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着否定的答案,朱信礼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但听见这个地名,他又挑眉,“聚宝街?是你买下的盛源银号?!”
“……先生知道盛源银号?”
朱信礼却啧了一声,当即扭头就走。
顾云秋一愣。
蒋骏慌忙上前拦人,“朱先生、朱先生你别急着走啊?”
朱信礼侧身连让两步,都没绕开蒋骏后,他才转头瞪顾云秋,“既是盛源银号,我们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
想起苏驰介绍时给他说的那些话,朱信礼撇撇嘴,忍不住道:“少爷,你自家境优渥不需担心饥饱,我可还在愁下一顿的吃住上哪儿讨。”
顾云秋偏偏头,却从朱信礼这番话中品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先生的意思是……?”
朱信礼没辙了,扶额头叹道:“带我去盛源银号。”
顾云秋:?!
——这是答应了?
朱信礼却像是会读心般,摇摇头跨过门槛,声音遥遥从门外传来——
“别高兴的太早!我是喜欢挑战,但并不喜欢刺激。我要实地看过、了解清楚情况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
虽然朱信礼反客为主,但顾云秋还是很快就派人去请来了荣伯。
这一个月里,顾云秋也换回男装给荣伯解释了身份。
用的,同样也是说给苏驰、朱信礼的那套说辞。
说他当日乔装改扮迫不得已,实怕被家人或官牙认出来,以致功亏一篑。
荣伯知情后倒是没太惊讶,只乐呵呵道:
“我倒正在想,谁家的小姐这般大胆,敢于公开和那正元钱庄的刘金财对抗。”
听说顾云秋要从西北请一位外柜掌柜回来,荣伯自然很支持。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历过那总库司理的背叛潜逃后,荣伯也提醒顾云秋——
“人心隔肚皮,他来时,你就不必装小姑娘了。免得人过来,瞧着我们老小老小的好欺负。”
荣伯说完这句,想了想,还替顾云秋周全,说他会请人来收拾好院子,到时顾云秋直接驾车到银号内就是。
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田庄出来后,就直接把马车停进了盛源银号的院子中。
大门一关,车上下来的是谁、长什么模样,外面的人是一点儿也瞧不着。
见着荣伯,朱信礼倒很客气,他恭恭敬敬拱手作揖,自报家门后道了句晚生有礼。
荣伯也笑着与他还礼:“久闻先生高义,今日一见,当真气质非凡、与众不同。”
朱信礼摆摆手,让荣伯不用与他说这些虚词。
他这回来京城,就是想找个东家在京城扎根,“您还是快些同我说说铺子的情况吧。”
“……”荣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商道经营,笑脸迎人。
即便是正元钱庄的刘金财,背地里如何欺男霸女、仗势欺人,只要走进钱庄、对着柜上那些主顾,他就能摆出一副奴颜媚骨、笑得咧嘴露齿。
荣伯还从未见过朱信礼这样的,有点无礼、还有点不按常理。
他犹豫片刻,询问地看向顾云秋。
等顾云秋点头后,他才带着朱信礼楼上楼下绕着看。
最后看过改成内库的地窖上来后,朱信礼直接走到顾云秋面前,告诉他自己的看法——
盛源银号铺面上的东西都堪用,但东家也要如数备齐:笔墨纸砚、算盘账簿,以及戥子银剪这些钱庄上日常所需的用物。
雇员上,他能站外柜也能管内库,随顾云秋喜欢。
外柜目前还需要两个伙计:
一个跟着他算学徒工,需要会识文、懂术数,平日帮着他记账、录库;另一个要熟悉京城下属县镇事务,人得机灵会来事、好方便跑送要账。
内库需护院两名、伙计一名:
盛源银号的纠纷多,护院得招那些身手矫健、看着高大威武的。
伙计也要身强体壮、能干重活,平日负责帮忙搬运银箱,最好还能驾车,往后也能套车帮忙拉货。
“除此之外,还需请个厨子,专供着银号上下的伙食。”
请护院和伙计的事情顾云秋也想到了。
但,这要雇厨子却是为何?
