
喜床上的大红被褥是新弹的丝绵,入秋后天高气清,白天别院的管事还给抱出去晒了晒,这会儿闻着有股太阳的味道:香香的、暖暖的。
云秋抱着被子傻乐,环顾四周感觉自己真是被一片金红色的海洋包裹了: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有点不真实。
于是,他眼巴巴转向李从舟,李从舟正将他们身上后摆较长的喜袍挂到木施上。
被他灼灼目光一烫,李从舟回头,疑惑地看云秋一会儿——怎么总觉这小家伙的眼神像要吃了他?
“饿了?”怎么虎视眈眈的。
云秋摇摇头,午饭是曹娘子她们精心准备的,每样只有拳头大一小碟子,他吃得很好。
他总感觉眼前一切太好,有点不真实,想做点什么来确认一下,所以云秋舔舔唇瓣,询问地看向李从舟:
“我能不能,嗯,就是……咬你一口啊?”
“……”李从舟皱了皱眉,最后叹了一口气,给自己的手递过去给云秋。
云秋是没想到小和尚这么爽快就给手递给他了,这么一看就更感觉像做梦了,于是抱过来李从舟手臂张嘴就啃了一口。
倒是不怎么痛,跟小奶猫磨牙似的。
但李从舟还是挑挑眉,觉得云秋这是没吃饱,想要去旁边的圆桌上给一叠早准备好的桂花糕拿过来。
云秋见他这样动作,一下缓过神拉住小和尚,“喂!”
李从舟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云秋却抱住他的手腕,轻轻啄了啄刚才他咬出来的痕迹,“……啊你怎么都不会痛的?”
这次,李从舟明白了,他忍笑凑过去捏云秋鼻尖,“怎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云秋眼神一飘,抱着李从舟的手要他并肩坐下来,然后脑袋一歪枕到他手臂上:
“……因为太好了嘛,我怕到时候睡醒一睁开眼睛,啪嚓一下,这些就都没了。”
“然后,”云秋故意瞥他一眼,“你就拿着大砍刀踢门进来,咔嚓咔嚓削掉我的脑袋。”
他这么说着,还伸手比划比划。
李从舟听他这么说,皱眉给人拉过来,不客气地拉开人衣襟,在他肩膀上重重咬了一口。
云秋呜哇一下叫出声,而李从舟面无表情舔舔那一圈齿痕,“现在知道了?”
“……”云秋点点头,气得拧李从舟一下。
这时候外面别院的管事带人过来,说已经在温汤附近新搭的矮台上布置好了饭菜,请他们移步。
李从舟笑着凑过去亲了云秋一下,给人哄好了换上一套绣有云鹤纹的正红色便服,再给云秋系上胸口有两个雪球的同色披风。
云秋任由他摆弄,而李从舟给他系好披风后,看着云秋白皙明艳的脸,又笑着啄吻他唇瓣一口,“走。”
别院的地面上都铺有厚厚的绒毯,一脚落上去像是踩在雪地里一样,从正堂走出来的回廊上,到处都挂着彩绸和描金的栀子花灯,给地面照得亮如白昼。
管事早早给他们点好炭盆、炉子就带着人远远退开,只留下了一个铜制的铜铃挂在矮台下,让李从舟他们有什么需要就拉动绳子。
中午的菜式丰富,但大多都很清淡,按着小陶和尤雪的建议,准备的还是清淡蒸煮偏多。
这些菜吃一两次是新鲜,吃多了也会觉得单调乏味,关键是胃里寡淡得很,云秋前几日、看着李从舟胸前绣着的云鹤纹都忍不住咽口水。
未免小云秋走上焚琴煮鹤的“歧路”,李从舟难得听从了乌影的建议,选用了暹罗一种用枸橼煮的汤锅。
枸橼味酸,很能开胃,再加上苗疆特有的香茅草、红米椒以及一切其他的调料,最终能炖出一锅酸酸辣辣的汤。
这锅汤底炖在暖炉上,旁边放上各式切好的小菜,想吃什么就往锅里烫,份量都不多,却足够管饱。
云秋也是好久没吃着这些东西了,小陶前日给他诊脉,说胎相甚稳,要是害喜的状况不严重,就可以试着吃些别的东西。
一听这个,云秋当即就喊了一声要吃肉、吃烤肉!
