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想想也是,选了根远天蓝的发带给云秋简单编了个半散的发髻,而后又给那些簪子全部收了起来。
晚饭,王妃是定在观月堂里面用,宁王给俩儿子接回来后,就回到瞭山阁里面处理事情。
朝堂上的政务皇帝和太子是给他们府上免了,但银甲卫的事情却没有人能够代替,监察的奏牒还要有人整理上报,有些萧副将不能决断的事,宁王还要去圈阅。
李从舟来找云秋,一来是接他出去走走,睡了这么多日别给人睡傻了,二是徐振羽不好久留,过几日就要走了,他们一起去看看舅舅。
两人手牵手从宁心堂出来,绕回廊边走边随便闲聊,快靠近客舍水榭的时候,忽然从湖面上吹来一阵风,云秋被扑得后退一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李从舟连忙转身挡在他前面,然后让远津尽快回去取件披风,这里是风口,原地站着等也不是事,所以他们就一起去了最近的避风处——王府的祠堂。
云秋看着祠堂内的三个蒲团,又想到小时候被罚跪的经历,他好笑地瞥了眼远处的供桌上的供果: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来王府,帮着大师送什么东西,然后……你就病倒的那一次?”
李从舟点点头,那是承和十四年。
云秋摸摸鼻子,凑过去给他讲悄悄话,“我之前吃过供果,而且是……生啃了一嘴木头。”
李从舟:???
云秋看他脸上表情太过惊讶,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他给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道,然后勾勾手拉着李从舟跪下。
李从舟不明所以,只是先好好扶着他。
而云秋跪下以后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认真地告拜了王府里的列祖列宗——
虽然他从前跟着宁王和王妃来告祭过很多次,但那些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多敬畏。
如今,他是真心希望列祖列宗保佑。
保佑王妃此生健康无忧,保佑李从舟往后在朝堂上一切顺遂,也希望他的这个崽崽能平安降生。
而且,他从前也姓顾。
崽崽可算是他和李从舟唯一的骨血,这真是不能再正宗的宁王族脉,云秋拱拱手:
天上的老神仙们,你们可一定要保佑。
李从舟瞧着他跪在那儿念念有词,挑挑眉,只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祠堂上的这些黑压压的牌位。
都是宁王家的先祖,是六国乱世时候河东宋家的顾七,其人惊才绝艳、锦心绣肠,可惜慧极必伤,固步自封。
明明和太|祖皇帝两心相许,却最终畏怯人言,不敢承认这份感情,更怕他们在一起会损毁太|祖声名、动摇好不容易建立的江山。
以致病骨支离、心血熬干,和太|祖也从彼此的知心人变成了一对怨侣,顾七病死在雪夜。
他死后不到一个月,太|祖皇帝也就心悸而死,甚至都没来得及修筑他的皇陵。
之后的第二位宁王,也便是民间谣传是顾七和太|祖亲子的凌枫,传闻他对自己同父兄长、高祖凌桐有臆想,最终,也是孤独终身、不幸病亡。
而后继立为宁王者,其实大多在感情上不顺,能够像父王和母妃这样感情甚笃度过半生的,真是少之又少。
看着云秋这般虔诚,李从舟也不好泼凉水,他不信这样的祖宗能保佑他们什么,皇室的血脉本就充满了血腥和罪孽。
——前世,他知道自己是宁王亲子后,捋清线索明白师父和师兄们的死,其实是因为方锦弦的筹谋。
而方锦弦这个人,这个荒唐的侯爵位,不都是因为先帝可笑的皇室颜面,以及承和帝的失察所致。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家人,害死了他的师父和师兄,以及报国寺上下三百余口人。
今生,他也是宁信佛陀,也不愿相信什么祖宗。
他相信宁王和王妃可以,他和云秋也能行,何况他们双双重生,既然能避开前世的死局,往后就一定会有更顺利的日子。
所以李从舟阖眸闭眼,只盼世尊垂怜,看在他前世今生两辈子,尽心侍奉佛陀近三十年的份儿上——
保佑他的家人,从此舒畅福慧,康宁吉祥。
两人在祠堂里待了一会儿,远津也取了披风来,给云秋系好后,云秋忽然提起一件事:
“阿娘从栖凰山上下来时,一直在掩口轻咳,虽然不明显,但我们还是让小陶给她看看吧?”
