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浪的水波纹从池边一气儿晃悠到李从舟胸口,没等他顺过一口气,顾云秋就小鸭戏水般从水里冒出个脑袋,擦一把脸冲他傻乐:
“呼——好久没这么舒服的泡水啦!”
李从舟的目光直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错开,只盯着左侧的青石看。
顾云秋习惯了他不说话,自己起起伏伏凫了会儿水,就又划拉两水返回池边去找他的小木盆。
李从舟动了动,想起身离开。
结果才半蹲着挪了一步,眼前的水面上就被丢了个千层楼。
“正好你在,”顾云秋找了块较高的青石趴上去,脑袋一侧、长长的墨发顺到一边,“帮我擦个背?”
说完,他还怕李从舟不答应,眨巴着眼睛补充道:
“待会儿我也帮你擦!”
李从舟:“……”
他实在是,没法拒绝顾云秋那亮晶晶的眼睛。
暗叹一口气,李从舟捏住丝瓜瓤,闭上眼念了一道清心普善咒才淌水过去,趴到顾云秋身侧、给小纨绔搓背。
顾云秋肤白,乖乖伏在青石上,像青碧色丝绢上铺着块美玉。
且这美玉里还藏着红玛瑙,他稍微用点儿力,就能给顾云秋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偏顾云秋这儿趴着还捧呢——
“你们,哈啊……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小、点心……来嗷,就……没你搓的舒服唔嗯——”
清亮的嗓音被水雾挂上黏腻沙哑,听得李从舟的手顿了顿。
他深吸一口气、别扭地并拢双腿跪坐,眸色渐浓、声音陡沉:
“闭嘴!别说话。”
被平白凶了一句,顾云秋撅噘嘴,却还是乖乖不说话。
但小和尚搓的真好,力道适中,不像点心总是太轻怕弄疼他。
搓澡嘛,就是要用力。
顾云秋抱了双臂做枕头垫脑门,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埋了整张脸进去。
李从舟上下顺脊椎骨搓,两道之后又顺着肩颈左右来。
被搓得太舒服,顾云秋忍不住哼哼。
“唔嗯……”尾音湿润黏腻,还有点喘。
“……”李从舟捏紧瓜瓤、咬牙,“别哼哼!”
顾云秋恼了:小和尚,怎么搓个澡也这么事儿呐?
他趴着没说什么,却在李从舟最后拧干瓜瓤说出一声好了时,突然翻身跳起来,一下扑倒小和尚并顺势将他推回水里:
“嘿嘿!看招——”
他这下来的猝不及防,李从舟跪坐着重心不稳、自然扑通一声落水。
热汤挖得不深,李从舟踩着池底站直、水只能没过他肩膀。
即便闭气及时,他也呛咳了几声。
等再从水中冒出来,伸手抹干净脸,却见小纨绔笑嘻嘻坐在池边,冲他扬下巴:
“让你凶我!”
李从舟眯起眼,也不知是哪位菩萨动意俯身,竟让他抬起手、推了一掌水泼向顾云秋。
顾云秋被扬起的水浪洒了一头一脸,怔愣片刻后,看李从舟的表情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小和尚竟会和他开玩笑?
喜的是——那是不是证明小和尚心里也认为他是朋友了!
是朋友,那简直就是大功告成!
值得庆祝。
很值得庆祝!
顾云秋来了兴致,高呼一声“好哇”,然后扑下水去,直同李从舟闹成一团。
汤泉里的热水晃浪,蒸腾起白茫茫一大片水雾。
而守在汤泉外面的点心、银甲卫,还有别院的小厮,都听见了顾云秋咯咯咯咯笑个不停的欢快声音。
如此闹了一场,顾云秋累了、也笑够了。
他个子矮,站在水中只能垫着脚。
打打闹闹熟起来后,顾云秋更不悚小和尚了。
他直攀李从舟脖子、面对面盘到他腰上:
“嘿嘿,带我上岸。”
李从舟挑挑眉,扯他手臂,“自己走。”
顾云秋摇头,还撒赖地收紧手臂、脑袋贴到他肩膀,“不下来!下来我踩不着底。”
李从舟:“……”
行,他实在没了脾气。
只能闭上眼,不断告诉自己那个典故——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山下的小纨绔是土豆,怀里抱着个大土豆……
然而他这儿好不容易给自己诓好了,托着软乎乎面团的双掌没那么烫了,窝他怀里的小纨绔却一点不安分——
顾云秋扭了扭,忽然皱眉、疑惑发问:
“明济,你洗澡也要带刀啊?”