小陶说是这么说,但也怕云秋一下吃猛了又伤了脾胃,所以让李从舟盯着他点,什么都不要过量。
枸橼汤锅在中间咕咚咕咚,仿照田庄暖炉打造的烤架周围也摆上了烤肉,李从舟一开始不让云秋靠近,生怕烟味熏着他又要吐。
可云秋大概是熬过了头里两个月,到这月是快足三月,虽然小腹上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但害喜的反应是明显减轻了不少。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原本一日三次的药,也适当减成了一日早晚,这会儿闻着烤肉香,他只是觉着饿、想吃,并没什么反胃感。
李从舟烤了一小片牛肉,试着摆到云秋面前的小碟子里,云秋的动作却快得他险些没看清,一下就给那块肉卷了个干净。
“……慢点吃,陶大夫说了你得细嚼慢咽。”
云秋嗯嗯点点头,故意亮出自己鼓起来的腮帮,重重咬合牙齿,告诉李从舟自己有好好嚼着呢。
李从舟拿他没辙,只能是继续给他布菜,又舀了一小碗汤起来,放到云秋手边,“小心烫。”
枸橼汤云秋以前从没试过,但红澄澄的汤汁和中原其他的羹汤很不一样,他用小勺拨弄两下,等温度差不多了,才轻啜一口。
——酸酸辣辣的,很开胃。
云秋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往前蛄蛹了一下,扯住李从舟衣裳的后摆,“我也想来。”
李从舟回头看他独自坐在那边可怜巴巴的,便过去给他连人带椅子搬了过来,然后弹他脑门一下:
“不舒服了要讲。”
云秋嘿嘿两声,“知道啦。”
如此,两人就窝在一起,李从舟看着外面一圈烤架上的肉和菜,云秋盯着中间的锅。
两人倒配合得十分默契,云秋还主动提李从舟涮了肉片,放凉后才喂给他,告诉他这个可好吃啦。
李从舟没怎么嚼,几乎算是囫囵吞枣咽下去,只揉揉云秋脑袋,给他肩膀上滑落的披风盖盖好。
不过虽然云秋说自己要吃烤肉,但他记着肚子里的崽崽,自己心里有本账:
好吃的东西都是他一份,崽崽一份,不多吃、不贪吃,等崽崽出来了,他们一家人再放开吃。
别庄管事准备的东西很丰富,但是每一份的分量也不多,诸如薯蓣他就只切了六片。
云秋吃了一会儿就抱着肚子躺躺平,“不成了,已经圆滚滚了,不能再吃了。”
李从舟看看他,其实云秋吃了什么他都记着,是比平日多,但也没完全达到他的饭量。
看来云秋也记着两位大夫的嘱咐,自己控制了个八分饱,他笑着点点头,给剩下的菜都包圆了。
两人这儿吃完了枸橼滚锅,趁着敲响铜铃让管事带人来收拾的时间,李从舟牵着云秋在温汤旁走了走。
十五岁那年移栽过来的金银桂已经郁郁葱葱,在秋孟七月里能于凉风中嗅到一阵阵暗香。
云秋现在不能泡汤,所以两人只是在林中绕了绕,远远还看见了一只瘦瘦小小的秃尾巴松鼠。
按理来说,这个时节的松鼠已经少了,它们大多准备好足够的食物准备在树洞里过冬。
看见它远远就炸开了身上所剩不多的毛,云秋忍不住笑了声,摸了摸随身带着的小兜兜,给里面的瓜子倒在了附近的树下。
他冲那小东西招了招手,“鼠鼠记得过来拿。”
然后牵起李从舟的手,绕了另外一条更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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