李从舟点点头,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一直在心中转着一个主意。不过这主意要是由他来提,会显得有些忤逆不孝,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找到机会讲。
为让皇帝看清楚方锦弦的真面目,宁王和皇帝之间那最后一点兄弟情也被消耗殆尽。
皇帝倒都还顾着宁王府,但明显在有些事情上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能毫不犹豫地偏袒。
帝心难测,这一点嫌隙若是被放大,说不定将来会给他们都招来灭顶之灾。
文太傅病重,舒大学士这些日子也偃旗息鼓,看似曾经的党争是结束了,但——朝堂纷争,从来都没有停歇的一日。
将来太子府中的女子会增多,新的外戚会出现,西北、西南还有北方的草原,也还会有敌人出现。
将门、外戚、寒门和高门,永远不死不休。
所以,李从舟是觉得倒不如现在急流勇退,反正宁王也早早说过,他不愿意坐在高位,反而愿意去徐家当个赘婿。
定国公已死,可徐家还有许多族人,宁王入赘徐家,自然就可以脱离所谓的宁王位、带着徐宜跳出来。
也就可以带着王妃到江南,他们早就看中的世外桃源隐居,既是养病,也是颐养天年。
不过,这些话他要是去跟宁王讲……
即便宁王不疑他,听起来也有点像是他憋着要篡权、谋图宁王位,不太好开口讲。
而云秋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合适的身份开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请小陶给王妃看看再说。
他们到客舍的时候,徐振羽整好在收拾东西,他这回来得算是仓促,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带着。
云秋看见他偌大一个将军自己叠整齐衣物打包,简单一块布就给东西卷走,连第二双鞋都没有。
多年从军,徐振羽习惯警觉,他沉眉扭头,看见云秋和李从舟手牵手站在门口——
云秋先开口喊他,“舅舅。”
徐振羽愣了愣,看着云秋想笑,又觉得自己素日好像是板着脸,半晌后差点憋出个难看的表情。
他摸摸鼻子,别过脸、耳根有点红,“来了?”
云秋才不在乎徐振羽什么表情,他披着披风蹬蹬跑进去,绕着徐振羽所在的客舍转了两圈后,觉得舅舅住得也太差了点——
这么冷的天,床上就一床褥子,被子也很薄,枕头看上去就很不好睡,也并不蓬松。
而且,屋子里面连个炭盆都没有,云秋着急,拉起徐振羽的手就摩挲了两下,“舅舅你冷不冷啊?”
徐振羽本就红了耳根,被他这么一碰、一整个耳廓都红了,他慌慌张张抽回手,“不、不冷。”
云秋茫然地看他一眼,又问李从舟,“客舍一直是这样的吗?舅舅住这么差,阿娘也不知道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徐振羽也茫然了,“这……很差吗?”
有床有被褥,头上有屋顶、有热饭热水,而且还是间不错的很明亮的屋子,这不是挺好么?
李从舟看着他们俩,忍不住别过头闷闷笑了笑,然后告诉云秋,军中有些时候住得可比这差。
云秋听着,立刻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徐振羽:
——好可怜哦,舅舅,连有屋顶的房子都没住过。
徐振羽:“……”
他在军中糙惯了,从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但被云秋这么一说,倒显得他有些犹疑了。
“所以舅舅你就多留下来住两天呗?”云秋比划了一下,“我带你去我的田庄上看看,你还没去过呢!”