朱信礼解释道:
“茶楼酒肆的消息为什么灵通?自是因为上他们那儿用饭的人总是爱吃些酒,既吃了酒,自然也免不了一番呼朋引伴、阔论高谈,以致引人瞩目。”
“钱庄本就是金银流水过的地方,世上诸人谁不想听银楼里第一手的消息,也跟着买进卖出、赚上一桶金?”
“再者说,钱庄伙计也是人,若他们一日挣来的钱有一半要花在填饱肚子上,他们的心就不安定,只怕不时要想着改换东家。”
交待完人员上的事,最后朱信礼还建议了最后一点:
内库大门上的锁,应该换成双龙合芯的。
——这种锁有两把钥匙,每把单独都能上锁但是不能开锁,非得要两把钥匙合在一起,才能完全把锁打开。
西北的大多数钱庄、银号,包括溢通钱庄用的都是这一种。
“钥匙分给司理和副理,这样能杜绝家贼。”
“这样不显得麻烦么?”顾云秋问。
朱信礼看他一眼,“少爷您这就外行了,即便是业内最厉害的银号,也没有要每日开启内库的,都是每七日或一旬固定开一回。”
“那——若有人要大宗的兑银怎么办?”
“大宗的兑银,一般业内都会听着风声,有时庄上没有那么多现成的白银,还会往同业里打条暂借。”
“何况,哪有人真要几箱白银的,都是开出庄票、汇票到当地兑付。而真心想要银子那些人,也愿意多等片刻、凑齐两人的钥匙。”
也是,顾云秋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理。
像那日他请罗虎陪同、往衍源钱庄开给荣伯的,就是一张四千三百两的衍源庄票。
若换成提出足数的银两,那单装银子的大箱子就要用上四五只,更遑论要雇佣多少拉运这些银子的板车、车夫以及装卸的脚夫。
相较之下,庄票就一张盖着银号印信、填有具体金银数目的纸,比一箱银子方便携带太多,也没银箱那般高调惹眼。
所以盛家母女离京,也只是换了五十两的碎银子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听着朱信礼的话,站一旁的荣伯也忍不住开口发问,“既是如此,若当年站在盛源银号外柜的是朱先生,那样多主顾来挤兑,先生要如何应对?”
朱信礼挑眉,“您这考我呢?”
“只是虚心请教。”荣伯微微笑着。
“若是我……”朱信礼沉吟片刻后道,“溢通钱庄的经验并不适用盛源,毕竟当时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溢通不会再办下去,但当时盛源还并不想关门大吉。”
荣伯点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回答。
“我会选择直接闭店,在门口张贴告示,然后主动报官。”
“报官?”
“总库司理脱逃,内库账簿和银两数目对不上,”朱信礼平静道,“我报官告他卷逃,请官府封存内库、以便核查。”
“可官府不通钱业内幕,封存也只是暂时的,时间一到,储户们不是照样要到银号来换钱么?”
“利用官府封存银号这段时间,我会组织柜上伙计核清账务,在银号重开当日,先将小数额的存数兑出去,超过三百两的,就说要往分号或同业去提,安排他们先做登记。”
听到这,荣伯眼中已经生出几分赞许,但他还是继续追问道:
“那之后呢?在登记的时间到来时。”
朱信礼笑,“盛源银号被清盘,归根结底是内忧外患,既有家贼又有同业围剿。若我没记错的话,盛源是靠着闾左百姓发的家。”
“四大元要对付盛源没错,但他们在商言商,当然会想要用最少的成本博取最多的利益,所以我猜——”
“他们会选择大量高价购入散户手中的庄票,多少不论、只求数量,再请这些人到盛源门口闹事,掀起最初的挤兑潮。”
“跟风的老百姓是不明就里,但他们的存数应当不是盛源内库中的大数额,可能多是三百两以下的,这些,在告官之前就已经进行了兑付。”
“其余剩下的,即便是大宗的银两,在人数上也不足以再掀起什么巨浪。”
“只要没那种在银号门前挤一群人的场面,我相信凭盛老板生前的人脉、品行,再加上盛夫人亲自出面陈情,应当能够得到一些同业的谅解。”
“有同业的帮衬周转,盛源的危机就能得到转圜。”
“而这般一套打下来,时间也就拖过去大半年,四大元也是钱庄,只要是钱庄,就希望银子尽快流转,他们也同样耗不起时间。”
荣伯捋捋胡子,终于笑了。
而顾云秋忍不住在旁鼓起掌,由衷地赞了一句:“朱先生好厉害!”