李从舟:“……”
“什么东西戳着我尾椎骨,怪硌得慌的……”
顾云秋眨眨眼,扭头似乎想看,后来又觉着他们这姿势他也看不着,于是只能继续询问地看李从舟。
而李从舟沉默半晌后,忽然看着他冷笑一声:
“你、说、呢?”
第039章
“……?”顾云秋满脸疑惑。
思量片刻后——
“!!!”顾云秋恍然大悟。
“啊……对不起!我不是……咕噜噜, 呜啊呃!!”
小纨绔的脸陡然涨红,整个人炮仗般弹出去。
哗啦一声落水、脑袋没顶。
七手八脚扑棱两下,又惨呼一声崴了脚。
李从舟:“……”
他捏了捏眉心, 最终长叹一息,走过去拦腰捞起顾云秋, 将人扛到肩膀上,三两下爬上了岸。
……
最后,顾云秋是被李从舟打横抱出汤泉的。
他披着沐巾、双手紧紧搂着李从舟脖子,脑袋深埋进他肩颈。
点心几个围上来, 只见披散墨发中, 藏着一对红得滴血的耳朵。
“明济师傅、公子?”
顾云秋脑袋冒烟, 不想说话, 轻轻拧了李从舟一把。
李从舟稳稳抱着人, 删繁就简解释了一道。
“崴着脚了?!”点心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顾云秋脚上, “哪只啊?是右脚吗?公子痛不痛啊?”
顾云秋闷闷呜了一声, 手指都要抠进李从舟肉里。
等不到回答的点心着急,丢下一句“我去请大夫”就转身跑了。别院的小厮跟着去找总管, 银甲卫也去禀报萧副将。
不多时,温汤门口守着的人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只留李从舟抱着顾云秋站在原地。
仲夏骤起的风凉爽,吹起了他们身上同样款式的沐衣。
李从舟顿了顿,将人往上掂了掂, 然后迈开长腿直将顾云秋抱回他房间。
架子床重新铺过, 晒了三道的锦被里散发着阵阵阳光的暖和香。
李从舟走过去,弯腰将人放下。
起身想去拿巾帕和干净衣裳时, 手腕突然一沉、广袖被人攥了下。
李从舟:?
“不、不许走。”细弱蚊蝇的一声。
李从舟挑挑眉,返身垂眸, 看见个脑袋毛茸茸、眉眼耷拉着的小狗。
顾云秋像被吓着了,又好像只觉丢脸,总之攥着他衣袖、嘴巴抿成一条线,红透的双颊鼓起、气呼呼的。
李从舟看着,有点想笑。
他忍了忍,最终抬起另一只手轻戳了下顾云秋腮帮。
“……唔?”粉红色的河豚被戳漏了气。
“不走,”李从舟声音放轻,“就拿衣服。”
顾云秋抿嘴,一根根松开手指头。
——唉。
йāиF
小和尚肯定要以为他是笨蛋了。
哪个正常人洗澡会带刀啊!
顾云秋抓了把自己披散的长发,在心底连声尖叫了个:啊啊啊啊。
真想返回去,干掉一个时辰前的自己。
刀什么刀。
刀死你算了。
李从舟自己换好僧袍,又抱巾帕和顾云秋一套准备好的干净衣服。
衣服递过去后,他站在顾云秋身后,主动帮小纨绔擦头。
其实这会儿想来,李从舟心里也打鼓。
好在小纨绔一门心思懊悔、羞臊,没顾上他。
若换了旁人,像明义师兄或乌影那样的,多半会笑得蔫坏、眼神揶揄,反过来问他——
憋坏了吧?