“而且,”他想了想,又认真补充道:“就小和尚去过,阿爹和阿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徐振羽张了张口,想要拒绝,他是西北的守将,能回来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太子格外的开恩。
但云秋眼睛亮晶晶,看他的眼神充满期待,还兴致勃勃说了一句——
“我第一个带舅舅去。”
徐振羽:“……”
试问,哪个男人能拒绝“第一”的邀请。
所以徐振羽这日没走成,跟着云秋、李从舟到田庄上逛了逛,然后就被云秋安排住在了田庄的暖阁上。
王妃和宁王等了半晌没等到人,问过管事,这才知道家里这两孩子给徐振羽“拐”走了。
王妃叹了一口气,只能和宁王相对先吃饭。
不过云秋他们虽然走了,小陶还是领命来给王妃看了看,陶南星皱眉切脉,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道:
“王爷,我还是建议王妃搬离京城。此境风沙大,面对西北的那两条街上,每日的扬尘都能扫出一寸厚的黄沙。”
王妃的肺气本就弱,待在这样的地方,只会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即便是精心调养,也不能保得完全。
王妃抿了抿嘴,要是可以,她当然也不想在京城里待着,小时候是无奈,长大后亦是无奈。
可人这一生,本来就是身不由己,她拽了拽愁眉不展的丈夫,“没事儿,我这不还要等着秋秋孩子出生么?”
小陶其人,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直白且嘴毒。
他一听这话,竟是当着王爷的面反驳王妃,更指出,“娘娘您如今感觉自己精神百倍,是因为云公子的事情高兴,所以看着是身子好了许多。”
“但这也只是一时精神撑着,要是这股劲头过去了,难保身子不会垮,依您的脉象看——您可真不能劳累了。”
宁王的脸瞬间就青了,倒不是因为小陶的反驳冲撞,而是因为担心妻子的身体。
王妃抿抿嘴,有点不甘心地反驳道:“我……就陪陪儿子,劳累什么了……”
“大前日成婚,您之前就忙着操持要缝制喜服、被面,迎来送往、会见宾客,这些都要耗费精神。”
“还有如今是秋日里,往后还有外庄上的帐,云公子他们回来,您已经好几日亲自操持饭菜了,您……”
王妃算是怕了这位年轻的小大夫,她一下拉起宁王的袖摆挡住自己,“好啦好啦,我、我知道了……”
小陶皱皱眉,再次强调,让王妃不要劳累、素日记着吃药,然后出门最好是用步帐或者面纱。
“风沙大的地方您更是要少去,屋内也勤换些绿色植物,院子里也洒洒水,保持空气里的湿度。”
小陶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王妃已经臊得没脸,悄悄躲到丈夫身后,倒是宁王一本正经听着,心里是心急如焚。
……
如此,等云秋他们回来,宁王思量再三,自己给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两个日夜后,最后还是单独给李从舟叫到了瞭山阁。
他们父子俩相对而坐,两人都是久久无话。
最后宁王先开口,提起了王妃的病,而后又问李从舟,“……银甲卫和杀人庄的事,你能应付上手么?”
一听这个,李从舟便算是明白了父亲的打算。
他面上不显,只是点点头,说他能应付。
宁王心里也清楚,以李从舟的能力,统领银甲卫不会是什么难事,杀人庄上那些暗卫,也该不在话下。
只是……
有些话,他也不好开口,毕竟眼前的李从舟是他和妻子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认回来还没好好相处两年,他们做父母的就要离开,这任是谁都会觉得他们有些不讲情面。
尤其是,这两年里,他们聚少离多,不是在西北战场就是在西南,总是没有好好相处过。
李从舟见宁王问完这一句后就陷入良久的沉默,他便主动开口,讲起了云秋今日的担心。
最后,在宁王看向他时,微微笑了笑,“父亲问我这么多,是想和我说母亲的病么?”
他没主动提什么让宁王入赘的茬儿,只说江南风景秀丽,云秋也告诉他——从前他们就想去江南住。
“而且小陶的父亲、陶青大夫不就在江南么?他多年都住在江南,不仅医术高明,还了解江南的天气,母亲去了,也能更好地调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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