朱信礼一愣,转过头去正好对上顾云秋亮晶晶的眼睛,他噎了一下,半晌后轻咳一声回头,有点别扭地说:
“反、反正就这样,我的要求就这么些。”
之后,顾云秋和荣伯商量后,还是请朱信礼出任银号的外柜掌柜,内库顾云秋说服荣伯继续代管。
至于要请的三个伙计、两名护院、一个厨子,顾云秋心中也隐约有几个可供挑选的人选——
前几日秋闱放榜,陈村长的两个儿子是再一次没考上。
为此,李大娘情绪低落了好几日。
那时候听说顾云秋要修暖阁,陈村长立刻请了本族的年轻小伙子们过来帮忙:搬砖头、拌泥浆、送大梁的。
为着感谢村里人,顾云秋又在田庄小院里摆了几桌,趁孟冬天还不算冷,大家聚一聚。
陈婆婆、陈槿,还有罗虎都被邀请了过来。
席间,李大娘借添盏之机,又偷偷给顾云秋提了她两个儿子的事:
“大郎年纪不小了,若留在村里,多半跟他爹一个样;二郎虽小上几岁,但终归是个庄稼汉,往后只怕说不上好人家。”
当时顾云秋还没想到盛源银号,只能宽慰大娘,说他一定想办法。
如今银号上差三个伙计,大郎二郎都在私塾读过书,符合朱先生——能识文、会算数的要求,而且他们俩都是京畿本地人,也算熟悉本地事务。
至于两名护院——
那日吃饭时,罗虎、蒋骏两人议论起来,说他们同一个营被裁撤的兄弟很多返乡后都找不着营生,要么就只能做些粗活累活。
最惨的一个,甚至落草为寇,被官府围剿捉拿、下了大狱。
两人提起从前军中的时光都是无限唏嘘,现在这银号护院的差事,倒可供给他们的同袍。
而厨子的话……
李大娘有好手艺,或许能到庄上帮忙,也是知根知底的人;若她顾着家里的事,那还有陈家大郎的岳家、是奉圣县下曹家村的一户屠户。
曹屠户中年丧妻,膝下止有一女,一直当掌上明珠疼着。
到姑娘二八年华、正值当嫁,媒人上门说亲,曹屠户一眼就相中了老实腼腆、踏实肯干的陈大郎。
这门亲事是早就定下的,两家人也欢欢喜喜换了庚帖聘嫁,只可惜后来撞上大疫和国丧三年,才拖到今年上完婚。
曹屠户不愿女儿远嫁,所以在曹家村附近给小两口置办了一所新房、两亩田地,陈大郎也就此从陈家村搬了出来。
那曹屠户手艺不坏,曹姑娘也从小做得一手好菜。
若陈家大郎愿意到银号做伙计,也可以请曹氏担任号上的厨娘。
至于米面油粮、时鲜蔬菜、鸡鸭鱼肉什么的,就从他自己田庄上出,也靡费不了什么。
等铺子里的伙计是谁都定下来,顾云秋再考虑根据他们的需求,对现在盛源银号小院里的堂屋、厢房做改建。
他这儿正想着,朱信礼却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过身来:
“少爷您还没告诉我,咱这银号叫什么名呢。”
……啊呃。
顾云秋挠挠头,眼睛飞快眨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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