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虽然位于别院深处,但管事也很用心早早带人挂上了灯笼,只是栖凰山上风露重,不少栈道上已经结了霜。
李从舟怕云秋摔跤,一路上都是盯着他们脚下,直到云秋忽然拍拍他,示意他看他们头上的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的穹顶上,一条银光闪烁的玉带就挂在他们头顶不远处,远处还依稀能瞧见弦月旁的七星北斗。
“是银河?”云秋问。
李从舟想了想,模棱两可答了个:“或许。”
世人观天,常见星汉灿烂,便给天穹中出现的这条玉带名为银河,甚至民间还有了牛郎织女的传说。
只是星象万千,他也不确定他们眼前这条是不是,只是那明媚闪烁的光芒确实很像千万银流悬瀑。
他揽过来云秋、让之靠在自己臂膀上,方便他仰头往上看的时候能更轻松些——
云秋不懂星象,却还是认真数了数,给他们这片天空里的许多小星星都取了名字:
一会儿说那里有只小熊,一会儿又说河边站着牛郎、后面跟着的那一串星辰就是他的耕牛。
李从舟一开始是跟着云秋往天上看,后来,他的视线渐渐被身边的云秋吸引——小秋秋的眼睛亮亮的,像是一泓清泉,倒映了漫天星斗。
看见小松鼠会分享食物、看见天上的星斗会给想象它们的名字,有时笨拙、有时是个烦人精。
但他永远明亮、永远热情,这就是他终于在漫长寒夜里,等到的属于他的那一簇温暖阳光。
“你看那个像不像大……唔?”
云秋正指着东南方的一串星团,想告诉李从舟他看见了一头大象,结果才转头就被李从舟衔住唇瓣。
从他的角度看,小和尚的一张俏脸被月光明显地分成了明暗两半,明的那面看上去虔诚如佛子,暗的那一面又野性又张狂,仿佛藏着什么能吞噬他的怪兽。
云秋勾了勾嘴角,但这就是他的小和尚。
他亲自从报国寺后山拐回来的小和尚,只愿意跟他天下第一好的明济哥哥,也是他往后相伴长久的人。
于是云秋也闭上了眼睛,手揪住李从舟的衣襟,回应了这个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吻。
待片刻后云层爬上树梢,月影在风中摇曳,这两人才气喘吁吁分开。
李从舟看了眼唇色红艳水润的云秋,当机立断,给人打横抱起来,回到了他们的新房。
点心早带着远津烧好了一溜暖瓶备下了热水,云秋刚接下外面的披风、掸落身上露水,李从舟就已经端来了冒着热气的铜盆。
绞巾帕擦脸、替他脱鞋袜,给云秋的一双脚揉搓热了才慢慢放到热水盆里,然后撩起水给他捏小腿。
云秋最近都窝在王府上,走得最远就是从宁兴堂到后院陪着王妃闲逛,所以李从舟摆弄着他小腿上几个穴位、生怕他明天早上起来腿痛。
而坐在床上的云秋却担心他身上落的霜,忍不住伸长了手臂在他肩膀上拍扑,“你别忙这个了,先去换衣裳。”
李从舟摇摇头说自己没事,这点秋露寒霜不算什么,他拉了张小杌坐着,双膝上分别垫着绒毯,“听陶大夫说,往后你身子重,腿脚下肢是有可能浮肿的,我提前练练,到时也不至于应付不来。”
听他提这个,云秋就下意识瞥了眼自己小腹,然后随口问道:“那……崽崽的名字你想过没有?”
李从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云秋一眼。
云秋连忙摆手,看起来要不是李从舟拉着他的腿,他都想往后面的床铺上躲一躲,“肯定是你取。”
——前世他读书不多,只能叫胡乱认得几个字。
今生他倒是努力尝试学了,但诗书礼易的正经书也就勉强懂,看的大多也都是货殖之类的杂书。
平日里随口胡诌还成,真要正经取名字他可有点惶恐,万一阴差阳错取出几个不雅又难听的,崽崽将来可要被人笑话。
云秋可听过吴龙给他抱怨,说他们吴家村这姓氏可不算好,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无用、无能、无才和无德。
虽说宁王家里姓顾,这姓要取难听了也不容易,可云秋慎重,觉得还是让李从舟来取比较好。
毕竟柏氏临走前已经交待过他,今生今世他和李从舟肯定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崽。往后就算他敢试毒用蛊,也不一定还能成就这种阴阳逆脉而且不出人命的事。
“所以,”云秋郑重地抱住李从舟一只胳膊,“名字很重要!”