看见什么了?能兴奋成这样?
……
这事不能深想,深想更不对劲。
如此,一室之内的两人都没说话,安安静静穿好衣衫、理好长发。
虽然寺院里都是和尚,用不着理会三千烦恼丝。
但李从舟梳头的手艺还不算差,没给顾云秋编复杂的发髻,他就顺鬓边挑了两绺垂发,连着脑袋顶上那一圈给顾云秋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
扎束的地方用一根淡蓝色的发带固定,下面的头发半散、就那般披着。
不得不说宁王世子的吃穿度用精致,那根发带的用料是上好的天云锦,带尾双面绣了连云神鸟纹,下面还垂着流苏和玉珠。
顾云秋自己扭好前襟的盘扣,抬头看了眼铜镜,发现小和尚给他梳的发型还挺好看。
正巧脸颊上的红云消散,顾云秋偏偏头,弯下眼睛露出梨涡融融,“谢谢明济!”
李从舟翘翘嘴角,知道前面那事在小纨绔这里算是翻篇了。
“脚呢?还痛么?”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顾云秋就苦了脸,蹦了一下、露出肿起来的脚踝,委委屈屈冲他点头:
“嗯!”
顾云秋的脚踝细,突出的踝骨很分明。
那样漂亮的弧度,让人一看就很想往上面栓一道挂有铜铃的红绳,或者系上缀满珍珠、贝片的金链。
“坐床上去。”
“噢。”
顾云秋踮着脚,往后蹦坐回床上。
李从舟走过去单膝跪下来,抬起小纨绔受伤的那只右脚放到大|腿上,对着日光检查后,他用手指轻轻捏了捏。
“还好,没伤着骨头。”
“那……”顾云秋吸吸鼻子,“要冰敷么?”
李从舟挑眉看他一眼,想说你还挺熟练?
但对视一眼后,两人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九年前——
报国寺后山的云桥上,顾云秋也是情急之下绊着自己,然后往前一扑害李从舟扭伤了脚。
“先声明!我真不是笨蛋!”
“你说这算不算因果?”
两人同时开口,听清楚顾云秋强调这句后,李从舟终于无可奈何地笑了——
“好,不是笨蛋。”
顾云秋羞恼地别过头。
正巧这时候点心、萧副将、随行大夫,以及别院总管、小厮、银甲卫,一行浩浩荡荡六七个人,都乌泱泱挤进房中。
李从舟顺势转移了话题,回身对那背着药箱的大夫交待:
“没伤着骨头,大抵是扭了,还没冰敷消肿。”
大夫点点头谢过,却还是走过去跪下来,十二万分认真地检查了一道,然后又找人弄来冰块捣碎敷上,等肿块消退后、涂上跌打酒。
点心和萧副将一直焦急地守在一边,等大夫擦擦汗起身,三人才长舒一口气,由点心带着,先后向李从舟道谢。
李从舟摆摆手,表示这没什么。
“既然世子无事,在下也告辞了。”
他略一拱手,准备返回径山寺。他这一趟出来的时间太久,即便圆准师叔不计较,还有明义师兄、远在京城的师父等着他回去。
“小师傅这就要走?”萧副将连忙挡到门口,“别苑的斋菜都快做好了,这大中午的,吃过饭再走!”
点心张了张口刚想帮忙劝,坐床上的顾云秋却一下跳起来,瘸着腿就要去追李从舟。
他姿势别扭、摇摇欲坠,吓得大夫都跌了个屁股蹲儿。
反是站得最远的李从舟回身,快步上前、稳稳撑住了他。
屋内还有其他人,李从舟忍了忍,没当着他们的面儿凶宁王世子,但还是暗中瞪顾云秋一眼:
脚还伤着,闹什么?
顾云秋被那凌厉的眼风一扫,自认理亏地一缩脖子,手却极自然地抱住李从舟腰。
眼珠滴溜溜一转后,他仰头、认认真真道:
“刚才不都答应我说不走了?”
什么时候答……?
哦,这说的是之前拿衣服那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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