李从舟张了张口,云秋却瞧出来他想拒绝,连忙给他算,“我们在宝船上是四月十五日,十月怀胎……你还有半年时间想。”
李从舟不说话了,只低头给云秋脚上的水擦干,然后替他换寝衣、塞进早就暖好的床上。
今日成婚,云秋也算是兴奋了一日,所以脑袋靠到枕头上就觉得有点困了,不过他还是揪着李从舟不让他走,一定要他一句话:
“好不好?好不好嘛!明济哥哥,小哥哥?!”
李从舟被他拽这两下摇晃得眼花,无奈转身看他一眼,“我倒是想允,但——”
宁王位置特殊,虽说王府有族谱宗录,但宁王世系本就有许多从皇族里出嗣的男子,所以有时候会有排字,有时候又没有。
像是宁王本名凌铮,出嗣成为宁王后就只改了姓氏,到云秋他们又重新续上了族谱上的“云”字。
“还有父亲母亲,宫里还有太后、皇帝,他们要是过问起来——”李从舟刮云秋鼻尖一下,“难道还有我说话的份儿?”
云秋哼了一声,干脆直接滚到他怀里,仰头靠在他腿上,“不成,我不管,法理之外总是人情。”
孩子的爹爹给孩子取名字天经地义,赐名有什么好,平添一重麻烦不说,还提早牵扯进朝堂纷争里。
云秋躺在李从舟的双腿上,眼睛亮亮的,“反正不要他们取的,过几日不还要进宫谢恩么?我直接给他们说了去!”
李从舟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云秋,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昔年云秋还是宁王世子,明明烧了宁王进献给太后的百子图,惹得朝野和宫廷不快。
但最后进宫一趟,反而得到太后夸奖、额外加赏了他不少东西,还晓谕六宫、让云秋可随时入宫。
这才是那个潇洒恣意的小云秋,无论是否有宁王世子这一重身份,他都应当如此。
所以李从舟笑了笑,点头答应了,“好,我取。”
若是一切顺利,这孩子大约会出生在一二月里,那时候是深冬早春,天还未暖。
既不是隆冬深雪,也不是春和景明,李从舟想了想,想起一首词,其中就有“轻寒帘影,霏霏玉管春葭”句。
云秋的名字当年宁王和王妃是应时节取的,那他们的孩子应时节——
“叫‘轻寒’可好?”
李从舟给那首《高阳台》给云秋念了一道,然后又逐字逐句解释了其中字词句意。
顾轻寒?
云秋点点头,“意思倒是都好,但这名字好像男孩女孩都能用?”
李从舟取名的时候就存了自己的心思,男孩女孩都一样,只要是他和云秋的孩子,没什么不好的。
“那你觉得呢?”他给云秋从腿上扶起来,正经看着他的眼睛讨论,“男孩、女孩?”
云秋啊了一声,从西南回来这一路太仓促,时间也赶,事情更是一件接着一件、一桩接着一桩,他还真是没来得及正经想。
于是云秋吐了吐舌头,“……还没想。”
李从舟好笑,拍拍他的手,先叫进来远津他们给铜盆和水收拾出去,然后自己也换了一身寝衣。
云秋一边想,一边在他坐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往里面挪了挪,让了这床已经捂热的被子给他。
李从舟只好给人又搂回来自己怀中,两人挨在一个暖被窝里,这样也暖和得更快。
云秋睡觉本就喜欢抱着点什么,八岁在报国寺的时候更是惊喜地发现小和尚身上暖暖的,大火炉一样。
所以后来,云秋只要能跟李从舟睡在一起,他就要手脚都缠在李从舟身上,这样才能最暖。
不过现在云秋倒觉得,他和李从舟是相互需要:
小和尚这辈子太紧绷了,总要有些快乐的、放松的时光才是,跟他在一起才是正正好。
给自己找到个舒服的位置,云秋开始认真想男孩女孩的事——民间有传言说是酸儿辣女,可他好像酸的辣的都挺喜欢吃的。
还有什么肚子圆肚子尖的判断方式,或者是诊脉断定男女之类,柏氏和小陶都说那是谣传、不足信。
不过他想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想是男女也没有用,老天爷安排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都是他的小宝贝。
“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
李从舟笑着点点头,“所以别想那么多了,顺其自然,都会好的,早点歇了。”
“你明日要是挂着两个青色的眼圈回去,母亲又要骂我,到时候我被罚在花厅跪着,你难道会帮我?”
云秋嘿嘿笑了笑,凑上去吧唧李从舟下巴一口,“那我们睡觉,早点睡。”
李从舟熄灭了灯,而守在外面的点心和远津,也终于是对视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次日,云秋他们回府的时间还是晚了。
成亲这件大事已了,云秋自然就放松下来,加上首恶伏诛、爹娘在天之灵告慰,身边又是熟悉的檀香,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黄昏。
一开始,王府还派了好几波人来催。
后来,便是直接给小陶、白嬷嬷两个送了过来,检查过云秋身体无碍后,白嬷嬷笑着留下了小陶,自己回京复命。
小陶第一回进去的时候,云秋还趴在李从舟身上睡得很香,满脸挂着笑容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第二回进去,李从舟明显已经起来过一回,云秋放着两个枕头不用,就偏要靠着李从舟的腿。
而李从舟还对着进来的人做噤声手势,要他们别吵云秋,就连小陶诊脉都是压低声音、悄悄的。
小陶真是羡慕坏了云秋这优质的睡眠,在外面一边煎药,一边和点心、远津他们感慨。
倒是白嬷嬷回到京城、进王府后,宁王和王妃只能尴尬地对着宫里来的小公公笑了笑,“您看这……”
这位公公是内廷廿四衙门里卫公公这两年新收的小徒弟,叫德喜,卫公公瞧着他堪用,便给分拨到了宣政殿。
素日也跟三阳公公学本事,朝参的时候都是由他给朝臣、皇帝递送奏本,也算是宫里的红人。
宁王世子身份贵重,世子妃也是有食俸、有品阶的,本来成婚第二日是要行册封礼,但……
他这来了半日,左等右等都没见这人。
内廷廿四衙门虽说是遍布朝廷的黄门机要,可宁王和王妃也鲜少和他们打交道,这位德喜公公也仅是见过、不知其性子。
两人一直坐着赔笑脸,生怕这位公公不高兴了回去加减些言语,给云秋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听见白嬷嬷回来转述的那些话,夫妻俩无法,只能起身对着那位小公公告罪,坦言恳请些时日。
结果德喜看看他们俩,然后忙起身拦了他俩,“王爷王妃不必如此,既然世子妃不便,那——”
宁王和王妃立刻紧张地抬头看他。
德喜却笑了,双手将那册封的谕旨递给宁王,“那我便不打扰了,还没贺过世子和世子妃大喜,王爷、王妃大喜呢。”
他拜了拜,然后又将上次的礼单递给王妃,“昔年宣武楼上,我敬重世子为人,陛下和太子那边,我自会去回,两位放心。”
宣武楼?
宁王和王妃对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相携着亲自送了德喜公公出去。
锦朝的内眷同样分有品阶,从太子正妃位同一等夫人开始,往后青宫的侧妃和姬共占去三品,之后王妃、郡王妃、世子妃又各自分列,合共七个品等。
宁王地位特殊,王世子的正妃自然也高半品,所以是赐同四品上士大夫的俸,一年算下来,竟是比梁王妃还多了几百两银子。
王妃看礼单、宁王看谕旨,发现皇帝虽然对宁王诓骗他去撞破方锦弦阴谋这事心有芥蒂,但对云秋,还是一如既往地偏爱。
太子更是着意添了些,所以这份封赏很厚,按例,李从舟是应该带着云秋进宫谢恩的,但皇帝和太子却都说免了这一节——
宁王和王妃本来是想隐瞒云秋有孕这事,毕竟男子成孕太过离奇,任是谁都要过问一二。
本来王妃只是告诉了徐振羽和宫中的惠贵妃,结果偏巧被来府上找徐振羽的四皇子听着。
并非四皇子口风不严,而是去青宫找太子时,偶然听见太子要给什么事派给李从舟,他出于好意,然后就告诉了太子。
——人媳妇儿有着身孕呢,怎么可以外派?
太子惊骇了半晌后,倒是自己默默消化了这事儿,政务上也是另外派了个人前去。
只是过了几日,太后又想给云秋叫进宫来赏花,惠贵妃不想小秋秋折腾,只能又暗中告诉太后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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